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家曾经深陷于战火之中。
「不行了,已经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掩藏在挖出来的战壕中,通信兵·矶丸的牙关正在打颤。
只是把石块东拼西凑而成的石墙对面,是源源不断的子弹在穿梭。背后的树榦被打飞,赤土之上不断地溅起碎土块,啪嗒嗒嗒……。
「上子弹,快给我子弹,矶丸!」
同一个部队的成田让枪口维持捅进石墙间隙里的状态,直接向这里伸出手。然而矶丸只是一味地紧紧攥住从背后的通信机器上连过来的对讲机。
「已经完蛋了。司令部沦陷了。快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六花大人……!」
「闭嘴矶丸!给我闭嘴!」
雷霆大发的成田掴了矶丸一巴掌。拎起他的领口。
「别说什么已经完蛋了!赶紧了把子弹给我!」
「已经没了!哪来什么子弹!」
「怎么就没啦!我是让你从那帮子倒地上的家伙身上拿!」
「我已经拿来了。都给你了!那就是所有的子弹了!」
被拎着领口,矶丸绷紧了身体反唇相驳。镜片开裂的厚厚的圆框眼镜好像马上就要从鼻子上滑下来一样。
在战壕里残存下来的军队,现在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其他人都在刚才,在两人的身旁死去。注视着胸口流着血,躺在坑洞里的死尸,矶丸的胸中燃起星星的怒火。该死的,竟然抢在我之前就睡倒在那里。竟然睡得那么安详。
这里就是地狱。我也想快一点睡下去。
闭上双眼,枪声、哀嚎传入耳中,还有战车的引擎声——。
「成田……成田!过来了!战车的声音!」
矶丸从石墙的缝隙中看向对面的杂木林。敌军的主力战车压过树丛,转动履带,登上这座丘陵。没有更糟的了。
「对方论战舰论战车论战斗机全都不缺,我们这里论士兵论枪弹论士气都匮缺。这怎么可能守得住啊……!这座丘陵已经,完蛋——咕!」
这次用的是拳头。
「别吐丧气话!你这德行还算得上是帝国军人吗!」
「……吶,来祈祷吧?祈祷六花大人能快点来。要是有两个人祈祷就能更快过来——咕!」
又是「了」字被拳头打断。成田骑在矶丸的肚子上,一拳一拳,向着矶丸的脸颊挥下拳头。
「就是因为你依仗那东西才会这么软弱!区区祈祷士,他们能有何作为!」
矶丸手掌摊开保护眼镜,一边拚命地辩解。
「六花大人不是一般的祈祷士!是能驱使祸津神,特别的祈祷士——」
「吵死了!谁管他那么多!」
成田站起身,掏出了手榴弹。这是为了自尽而一直留在最后的东西。食指拔去保险栓,狞笑道:
「切,战车算个鸟。这本来就是觉悟好了玉石俱碎的特攻战。我的性命是怎么华丽凋零的,给你们好好瞧瞧。」
说完,他把头探出石墙的那一瞬间。嗖——,子弹擦着成田的脸而过。
成田把脸徐徐转向矶丸。
子弹射中的耳朵开裂,但他的脸庞上却浮现着凝滞的笑容。
「看吶,矶丸。是子弹从我脸上躲开了。即使不向那个祸津六花祈祷,我也有神在助力。我敢放话。祸津六花,连屁也算不——」
磅——(译注:上一段最后处,原文是「へのかっ」这里的枪声的象声词是「ぱーん」,连起来的「へのかっぱ」意译成中文就是「连屁也算不上」,是极度轻蔑又带戏谑意味的词语。也就是说枪声帮他完成了最后的髒话(遗言),该词另一种解释是河童的屁股2333。怎么说呢,我最喜欢这样在正经而血腥的场面,还不忘逗笑我们的作者了……)。枪声震飞头盔,成田面带笑容,断了气。
「什,成田!」
矶丸摇晃着卧倒在地的成田。在他的指尖看到了手里的的保险栓。在那里的,只有从整个手榴弹上拔下来的保险栓这一部件——。
「……受不了,你个傻瓜……。」
矶丸皱起面孔,上面满是皱褶。
拔去了保险栓的手榴弹,就在成田的腹下。
矶丸旋踵,挣扎着意欲爬出战壕。背后发生爆炸,爆炸的冲击甚至推平了傍边的洼坑。
六花大人、六花大人、六花大人——。在飞扬的尘土中,矶丸双掌拍合,继续着祈祷。
陆军军曹六花,正率领部队赶赴着座丘陵——这是一种确切的情报。怪物、招祸者、人肉兵器——在战场上的种种化名,同时也是她存在感之巨大的证明。
只要有那个少女在——目睹了六花战斗的某人这样说过。
只要有那个少女在,任何劣势都可以颠覆。
