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九頭龍

第八话／饑渴的能量

在我察觉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周围无一倖免地被破坏殆尽，形貌宛如核子战争后惨无人道的世纪末荒野。

延伸至地平线另一端的大地也呈现一片燃烧过后的黑褐色惨况，看起来就像被火纹身的肌肤一样。

或者可用死亡世界来形容——就像是月球表面一样。

建筑物和交通工具的残骸四散，空气变得满是雾尘，连想要看见远处的景物都很吃力。

眼前的光景令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意识，但即使重整注意力专注地观察，这一切仍非梦，同时也不是幻觉。

正当我因这一幕而呆若木鸡时，有个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马麻？」

通讯似乎回覆正常了。

小玉似乎被带去进行了某种仪式，使得她一直到刚才为止都无法连上线。

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玉看来全身满是痛苦和哀伤。

而且还散发着比感冒还要严重的疲倦感。

一阵不安袭上心头，我急忙準备开口向小玉问个究竟。

然而啜泣不已的小玉却抢先一步，喃喃自语地说出了关键字：

「世界——毁灭了喔。」

怎么想都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说词。

但是，无论朝前后左右望去，的确全都成了空无一物的荒野——

没有任何生物移动的迹象，简直只能用地狱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而且，小玉全身竟然满是鲜血。

至于她出事过程的记忆似乎遭到了封印，当时也无法连上和我的通讯网路——但是我却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脖子和手臂被啃咬，心脏被刨出等血腥而写实的感觉。

虽然她的伤口似乎已经癒合，但鲜血仍然沾染在身上。或许是因为她的力量全都耗用在治疗上——或者是因为其他理由，此刻的小玉心跳显得格外地微弱。

她明明是个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的活力少女。

锁锁美【小玉，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狼狈？】

「其实，小玉啊，被人吃掉了……」

小玉边擦拭眼角，边夹带着啜泣说着。而她的呼吸始终急促。

「有个坏人咬了小玉，然后夺走了我的力量。是那个坏人毁灭了世界的。她召唤出了一个很恐怖的神，然后将一切都破坏掉……」

锁锁美【那个人？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你先冷静下来，小玉。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一直待在这里，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独处了，好吗？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谁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告诉我，我、我会去好好地教训对方一顿的。】

事实上，连小玉都无法应付的对手，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我只能为此感到愤怒。其他我什么事都办不到。

升上二年级之后，许多可能性也跟着一起延伸拓展。

我能够交到许多朋友，也能过着稀鬆平常却幸福的每一天。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剧本才对。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本来应该是一趟愉快的旅行才对啊。

「马麻……」

小玉难掩恐惧地颤抖着。

「我不能告诉马麻那个人是谁。因为，马麻听到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那个人和小玉一样，也会吃掉其他的神。」

锁锁美【对方也是『次世代神』？除了小玉之外竟然还有这种神？】

「不是，她和小玉不一样。小玉是从上个时代的神继承世界的『次世代神』。而那个人则是用力量硬抢的样子……啊，对不起，小玉——其实不是很懂。小玉真的什么都不懂呢……」

锁锁美【没关係的，小玉。你可以慢慢地学习，然后慢慢成长就行了。如果有人说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全知全能的人，那一定是骗人的。你只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行了。总有一天，等你变成大人的时候，从前的你经历过越多的烦恼和痛苦，到时候你就能成为越了不起的神。】

「可是，等到『总有一天』的话就太慢了。」

小玉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力量。

「因为，世界都已经毁灭了，现在没有人还活着。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可以和马麻通话。欸，你真的是马麻吗？还是我在作梦？马麻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如果只剩下小玉一个人的话，我会很寂寞的……」

锁锁美【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一定还有其他还活着的人——小剑和小镜一定也还活着。】

我努力地鼓励小玉，但她却甩了甩满是污泥的长髮，摇着头对我的话表示否定。

「不可能的。」

她的一句话，竟令我全身窜过一阵紧张。

因为小玉能够透过『神之视点』睥睨整个世界。

而她所看见的，正是毫无怜悯的残酷现实。

受到雷殛而拦腰折断的鸟居旁边，全身焦黑的小剑正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另外还有胸部和大腿各插着一把看似老旧的刀剑，同样倒卧在地的小镜。

两人看起来似乎都已没了生命迹象。

因为，小剑看起来受到了相当严重的『烧伤』，看起来几乎就像是炭化后的硬块一样。

小镜则是双眼空洞地睁着，不仅完全没有眨眼的动作，她的双手双脚也同样毫无动静。

每次都会帮助我，拥有强大力量的两人——竟然成了如此令人不忍卒睹的凄惨模样，着实令我哑口无言。

同时，我也认知到了另一个事实。

周围还散布着数不清的尸体。

简直可以说是——尸横遍野。

许多穿着浴衣前来享受祭典氛围的男女，如今都像是叠罗汉似地堆叠成山。

里面有人失去了下半身，也有人开肠剖肚，呈现肠子和胃袋外流的状态，也有少了半张脸，眼球和脑部飞散。每个人凄惨无比的死状，都让人深切感受到他们死前所经历的挣扎。

一切都遭到了无可挽回的蹂躏。

整个世界充斥着死寂。

但是，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当中并未发现哥哥的身影——至少这点还让我勉强地保持着冷静的意识。

即便能够掌握一切的状况，眼前的光景还是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性。

「不过，现在遭到毁灭的应该只有『异界』吧？这是一个被封闭起来的小型世界体系才对——如果结界被解开，破坏力波及到全世界的话，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消灭的。既然我还有办法和马麻通讯，表示外面的世界目前应该没事，但是接下来……」

