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天浮舟

第六话／众神的曙光

不知为何，睡得很难受，我呻吟着惊醒了。

当我睁开双眼时，小留留就位在我的正前方——近到嘴唇几乎快要能够碰到她的脸。

「………」

还是老样子不发一语的她，也不知是觉得哪里有趣，正目不转睛地默默看着我。对此感到莫名尴尬的我，便试着开口对她说声「早安」。

结果还是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孩子没有灵魂。

稍微学过一些神道的我，能够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构成此世界的各种要素中，寄宿了名为神……亦或是被人如此观测而出的存在。但是小留留却缺少了这个东西。

被八百万神捨弃的迷途孩子。

说她与无机物相同……不对，现在的她还不够格如此被形容——因为就连电脑、橡皮擦都寄宿着『神灵』。

这孩子却没有此物，只是个空壳。

就算她站在这里，也彷彿不存在般。

究竟小留留能被如何定位，这件事对于只是个半调子巫女的我而言，完全无法理解。

正因为当初多了个妹妹感到太开心，所以在得知她只是虚有其表、让人产生错觉的存在时——令我有种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感觉。

当然我也不会因为小留留缺少了灵魂，就把她当成垃圾般抛弃。

这孩子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但是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无论我做了什么、向她说了什么、如何累积两人之间的回忆，一切都只是自己在唱独角戏——根本没有意义。

就算小留留的行动在一瞬间出现人类应有的反应，那也只是错觉——该行为根本不意味着任何与我的交流。

简直就像对着漫画中的角色说话一样。

无论抛出任何讯息，这孩子全都会视若无暗。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外型为小留留的巨大空洞。

「……纵使只有一次也好，真希望她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留留的头，虽然能够感受到她那柔顺的髮丝，但这么做也只是徒劳无功——根本没办法将心意传达给她。

小留留根本没有任何感受。

我因为感到一阵空虚，便从床上起身。

接着——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嗯？」

原先还想说怎么莫名有点冷，原来是我没盖上被子就睡着了。

当我以为是自己把棉被踢下床而张望找寻时——

「嗯嗯？」

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

我周围的风景，变成了一片大草原。

眼前有着一整片翠绿到明亮夺目的草原，当微风吹过草面时，彷彿海面上的波浪般随之摇曳。

草原上没有其它东西，一路向远方的地平线延伸而去。

仔细观察后，发现远处有着高耸的山脉，以及看似花椰菜般群落的森林。

这是什么情况……

天空万里无云，只有发出刺眼光芒的太阳挂在上面。

虽然舒适的阳光对于拥有家里蹲体质的我来说太过炙热，不过这景色真的漂亮到能够当成风景摄影集的其中一张作品来欣赏。

「那个——」

我抱着自己肯定是睡迷糊的心情揉了揉双眼。

但是无论我睁开几次眼睛，自己依然身处在货真价实的大自然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实在无法冷静下来，所以将手伸向空中乱抓一通，不过当然没有发生任何事。

虽然我不禁露出怀疑的眼神看向小留留，但她像是在模仿我般一鼓作气从床上弹起身，天真地含着自己的手指。

算了，既然没有心，也就应该没有恶意——相信这孩子不可能做出或是盘算着什么才对。

「又是某个『众神』之类的跑来干涉吗……？由于日本的『众神』好像都在出云参加会议，目前的警备的确很薄弱——发生这种事也不无可能。」

但是我却参不透其中的含意。

「锁、锁锁美姐姐～！」

当我双手交叉在胸前开始沉思时(身旁的小留留则是一语不发地摆出跟我相同的姿势，真的是很可爱)，忽然从某处传来了呼喊声。

我惊讶地环顾四周——远处有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孩正朝着这边跑来。

「希美!?」

我出声喊出她的名字。

这位女孩——栉名田希美不知为何穿着很适合小学生的〇花纹睡衣，头髮也整个放了下来，模样比以往看起来更孩子气。

她光着脚穿过草原跑过来——抵达我的身边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希、希美？你怎么了？话说回来，那个……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由于希美只拥有半调子的灵能力，因此很难说她对这个难解的状况究竟理解(或是自觉)多少。

