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真昼还是不太对劲。
正确来说,她没有昨天那么萎靡不振,脸色也不是很痛苦的样子,只是表情有点僵硬,看起来小心翼翼的。
她明明只是与周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却感觉她与周的身旁正散发着紧绷的气息。
话是这么说,那种气息也不是在疏远周,感觉更像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周身上。
周试着把视线转过去,她就会吓得肩膀抖一下并紧抱住靠枕,而当他再把目光移开时,又能透过手机的反射发现她在观察自己。
周思考着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然后很快得到了结论:应该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吧。
(……是觉得尴尬吗?)
总是很坚强的真昼昨天难得向他撒娇。仔细想想,就算是为了安慰她,但是将女性抱在怀里或许也不太妥当。她最后依偎过来的行为可能是出于软弱,说不定等回过神来时又后悔了。
真昼最近开始会做出一些轻微的肢体接触了,不过那么大胆地把身体靠过来还是第一次。也难怪她事后会感到不知所措。
(看起来应该不是被讨厌了。)
如果讨厌的话,真昼根本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坐到自己旁边。
周试探着往真昼那里伸出手。只见她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看来她确实很在意。
「……我离远一点比较好?」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提议道,心想暂时保持距离,等她平静下来会比较好,然而真昼却连忙摇头。
「只、只是因为……被你看到了丢脸的样子,所以觉得很不好意思而已。我昨天还哭得那么惨……」
「喔……我懂了。」
看来是哭过以后,尴尬得一时没脸见人。
昨天有让她用冰块敷过眼睛,所以后来没有肿起来,但这依然不会改变她哭过的事实。真昼就是因此而感到难为情吧。
「其实我不在意啦。」
「我很在意。被人看见哭的样子可是一辈子的耻辱。」
「有那么严重吗……就是因为妳这么想,才会老是把压力累积在心里,最后爆发出来啊笨蛋。」
眼看真昼就要发挥她擅长的逞强,周叹了口气,一边把手伸向真昼的脸颊。
趁她还来不及做出过度的反应,周就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拉扯。真昼的脸颊摸上去光滑水嫩,又能感受到柔软有弹性的触感。
真昼一下子慌了起来,被他突如其来的碰触吓得目瞪口呆,随即又用有些犀利的眼神看了过来。
「咿、哩凑什么呀?」
「因为不发泄出来的话,搞不好哪天妳就爆发了。撒撒娇又有什么关係。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找我,想哭的话也随时可以躲到我这边来,我会假装没看见。妳也学学怎么依靠别人吧。」
昨天才让她把憋在心里的情感发泄出来,结果她似乎又要开始忍耐了。周忍不住捏着她柔软的脸颊当作一点惩罚和警告。
如果是因为自己靠不住,所以不想依靠自己的话,周也能虚心接受这个评价,否则还是希望真昼能依靠他或者对他撒娇。周只希望自己能为无依无靠的真昼提供一个避风港。
「昨天还乖乖点头的,怎么今天又倒退回去了?妳可以依靠我,因为妳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
真昼愣愣地反覆回味这句话。周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摸摸她的头说:
「我就在妳隔壁啊。还可以找千岁和树过来,我爸妈他们也是。别忘了有这么多关心妳的人。」
儘管真昼为了自己不被需要而感叹,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是这样。
有很多人喜欢她,并且乐意对她伸出援手。应该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如何地重视。
听周说完后,真昼沉默片刻,然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他,眼神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也……」
「嗯?」
「你也关心我吗……?」
她的问题让周一下子没喘过气来。他搔搔脸颊说:
「那还用说……在一起这么久了,当然关心啦。」
不关心的话,就不会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了。
周是个相当淡泊的人,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除非是亲近的人,否则他不会为别人付出太多精力,也不会尽心儘力帮忙做什么事。相对的,如果是真正关心的人,他必定会伸出援手,
也準备好儘可能地帮助对方。
真昼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划入了「关心的人」的範围内。
周希望儘可能减轻那纤弱的肩膀上所背负的辛酸和重担,希望为她阻止痛苦、希望她能安然地微笑、希望她幸福──也希望能带给她幸福。
「……是、这样啊。」
真昼缓缓地开口回应,然后抱住靠枕把脸埋了进去。是当面的肯定让她感到难为情了吧。
不过,周才是更难为情的那个人。不只意识到了这么多事情,刚才那番话也等同于当着本人的面宣告自己的关心,羞耻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虽然真昼应该没有往那方面想。)
应该说,要是她想歪就麻烦了。周并不想让人觉得他是在趁虚而入。何况一旦被察觉,肯定会让今后的生活变得很尴尬。
幸好真昼似乎没注意到周烦闷的样子,她慢慢把头从靠枕中抬起来,往周这边瞄了一眼。
「……周。」
「怎么了?」
「那、那个,你能不能、把头转过去。」
「嗯?为什么?」
「你、你别管……」
周被这突然的要求搞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
他维持盘坐的姿势在沙发上等着,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温暖,还伴随着柔软的触感。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周僵住了,然而一双细瘦的手臂又接着绕过周的肚子抱住他,这下周彻底变得全身僵硬。
他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是真昼紧贴在他的背后──或者说得更準确一点,是真昼正拥抱着自己。假如她是从正面抱过来的话,说不定就会彻底超出周的承受範围,让他的脑袋和身体同时当机。
「……!真、真昼……?」
在意识到心脏跳得异常快速的同时,周也努力挤出声音询问,真昼则是贴在他背后微微颤抖着。
「……那个,昨天谢谢你。我只是想再好好道个谢。」
看来她是想要道谢。是为了让周绝对不能回头,所以强制使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吗?