矶丸背上的对讲机正发出信号音。哔——、哔——、哔——……。
『六花部队到达。请立刻中断作战,迁出战域。六花部队,到达——』
掺杂了杂音的情报,让矶丸的表情焕发出光采。
「嗯嗯。今天也是好天气呢!」
六花伸展背脊,拂过丘陵的南国之风撩起她的黑髮。
她闭上眼睛,汗津津的肌肤感受到自然的吐息。
这座位于国家最南端的岛被大片的绿色和蔚蓝的海包围。浪花捲上海滩的声响。蝉鸣不绝于耳。耀眼的太阳从浑厚的积雨云之上洒下大把阳光。
「……好了,干活吧。」
然而现在的这座岛上,试图来犯的美国士兵和意欲阻挠他们的日本士兵之间,正展开着一场陆地战。枪声爆炸声的声音将风声盖去。
古川六花,年方十七。
这个脸上表情还没有褪去天真的少女,身着披有白色羽织的军服,立于战场之上。
「第零三祈祷部队,出阵!」
毅然吶喊的六花两侧,有五名祈祷士站成一排。
在岩壁上俯视而下,可以看到美国军正攻入杂木林。敌军向着位于这座丘陵制高点所挖的海军战壕,一点点登上来。
「我们接下来,将介入海军战壕防卫战。」
在六花的身边,站着比她小一岁的弟弟,七日。虽然和六花同出古川流,七日却不用祈祷术。插在腰间的军刀和扛在肩上的九九式步枪是他的主要武器。皱紧眉头的冷酷视线,比头大一圈的军用头盔加上军服。外表上看就是一个瘦麻桿少年兵,但是杀死的敌人,已经不止十个。
六花的另一侧,是一名有着和战场、南国都不相衬的雪白肌肤的少女——大坂雪生。大坂流的祈祷士利用道具。身上没有枪和军刀一类东西,而相反她的肩上挎着鼓得满满的一个提包。
带着两把军刀的副队长面带笑容「看来正处于劣势咧」地说完,以太刀代替军刀扛在肩上的战斗斥候瞠大双目吼道「你们都小心别被我落下了!」。「小豆丁。」有人嘟哝着揶揄身高只有六花差不多高的他,该人是纵使身处战场,也依然故我地穿着羽织和竹皮屐的祈祷工兵。
「喂!刚才是谁说小豆丁的!」
在战斗斥候回过头来后,全员都一脸嫌麻烦的样子撇开视线。
加上六花自己,也就只有六人。队员全部都是祈祷士。而且还都是以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所构成的怪异组合。这便是第零三祈祷部队——以六花为队长,通称「六花队」的全员。
「六花,把头盔戴上。」
受七日叮嘱,六花蹙起眉头。
「我知道的啦。我这不正要戴上呢嘛!」
戴上头盔的六花绷紧颜面,再一次凛然地高声喊道:
「各个单元,请在下降到杂木林后,开始进行战斗或是友军的掩护。这只是防卫战。注意不要太过深入。期许各位不要送命。散开!」
六花一声令下,全员从较平缓的石壁上驱驰而下。六花队的三名队员纷纷散开进入杂木林,而六花的护卫七日,还有卫生兵的雪生还留在六花的身边。
先行的祈祷士们一个个进入了杂木林之后,枪声相比之前更响了。大概是战斗已经开始了吧。杂木林已经处于敌阵之中。
「是、是要在那里面召唤吗!?」
追在两人身后的雪生喊道,七日斜眼看向六花。
「你应该不会打算要进去吧。」
「当然要进去。毕竟战场就在那里面。」
六花对七日看都不看,一蹦一蹦地跳下岩壁,根本没有驻足的打算。
「那至少在斥候确保了安全之后再——」
「那样就迟了。就让我们在这里搞定吧。帮我拿一下,阿七。」
说完就把才刚戴上的头盔抛向七日。
「喂,六花!」
「碍着我事儿了嘛。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脱下头盔的六花,一边跑着,一边眯细眼睛,集中精神。
而后她的身体产生了变化。乌黑的秀髮从髮根至发梢,一点点的染上如火焰燃烧般的赤红。
同时横向伸出的右臂变成亮眼的黄色,茶色的斑点浮现其上。
「出来吧——彼岸花(莉可丽丝)、向日葵(诃利安萨丝)!」
边跑边吟唱的六花向前挥出右臂。
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芒,六花的两侧出现了两个并排奔跑着的少女。二人都是外表不到十岁的幼小少女,披在身上的白色布匹翻飞,赤脚踩着石壁向下奔跑。
其中一个有着长及腰间的白髮,而另一个没有右手臂。
「不用说我想你们两个也是明白的吧,吃可是禁止的唷!还有就是,不要离开我太远。」
六花奔跑于石壁上,看向两侧的少女并嘱咐着她们。
