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死亡或是陷入昏睡,否则没有任何天然资源,会像时间这样公平而持续地提供给人类。
而且我也认为,没有任何领域会像时间那样,能够突显出个人能否加以活用的差异。
以这个基準而言,我知道自己是属于不擅长的那方。
由于祖父是早起早睡,所以从旁人眼中看来,生活节奏有种安定的感觉;但我的作息却是随机处理的,例如对于在中午前起床一事,每次都必须进行是否成功动作的判定,在这些部分尤其明显。
在这样的时代当中也确实存在名为闹钟的物品,但对我而言似乎并未发挥太大的效果。
在早上到事务所去工作是我自己规定的基本模式,但最近能达成的次数一直减少,我屡次被焦躁感弄得烦恼不已。
但是今天非常地顺利。
我到事务所露面的时间,是在时钟快变成十一点之前。
甚至还可以享受十一点休息时间的茶会。
「早安,爷爷!」
就连打招呼都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是啊……」
对方却投以心不在焉的响应。
祖父坐在位于背对窗户边的位置,属于事务所当中採光最棒的座位,他正一脸乏味似地读着书。
无论怎么说,我们毕竟身为学者一员,有众多的书籍跟纪录会以各种形式跟管道被带进这个事务所里来。
祖父并非爱书人也非书迷,却是个相当不挑食的乱读家。
『发现了贵重的书,请学者大师保管。』
附上像这样的一句话并跟商队一同摇蕩过来的书,祖父会不断重複着一本接一本地翻阅,然后扔到隔了两间的无人事务所去的行为。
樟树之里综合文化中心的三楼,除了我们的事务所之外,他全都是空房。应该说这栋建筑物本身只不过是被拿来再利用而已,处于根本无人知道其正式所有权归属于谁的状况。
啊,之所以不使用隔壁空着的事务所,是因为那里早就已经被堆得看起来像座佛塔的书籍给淹没的缘故。
楼层中的一间房间被堆得老高的书籍给淹没的情景,实在是相当地壮观。
在桌上堆着大约三座被紧紧绑好的书所构成的书塔,看来祖父目前正在阅读的书籍也是其中约一本。
「商队过来了吗?」
「是啊……」
有新刊(虽然是二手书)出现,就代表是这么一回事吧?
由于商队会个别运用複数的路线,因此倘若是小规模的商队,有时会未经预告便出现。
「这么一说~」祖父抬起头来。「他们送来了一件大型包裹。放在接待室里面。」
「寄给我的吗?」
「似乎是那样。」
这么说完之后,祖父便又回到了书本上。
「包裹?」
我窥探着名义上是接待室、实际上只是用隔板隔开来的狭小空间,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相当大的木箱。
会是什么呢?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用类似铁撬的东西把它给拆开了。
「糖、糖果罐……?」
在塞满箱子的稻草里头,装着一个巨大的金色罐子。
这是之前的纸雕骚动时,因为妖精们在附带抽奖的牛奶糖里头抽到代表中奖的牛奶糖,于是我代替不晓得抽奖一事的他们,寄出包装纸。兑奖条件是一张金色包装纸,或集满五张银色包装纸。妖精们所获得的牛奶糖,是金色的包装纸换来的。
「还不到两个月就寄来了……他们的处理过程真是迅速。」
即使在人口减少的世界当中,在某处也还是有人在认真工作着。
「但是话说回来……」
我试着拿出罐子,发现那罐子大到要用双手才抱得起来。罐子非常沉重,重到不靠把手来拿的话,会有一点麻烦。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虽然将包装纸寄出兑奖的是我,但没料到奖品会真的寄过来了。
我身为点心学的权威,虽然很想调查一下内容物,但这是妖精的东西。首先必须送到他们手上才行。
就在我这么心想,然后告诉祖父我要外出一事时——
「不,且慢。虽然我没跟你说,但其实我的助手从今天开始要回到工作岗位了。」
「什么……?」
我抱着金罐子,凝固在原地。
「之前我就说过了吧?虽然他因为个人因素至今一直休假,但从今天开始要回到职场来了。」
我是听说过祖父有助手一事。但是——
「我记得他应该是因检查而住院,对吧?」
「没错。除此之外还有他个人因素,所以暂时请别人照顾……不过据说目前没什么问题。」
我无法做出反应。
我暂时茫然地化为了抱着金罐子的一尊女人像,彷彿会就这样在地中海一带从大约二世纪的遗迹当中被挖掘出来一般。
我相当震惊。
我并不擅长这种在已经熟悉的领域当中有陌生人闯入的状况,更何况对方还是名异性。
我是领域意识相当强的动物,我是猫科的。
但祖父又给这样的我重重一击。
「拜託你去接他。」
「这真是份困难的工作呢!」
「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附近即将出现同世代的异性。
倘若是年轻人,应该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心情吧……但要求身为老年人的期间已经是身为年轻人时期好几倍的祖父去理解这件事,或许是过分了点吧。
加上已经忘却斗争的旧人类,几乎都是些性格大而化之的人。
倘若是年轻人的话,多少会比较血气方刚,但现在是超少子化时代,其数量已经可以说是稀有物种一般稀少了。
「那份工作似乎超出我的能力範围。」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是爷爷的助手吧?由爷爷去迎接他如何?」