「喔、好……」
「……从你这里,我得到了好多、好多。」
「我、我没做什么。」
「就算你认为没什么,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真的很感谢你。」
「哦。」
「……幸好有你陪在我身边。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绝对忍受不了。」
「……是喔。」
真昼可能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撒娇吧。
周很高兴没有人可以依靠的真昼愿意靠在自己身上。他把自己的手掌叠在搂着肚子的那双手上,藉以表达不会丢下她不管,真昼的身体立刻明显地晃了一下。
周以为是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连忙鬆开手。真昼赶紧跟他解释:「不、不是的,我只是吓一跳而已……」并用手摸索着寻找周的手。也许是因为脸埋在背后的关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
自己没有被讨厌这一事实令周鬆了口气。他又一次握住真昼的手,而这次真昼也回握了。
周惊讶得肩膀用力抖了一下,感觉到真昼的头顶在背后磨蹭着。
「……你不是说、会抓住我吗?」
「妳、妳不介意是我的话。」
「你怎么会以为可以让别人来呢?这种事情我只会让你做,也只会对你做。」
她说了十分惹人疼爱的话,周又不禁僵住了。真昼也慢了一拍才理解到自己说了什么,害羞得给了他背后一记头槌。
即使如此,真昼也没有放开手,可见她有多么地信赖周。一股害臊窘迫的情绪从心里油然而生,让周害羞得甚至想要抓挠自己的胸口前襟。比起正在用头撞自己的真昼,绝对是周更加难为情。
真昼用周的后背做了一会儿头槌练习,之后才终于冷静下来,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反、反正已经说好了……请好好看着我,也、也请你不要看别的地方。」
「哦、好,可是我现在看不到啊。」
「现在看了我会生气的。」
「太不讲理了吧……放心,我看不到的。」
周知道真昼大概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乾脆就顺着她的意思。要是转头看了她,恐怕又会像刚刚一样被头槌袭击,还是像现在这样不要动会比较好。
再说,他现在也一样不想被对方看到脸。
(……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她啊。)
周用没握着真昼的另一只手捂住脸,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马上就要开学了呢。」
真昼那天哭完后过了几天。
她已经完全恢複了往常的模样,正在周的身边看着参考书,口中时不时地念念有词。
她不再像哭完的隔天那样过度反应了,而是保持着自然的态度,也没有频繁地往这边偷瞄。
不过,在周得知她的家庭情况的那天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了。可能也是因为周现在正跟她一起看参考书的关係,两人中间原本总是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如今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空气中飘蕩着甘甜的香味,在紧靠彼此的近距离下能感觉到温暖的温度,偶尔还有柔软的东西碰上来──坦白说,这样的姿势简直是在考验周的极限。
「对啊。这周末结束后就开学了。还要重新分班,想到就让人郁闷。」
「郁闷……吗?」
「我很难相处,除了树以外就没有其他男性朋友了。」
「这种事情可以骄傲地说出来吗……」
「别误会,正常说说话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最后都会变成点头之交。」
真昼对他投以无奈的眼神,但其实周不是极度的社交障碍。他能够与人正常应对交流,也能配合对方的话题聊下去。
但这与是否能交上朋友是两码事。周很清楚自己的性情偏阴沉,眼神和语气也都不友好,所以很难交到朋友。
不过,周原本就认为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和树分到不同班,就这么不带感情地过一年也没关係。
「……你不会主动迈出第一步呢。」
「唔。」
「你人那么好,只有赤泽同学和千岁知道也太可惜了。只有和你变熟以后才能真正了解你这个人的魅力,所以你应该先改掉身上疏远人的气质。」
「大家都不知道,太可惜了。」真昼接着补上一句,然后撩起周的浏海。周因此感受到某种微妙的尴尬,不禁转开了视线。
「……我也没有想要和不特定的大部分人打好关係,有少数几个亲近的朋友就够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呃……」
那还用说。
(──因为害怕像过去一样遭到背叛。)
只要身边有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就可以了。因为他这么想,才会维持目前的交际往来。
「……有什么关係,我有妳在就好了。」
「咦!那、那个……」
「不、不只有妳啦。我的意思是还有树和千岁那些关係好的人陪我,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
自己刚才的发言差点造成了严重误会。其实不是误会,但周希望这对她来说还只是个误会。
听到周连忙补上一连串解释,真昼面露安心与困惑并存的神色观察着他的表情。她的脸颊红红的,是因为差点就要误会了吧。
「……我也有成为你的依靠吗?」
「妳根本是主要的靠山吧。在各方面都是。」
「照你这说法,大多是在说生活方面吧。」
她随即语带责怪地说了句:「真受不了你。」声音却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