锁锁美【不要再说那些丧气话了，这样一点都不像小玉不是吗？既然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就还来得及阻止——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没办法的。因为小玉几乎都被对方给吃掉了。」

的确，看起来小玉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

满身疮痍的她几乎就和一旁的尸体没两样，光是还能行动这件事就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

从小玉身上夺走力量的究竟是谁，还有，对方为何不给小玉致命一击呢——难道是为了让她感受无力回天的绝望感，所以才留她一个活口的吗？

然而，对方不是个会大意到让敌人有机会逆转的笨蛋，因此才会将小玉的力量剥夺殆尽。

包括神之力、自尊心，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不留给她。

「大家、大家都会死掉的。马麻、马麻的妈妈、希美、小幸、还有学校的老师和朋友——都是因为小玉的错，因为小玉什么都办不到的关係，因为我太弱小的关係，所以大家都会死掉。对不起，我没办法守护大家，我什么都做不到……」

锁锁美【小玉，不可以放弃。拜託你不要放弃，我们一定还有可以做的事……】

此刻我只能不断地用言语鼓励小玉，但却又不能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她。我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同样毫无力量。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声音插入了我和小玉的对话之中。

「你说得很对，还不可以放弃喔。因为——你们可是还有利用价值的呢。」

那是个令大地为之撼动的声音。

明明音色听起来像是个可爱的少女，但声音本身却像是重叠了数十次音量般，是一道浑厚的重低音。

我不禁循着声音望去，那头有个异样的物体出现在眼前。

@ @ @

乍看之下全长应有数公尺。是个高大壮硕，身体由岩石所组成的人偶。

人偶的身上有着不一致的隆起及凹凸，和躯体相较之下，四肢显得异常地巨大。

像是头部的位置埋蔵着一颗赤红色的宝石，看起来就像是昆虫的複眼一样。

锁锁美【你是……】

只要是拥有灵能力的人，应该就看得见这些文字讯息。

岩石巨人似乎理解了我的话，只见它跟着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

「唉唷，我可不会随便接近你喔。我很清楚这个小女孩可是能吃掉神祇的『次世代神』，如果随意靠近的话，搞不好就会被你吃掉，然后力量也会为你所用，战况就会来个大逆转。这种像是少年漫画般的剧情我可敬谢不敏喔？」

对方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和己方保持着一定距离，并且继续接着开口：

「好久不见。我这么说不晓得适不适当？我是邪恶神秘组织『荒霸吐』的干部——『以天秤玩乐的玉藻前』。这个人偶则是把被你们所破坏的东西加以回收改造后创造出来的『杀生石巨人二号机』。这台强化过防御能力的灵力机器人，可是连我们不要的邪神玉都伤不了它半根汗毛喔？」

「『荒霸吐』……」

前几天，在谈论历史的『改变』时，也曾听到这个名号。

只要是对秘密结社稍有认识的人，大概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是个邪恶组织。

但是，在我懂事之初，这个组织应该就已经被消灭了才对。

而且玉藻前应该也在当时被我们所击退了。

难道她始终不动声色地躲藏起来，并且持续地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时机吗？

我同时领悟到了一件事——周围这些遭到广範围破坏的景色，应该就是这些家伙所做的好事。

「咦，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月读锁锁美？」

终于轮到我了。

状况看起来非常糟糕。

但是，此刻的我面对他们，仍然保有一项优势才对。

希望我的王牌还没有被对方看穿。

锁锁美【你们该不会又想杀了我的母亲，然后把我拉进『荒霸吐』之中————你们又想谈这件事吗？】

「不。」

玉藻前气定神閑地答道：

「以那个条件进行交涉一事已经破局了。虽然说如今状况有异，但是我们也不会笨到提出相同的交易。」

她始终带着睥睨鄙人的视线看着我。

「我们已经成功地让『旧神』——『九头龙』在这个世界上复活了。」

@ @ @

「所谓的龙，一直以来都被视为将能量实体化之后的『神』。」

实体化，指的是世界上以『神灵』状态飘浮其中的『神』，化身为能够给予这个世界物理性影响的型态。

邪神三姐妹以及眼前的玉藻前，全都是实体化之后的『神』。

龙则必须倚靠能量才得以实体化。

而能量是永远不灭的。

它会不断地循环再生，即使过程中有些许释放或逸散的状况发生，但基于能量不灭定律，想要以物理手段破坏能量是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龙等于是拥有不死之身的怪物。

「拥有自主意识的能量——亦即拥有自我的天然灾害，其实就是所谓的龙。其所持有的强大力量足以同时颠覆人们所生活的物理世界观，以及『神灵』所飘浮的神话世界观，也可能拥有同时破坏两者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运行同样需要不断循环的能量，而那肉眼不可见的循环通路即是所谓的龙脉。

人类的生活如果缺少了石油和电等资源，将无法维持正常的作息。

而对于『众神』而言，流经龙脉的能量就相当于灵气一样。

如果能够自由地控制龙脉，就能像是一个独佔资源的国家，或是拥核自重的国家一样，在『众神』的世界观中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九头龙』遭到批眨，被当成怪物讨伐——因此使得它的恨意聚集并且凝聚成块。我们则是把它那疯狂的能量转移到兵器之上，然后向全世界宣战。」

玉藻前独自一人站在荒废的大地上，开心地说着：

「启动实验已经成功了。加上全世界都有龙脉存在——所以只要反覆地进行同样的仪式，我们就能掌握全世界的龙脉，不，应该说我们将能控制这个星球的所有自然现象。我们将会成为掌管这个世界，这个星球，甚至是整个宇宙的『最高神』。征服世界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他们的目的果然是征服世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