「我有其它事啊!」
啊啊……看来似乎束手无策了。
「……无论如何我都非去不可?」
「你为什么要退缩成这样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呢?同样都是人类喔。快点去一去立刻跟他打成一片之后用力地抱住他的肩膀然后迅速地把他带回来。」
满脸鬍鬚的北欧海盗似乎就会用这样的方式变得熟稔。
这是逼不得已。我只能前往了吧。
我露出彷彿老毛病发作一般的痛苦表情看着祖父,这么宣告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接他回来……毕竟是工作嘛……」
祖父丝毫不在意我苦闷的模样,他这么说道了:
「在下午一点之前,面对广场的地方有个叫小羊与橄榄的出租房屋对吧?他应该就在那里等着。」
这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啊啊,爷爷,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必须去迎接他呢?」
「嗯?」
「助手先生应该知道事务所的位置吧?为什么要专程由我们去迎接他呢?」
「……这点我还没跟你说明过啊?」
祖父的表情变认真了。
「其实他身上……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平时的他,该怎么说呢?是非常不确实的存在。」
「不确实?」
「很难懂吗?」
「不……只是就评价他人而言,很少听见这种方式。」
祖父露出相当严肃的表情,开始挑选着用词。过没多久之后,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语,是比我想像中还要更令人沉重的内容。
「他是出身于住在高原地域的少数民族,由于是与世隔绝了大约一百年的环境,因此被发现的时候,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其它人生存下来了,他被保护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人,我们客观判断,他已经无法在那个地域继续自力更生下去了。」
「这样啊……」
「之后他就被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决定由我来照顾。」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他是个还不熟悉社会的年轻人,需要有人帮他……」
祖父的声音彷彿交杂了怜悯一般沙哑起来。
他应该是相当纤瘦的类型吧?
瘦巴巴且缺乏生存的气力,身体虚弱又靠不住的年轻人。
但我心想倘若是这种类型的话,因为学舍也曾经有过,说不定可以不会那么紧张地跟他交流。
「附带一提,外表是怎么样的人呢?」
「嗯。」
祖父点点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特徵。
「外表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身为年轻气盛的男孩子,他理应拥有可说是理所当然程度的、经过锻炼的肌肉。没错,倘若要比喻成历史上的英雄,就是海克力斯(Hercules);要用神来比喻的话,就是爱力士(Ares);就是这种极为标準的年轻人模样。」
「哪个星球会拥有那种勇猛威武的平均值啊!」
我原本因同情而动摇的心情,因肌肉冲击而一口气烟消云散了。
「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才行啊!」
「那应该是爷爷喜好的年轻人形象吧?」
我似乎说中了,只见祖父「唔」地低喃一声之后,便歪起嘴沉默了下来。
「……不过这些也要是以拥有热情的意志为前提。即使拥有标準的结实且强壮的肉体,倘若没有作为核心的勇敢灵魂,也容易变成印象薄弱的人,这是无可奈何的。」
「在爷爷的世界当中,标準就是猛男呢。」
真是个讨厌的世界。
「虽然身为猛男一事跟印象薄弱这件事完全没有关连性……总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样的人了。」
「嗯,拜託你了,下午一点哦。」
因为时间还很充裕,就趁上午这段时间先去一下妖精那边,把金罐子送去给他们吧。
回程时顺路到镇上去的话,时间应该是刚刚好。
「啊啊,对了。假如他有戴眼镜,或是绑辫子之类的特徵,我想先知道一下。」
「……特徵?」
不知为何,祖父愣了一下。
「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吧。」
「是什么样子啊……」
「难道说您没见过他?」
「不,没那回事。虽然我见过他好几次……对了,就是那个。就像刚才跟你说过的那样,他是个印象薄弱的年轻人,虽然体格很标準。」
祖父看人的角度,应该扭曲得很严重吧……
这么一来是否真的是猛男也变得很可疑了,倘若跟祖父所说的相反,我会很欢迎就是了。
「已经够了。我出门了。」
我抱着罐子跟便当,从事务所出发了。
这是十一点刚过没多久时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