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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御笠发现客厅的机械时钟的电池没电了。秒针不堪重力的负担,卡在四十五秒的位置附近。看着秒针像筋攀一样不停颤抖,御笠心想:「这个秒针就是我。」
那时候的御笠刚好在为体育课的单桿课程中没办法学会倒吊上桿而感到丢脸。那个秒针就跟没办法翻上单桿而痛苦挣扎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分针跟时针又是谁呢?
那是姊姊小百合。因为秒针一直无法前进,所以时针跟分针也只好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但是它们一句抱怨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守护着不成材的秒针。
小百合是御笠最自豪的姊姊,但是她已经被杀了。失去了支撑的御笠几乎无法重新再站起来。
是好朋友明美跟惠让御笠再度站了起来。另外还多亏了一个人,那就是最近才刚认识的一名少年,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存在,御笠肯定无法再站起来。
「都是因为我的关係……因为我的关係才让她们两个人……」
御笠的心情就好像脚底下的地面塌陷了一般,她的心中充满着无比的绝望感。
「冷静一点,御笠。还没有证据证明她们真的出事了。」
京也的表情虽然缺乏变化,却依然可以感觉得到对御笠的关怀。京也的坚强是御笠的唯一倚靠,即使明知道如此骤变的事态已经够令他困扰了。
微强的风抚摸着脸颊,这里是校舍屋顶。周围完全没有其他人,第一堂课早就开始了。御笠将两个好朋友失蹤的消息告诉京也后,京也便默默地将御笠带到了这里。
虽然没有上锁,但目前学校是严格禁止学生上屋顶的。因为屋顶上的部分铁网遭人破坏,让学生上屋顶会有危险。
「怎么办,如果她们两个真的发生什么事,我……」
「她们两人平时是否常常没有说一声就外宿?」
御笠低着的头摇了摇,她们俩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
御笠跟她们两个是进入高中后才认识的,相处时间虽然短,但交情却不是时间长短所能衡量的。
「应该……只是偶然吧?她们应该不会真的失蹤了吧?」
面对御笠的问题,京也的神情显得异常严肃,什么话都没有回答。
御笠忍不住问了一个她根本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们两个真的被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抓走了……这应该算是我的错吧?」
京也想了一下,说道:
「不,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选择的对象都是他自己看上的少女。换句话说只要被他看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这不是你的错,请你别再责怪自己了。」
这时御笠奋然起身,转头望向京也。京也也同意地点点头。
「好吧,今天我们就把她们有可能去的地方彻底搜查一遍吧。」
御笠也认真地朝京也点点头。就算京也没有这么说,她也打算这么做。
下课后,御笠带着京也前往两个好朋友可能会去的场所。这次京也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对于那两个人的事情,御笠了解得多,因此京也交给她全权判断。
卡拉OK、电玩店、电影院都看过了。
完全没有任何收穫,连目击情报都没有。虽说心中期待着说不定她们已经回家了,但打电话到她们家一问,她们的家人都以疲累及不安的声音告知了否定的答案。
御笠愈来愈不安。而且因为挂念身后的京也,她频频回头,却见京也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手机。京也的眼神不但认真,而且像刀子一般锐利。
「你在做什么?」
京也曾经向御笠说明过,手机的用途是用来跟网路上认识的朋友们互相联络。但京也并没有告诉御笠具体的联络内容是什么。
摩弥京也这个人身上的谜团还很多。不,或许应该说凡采尼身上的谜团还很多。
京也抬起头来,眼神变得缓和。他从御笠的表情似乎看出了什么,点了点头说道:
「事到如今也不用瞒你,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收集着可疑人物的目击情报。我现在在整理昨天的情报,从中挑出特别值得注意的人物。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名单,但一直无法有进一步的突破。」
「原来如此,摩弥在私底下也做了很多努力。真厉害。」
不是嘲讽也不是吹捧,御笠是真的对京也的洞烛机先感到佩服。
「没那回事。」
但是京也的眼睛下方已经浮现了淡淡的黑眼圈,连日来的折腾已经让他消耗掉很多体力。心中对于连续杀人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恨意也愈来愈深,恨他为什么要将御笠等人也卷进来。
「为什么不能只杀一个人就满足呢……」
「什么?」
京也听见了御笠的喃喃自语。由于这并非御笠在深思熟虑后的发言,所以她慌忙地试着补强自己的论点:
「像那种杀人魔,为什么不能只杀一个人就满足呢?当他又想杀人的时候,只要一边回忆第一次的杀人行为一边进行妄想……应该就没有必要杀第二个人吧?」
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论点呢?御笠心想。照这样的说法,等于是抓一个人当祭品献给杀人魔,请他不要再杀第二个人。御笠慌忙地想要收回这种宛如在肯定杀人行为的想法,但京也的回答却更加快速:
「御笠,你太天真了。像他那样的越界之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停手的。而且……我很不想在身为女性的你面前说出这种话,但他的行为完完全全是一种强姦杀人。被害者的尸体有受到强暴的痕迹,犯人在犯案过程中藉由暴力手段来获得快乐。除非被人制止,否则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会永远继续犯案下去。」
顿了片刻之后,京也却疑惑地说道:
「不过你这个意见让我想到一件事。像这一类型的杀人案中,兇手通常会偷走被害者身上的内衣裤、饰品或是身体的某些器官,因为兇手多半想在事后靠这些东西来回忆杀人过程。但是我的情报网却完全没有接收到被害者身上有任何东西被偷走的情报……真是不可思议。」
接着京也便陷入了沉思。
御笠心中虽然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如此在意的事情,但却没有说出口。
这一天,完全没有查到明美及惠的下落。
回到昨天刚住进的公寓,徒劳无功的失落感愈来愈强。
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令御笠已经步履蹒跚。
姊姊死了,好朋友失蹤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大概已经没有什么状况能比现在更不幸了。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御笠绝对不想失去的人。
「御笠,我想要去查一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你能不能待在房间里,把门锁起来?」
「咦?摩弥?」
御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清楚吗?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京也说完之后没等御笠回答,转身便走。御笠看着京也,脑中浮现了可怕的想像。
不知去向的京也再也没有回来,自己只能独自关在阴暗的房间里等着他。然后有一天,他那死状凄惨的尸体会跟好朋友的尸体一起被发现。
心中浮现了这样的想像,令御笠怕得全身发抖。
「不……不行!」
御笠想要抓住京也的袖子,但她没发现肉体的疲累早已远超过她自己的预期。御笠感到一阵头晕,脚下一踉跄,抓着京也一起摔倒在地板上。
脑袋在坚硬的地板上敲了一下,眼中金星乱冒。
御笠一边抚摸着头上的痛处,一边惶恐地张开双眼。
她看见京也的脸就在眼前,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御笠吓得差一点停止心跳。京也的身体整个压在御笠的身上,御笠不禁全身僵硬,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京也的细长秀目,凝视着御笠的双眼。
御笠发现自己满脸通红,急忙别过了头。心脏的鼓动激烈得似乎随时会破裂。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完全不同次元的问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没有汗臭味?