毕竟她有可能会毫无疑问地接受眼前的状况也说不定。

在遭到『改变』时，这是常见的反应。

希美露出泪眼汪汪的模样，喊着「呜哇啊～锁锁美姐姐！」之后，一把抱住我。

我的肚子上传来一股热呼呼的体温。

唉唷，她还真爱撒娇呢……♪

希美的记忆从之前的『地狱躲避球』开始，很反常地没有遭到消除，一路延续到现在。因此希美也记得我们曾经帮助过她(虽然就只是把她捲入事端中罢了)。

在那之后无论是上下学，或是在邪神三姐妹的公寓里都会不时碰到她，我们已经熟识到会互相聊天了。

呵呵，她可说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喔……

「希美，不要紧啦——快冷静下来吧。」

我伸手摸了摸她那蓬鬆柔软的头髮。

同时也抱着一丝期待向旁边瞄去，希望小留留在看见自家姐姐被别人抱住后会吃醋。结果小留留却只是蹲在一旁，专心看着停在青草尖端的瓢虫。

呜哇，我的吸引力居然输给了一只虫子。

虽然内心有些落寞，不过我也正忙着照顾希美。

「呜、呜哇～！那个！我——完全不知道……呜呜！该怎么办！」

「你、你先冷静点——希美，不要再摇了。唔呃！」

被人抱着不断左右摇晃，让我不禁感到一阵噁心。

因为才刚睡醒，所以身体不是很舒服……

这孩子在陷入慌乱时，说起话来似乎会变得支离破碎，外加上那小学生尖锐的嗓音，听得我一阵昏眩——

「我会好好听你说的，所以请你从头开始说明。这点你应该做得到吧？希美？」

我努力展现出温柔的笑容，并且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希美同高。我在她面前说完这些话之后，她才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

「嗯……对不起，老是给姐姐添麻烦。」

接着她用手擦乾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

「究竟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统整完希美的描述之后，我得出了以下这段让人难以理解的结论。

@@@

当天，希美来到了名叫佐藤的男同学家中。

佐藤——在我的印象中，至今好像曾听希美提过几次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她的儿时玩伴。

此人也是邪神三姐妹的老么•小玉的同班同学，记得小玉是以『小佐』来称呼他才对。

他似乎是个十分平凡的男孩子，个性稳重又善良，与希美打从懂事之前就已经很要好——他待人处事都很认真，至今都不曾惹出真正的麻烦。

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男孩子。

「哎呀～是希美呀！欢迎你来啊！」

在某天放学后……

希美直接背着书包来到了佐藤的家中。

话虽如此，佐藤家就位在希美所住的独栋平房隔壁而已。双方家长似乎原本就是老朋友，关係要好到就像家人一样。只要事前知会一声，甚至还会在返家前先去对方的家中坐坐。

「居然麻烦你为了我家的蠢儿子特地过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喔♪」

佐藤的母亲直接将香烟叼在嘴上说话，并且豪迈地开口笑着。

佐藤伯母的教育方式是採取放任主义，说难听点就是个性比较随便，因此从小总是希美在照顾佐藤。

虽然希美至今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与自己的双亲相处得不太好，但是基于受人委託就难以坐视不管的班长特质，才会被迫维持这样的关係直到现在。

随着两人不断成长，也到达了男女有别的阶段。

两人现在已是小学五年级，关係也变得有些疏远。

如果在路上碰到时还是会打招呼，偶尔也会玩在一起。如果希美听说佐藤出事时，也同样会感到担心。

「伯、伯母，好久不见！」

希美弯下腰鞠躬，头上的两条辫子也随着动作向前甩去。

佐藤伯母见状后，开心地弯起嘴角笑着。

「哎呀哎呀～希美还是一样这么懂礼貌。只不过稍微有段时间没见，你就变得更加可爱了呢♪真希望我们家也是生个女儿呢——」

「那个，听说佐藤同学好像有什么异状。」

「唉唷，居然叫他『佐藤同学』，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喊他『和和』就好啦♪」

伯母无意义的摸头等肢体接触，令希美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附带一提，佐藤的本名叫做佐藤大和——绰号似乎叫做和和。

「那小子生命中的女孩，你应该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吧。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跟他好好相处♪」

「嗯……」

面对这句难以应对的託付，希美显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佐藤伯母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希美的脸颊。

「那个，很抱歉忽然把你找来家里——但是我也不清楚这种情况算不算是青春期的现象。想说希美你比我更了解这个蠢儿子吧？所以希望你能够跟他聊聊，顺便去看看情况。就算是我搞不清楚的事情，相信希美也会明白对吧♪」

还说什么『对吧よ』，这句话出自母亲的口中，实在是令人不予置评。

因为从她的表情察觉出希美似乎无所适从，佐藤伯母随即开口辩解：

「其实我也曾经多次试着跟他沟通喔？但是却听得一头雾水——因此想说找个年纪相仿的人应该会比较容易商量也说不定，况且你也很了解如何应付他吧？所以拜託你啰♪」

「这个嘛～虽然我也没把握——不过只是聊聊的话也无妨。」

由于今天不用补习，因此她算是很有空。

看到希美点头答应之后，佐藤伯母在喊着她：「好孩子♪」的同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真是个肢体语言很多的人，简直跟自家双亲成反比——希美的心中不禁冒出这个想法。

天底下没有完美无缺的双亲。

只要有哪个部分不足，就会有另一个部分来弥补。

因此无法要求十全十美。

当希美还小的时候，就在与双亲的交流中学到了这点。

虽然将照顾儿子这件事丢给只是他童年玩伴的希美来负责，确实是令人不予置评，不过这应该是伯母关心自家儿子的方式吧。

聪明的希美在察觉此事后，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走进佐藤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