白髮的少女莉可丽丝「得令——」地做出有气无力的回覆,诃利安萨丝则高高举起左手单臂,精神奕奕地作答:
「明白——!」
她提高速度,「先走一步啰」地说着奔向杂木林。踩着夸张的步伐闪避「锵、锵」地打在岩石之上的流弹,高高地跳过岩壁,突进到杂木林中。
美国军清楚祈祷士六花和六花所召唤出的少女们有多大威胁。不能把六花召出的少女们认作是普通的小孩来小看,那是吃人的「祸津神」。是在这座南方之岛的陆战中,掠夺了众多士兵生命的怪物。
于杂木林中驱驰的战车发现了身穿白色布匹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发射七十五厘米的炮弹。咚!在迸散出硝烟的瞬间,炮弹擦过诃利安萨丝的肋下。
炮弹命中在诃利安萨丝的后方,引发爆炸。
「咿呀!」
被爆风席捲,诃利安萨丝的娇小身躯飞舞在树林中。
炮塔内的士兵用望镜确认到在扬起的尘埃中,如破布一般被吹飞的少女,以异国的言语「干掉她了吗?」地喃喃自语后,随即看到少女空翻身躯,在原本没有东西的右臂部分,生长出一条黑黢黢的半透明臂腕。
五根尖锐的钩爪出现在指尖。那只手臂巨有着和黑少女的身躯极不相符的扭曲,和巨大。
那是以六花的右臂为依代诞生的「腕神」诃利安萨丝。她的能力是 「魔王之手」——藉以异界魔王之右臂当作自己的手臂使用——
「唔——!嘿呦!」
诃利安萨丝一边空翻一边握紧拳头,魔王之拳落向战车的炮塔。
以厚实的装甲自诩的战车炮塔,被挥下的巨大拳头捣进战车内部。
落地的诃利安萨丝抓住战车,足有五十吨之重的战车被区区一支手臂高高举起。「嘎叽嘎叽」,装甲轧轧作响,而后连同里面的士兵一起,被碾碎。
「啊哈哈哈!」
看到主力被如此轻而易举地破坏,内心的动摇在潜伏于林中的士兵传播。这不可能打的赢。根本敌不过她。我们又不是来退治怪物来的。肆意挥舞的异样巨腕,将这样的恐惧带给了士兵们
其他的战车也将打破对準了诃利安萨丝。有所察觉的诃利安萨丝吆喝一声将损毁的战车扔出去。引爆发射出来的炮弹,战车之间互相冲撞,爆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熊熊燃烧的杂木林中,仅有长着诡异右臂的少女一人,笑着。
熊熊燃烧的森林上空,美国军的战斗机迴避着滚滚浓烟盘旋着。
祸津神参战的报告已经透过无线电传来过来。海军战壕攻略作战本来进行的十分顺遂。战况明显是我方的优势。在太阳升起之时将其攻佔下来,今晚本应该可以举杯庆祝作战的成功才是。
但既然六花出现在战场上,究竟还能否继续这个作战吗——。
他嘶吼着,向无线电请求指示。
飞行员已经目击到一次六花所率领的少女们的战斗了。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慄。把那说成是战斗,不如说是杀戮。
饱受砥砺的强悍士兵架起枪,以完美无缺的阵势包围上去,然而甚至无法奈何身上只有薄薄一条布匹的少女。
脖颈连根拔起,心脏被掏出来,一个接一个丧命的同伴们。只能在战斗机上俯视这一切的他,无能为力。
要是遭遇到少女,就应该撒腿逃跑。说出这一证言的飞行员受到没有看过她们战斗的同伴嘲笑,但他没有开玩笑。
现在,之所以自己还活着,这正是因为自己逃到了少女鞭长莫及的高空——这时,告知异常事态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在驾驶席迴响。
机体一度剧烈地颠簸,向前方渐渐倾斜。一边确认仪錶,一边拉起操纵桿以调整机身。然而战斗机还是不停地左右摇晃,高度渐渐降低。
到底发生了什么。飞行员察觉到传来的引擎声不同寻常。看了才发现机体前端的螺旋桨已经不转了。像纤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紧紧地缠在上面。
头上有东西在动,他仰望天空。在裹住驾驶席的丙烯板的外侧,有一名白髮的少女攀在上面。
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这可是在飞行中的战斗机——飞行员绷紧了愕然的脸庞。可能是觉得这副样子很滑稽吧,少女龇牙,吊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