不知经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秒钟,但对御笠来说却接近永恆。
「摩弥……我……我对你……」
——咦?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脑袋一片空白,御笠想尽办法要将心中还没有明确成形的感情转为文字。
此时御笠将别向一旁的脸再转回来,但她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京也用两手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地低吟着。
「怎么了,摩弥?身上会痛吗?」
御笠慌忙抓着京也的手摇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覆着京也脸孔的手被御笠拉开,露出了一对瞪大的双眼。
京也的眼睛一看见御笠,又瞬间张大,宛如眼球要从眼眶中膨胀飞出来一般。接着双眼又眯了起来。并且开心得不停颤抖。简直像是一只看见了猎物的猛兽。
御笠不禁尖叫了一声,但接着又鼓起勇气向京也攀谈。
「摩弥……?」
「少啰嗦……别靠近我!」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使用敬语跟御笠说话。
很明确的拒绝表现。
御笠两脚发抖,两手掩着嘴巴。
「对不起!」
御笠跑了出去。
她一边跑,一边问着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勉强传达内心的感情,果然行不通吗?
完全是我的自作多情,其实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吗?一想到这里,一股热流涌入了眼眶。
胡乱跑了一阵之后,御笠因剧烈喘气而停下了脚步。
她用手扶着电线杆,调整着呼吸。喉咙传来哽咽之声。
——被拒绝了。
「真糟糕……我果然……是个爱哭鬼……」
在街灯的照耀下,御笠低声啜泣着。
2
京也一边捂着脸,一边乱扯头髮。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将头往墙壁上撞去。疯狂地撞了好几次,才让冲动逐渐缓和下来。
全身流满了噁心的汗水。京也走到洗脸台洗了个脸。方形镜子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角下垂,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
差一点就夺走了御笠的性命。
她的肉体实在太性感了。微微呈现放射状的秀髮、纤细的身体曲线、丰满的胸部。又细又白的肌肤微微染成了桃红色,胸口上下浮动,从白色衬衫隐约可以看见胸罩。
她用湿润的双眸看着自己。
压在御笠身上的那个姿势,唤醒了京也心中的残暴慾望,几乎要掩盖理性。
京也放眼望向四周,几秒钟的时间之内,便找出了能够杀死她的所有可能性。
插在笔筒中的圆规的针、陶制的盘子、洗脸台的刮须刀、菜刀、电线、怀中的蝴蝶刀。刺死、掐死、打死、绞死、烧死、砍死、撞死。
所有的手段加起来可以让御笠在脑海中死二十五次。
强大的杀意在脑袋里四处冲撞,如同狂暴的洪流一般翻滚激蕩。
在这些可能性的想像之中,自己一边摧残着御笠的尸骸,一边疯狂大笑。
每一种可能性都可以在一瞬间成真,能够剋制得住几乎已经算是种奇蹟了。
京也发现自己正逐渐从正常与异常的境界线上往异常的方向偏移。即使是在御笠的面前,自己也逐渐没有办法戴着面具。
这时京也想起*弗里德里希·尼采所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AlsoSprachZarathustra)中相当有名的一句话:(译注:FriedrichWilhelmzsche,德国古典学者、哲学家和文化评论家。)
对抗怪物之人,必须小心在那过程中自己也有可能变成怪物。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在对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过程中,京也可能也正逐渐变成一个怪物。
现在的自己到底属于哪一边?京也决定不再继续思考。
一切的改变都是在遇到她之后开始的。
果然对京也来说,她才是最危险的要素。
真是讽刺的一件事。京也的表情因自嘲而扭曲。从来不曾自嘲过的京也,甚至对自己的自嘲大感有趣。
对御笠来说,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而是摩弥京也。
对京也而言,真正应该警戒的对像是南云御笠。
这两个人毫无自觉地朝夕相处,最后的结果势必搞得两个人都满目疮痍。
想到这里的时候,京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内容是可疑人物的报告。京也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夜晚巡逻组的活动时间了。
京也从经常在夜晚被目击的可疑人物中归纳出了五个重点人物。虽然京也怀疑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根本不在这五个人里面,但由于目前完全没有其他线索,京也只能暂时相信这五个人之中的一个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时京也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与御笠的对话内容。
为什么被害者身上的东西都没有被偷走呢?这一类型的兇手大部分都有变物癖,他们通常喜欢藉由从被害者身上偷走的东西来回忆杀人过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