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播种者
在因驱逐特务没能完成任务而致使宿主开花,结果不得不放弃撤离的城市一角。如今走在这条渺无人烟的道路上的,只有冬风的使者的众人而已。
被夕阳染红的毫无生气的街道上,一队武装精良的人正在行走。
他们是冬风的使者的一支巡逻部队,正有说有笑,似乎刚刚完成了一件工作,只有领头的巨汉托马斯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周围,给人一种机械般冰冷的印象。
他们不是袭击鲁卡的那群人。不知是他们的成员时有更换,还是说今天这一班人马是托马斯对外显露的明面部队。
鲁卡藏身在已化为废墟的店铺入口处的石柱后面,等到他们靠近,便悠然现身,双手背在后面拖着脚步向他们走来。
「哟、托马斯」
鲁卡招呼道,彷彿是见到了亲密的朋友一般,一派轻鬆的样子。
托马斯坚固而无表情的面部有一瞬显得十分难看。跟在他后面的队员们一开始显得有些疑惑,但终于有一个人叫起来。
「这个家伙 ,是鲁卡!」
惊讶的队员们慌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通缉令的画像。
全队立刻紧张起来,各自取出了武器和蜜虫。
托马斯慢慢向后退去,似是要藏到部下的后面。他是打算让无辜的部下们上前厮杀,自己则趁机逃走。
鲁卡吸了一口气,然后气运丹田,大声怒吼。
「别想逃!你这风见鸡的间谍!」
巨大的声响使周围建筑残破的玻璃微微颤动。
托马斯的面庞扭曲了。
刚进入战斗状态的队员们一开始被鲁卡的怒吼吓到而停下动作,继而理解了鲁卡所说的话,惊讶地回头望向托马斯。
虽然并不是完全相信鲁卡,但听到预料之外的事情,也免不得产生怀疑。
「你、你在说些什么……」
托马斯装作不知情,他的嘴角在不停抽动。
看到对方的样子,鲁卡内心中的一角燃起了愤怒和激情的火焰。
——这只是发泄。
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居然把萨洁弄成了那个样子,而且还潜入了冬风的使者,一定是在打着其它算盘。
「在Hyper製药公司的事务所见过一面对吧。不过你当时很快就跑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在与风见鸡相关的地方?而且他们接待你的样子好像很亲切嘛」
不等鲁卡说完,托马斯便已拿出蜜虫瓶子一饮而尽,同时用另一只手拔出长剑。
鲁卡在冬风的使者的队员面前说了些多余的话。所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要杀掉鲁卡,总会有办法矇混过去的。
托马斯拿着蜜虫瓶子的手上浮现了红色的叶脉纹路。
而这时候,事前服下了蜜虫的鲁卡已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缩起身子,彷彿弹丸一般贴着地面向前突进,同时将同样浮现出红色叶脉纹路的手直接插进了托马斯的腹部。
他只觉手上传来了贯穿五脏六腑的触感。
「咕呜!」
托马斯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同时力量从他的身体中流失。
鲁卡维持着突进的势头不减,抓住塌落的巨大躯体的脖颈沖了出去。他拽着托马斯全速奔跑。
如果说鲁卡直接展开攻击的话,说不定周围的队员们还能反应过来,然而谁也没料到他会直接拎着托马斯逃走,这令他们的反应晚了那么一两秒。
然而对于鲁卡逃跑来说,这点时间已经足够。
虽然街区已化为废墟,但进入其中之后,很快便发现了曾经「在使用」的建筑。
房子的喷漆早已脱落,瓦片从中露出,昏暗的室内没有剩下像样的家具,很难想像这儿原本是个什么地方。堆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散发出废墟独有的颓废的气味。
而在其中,一股铁鏽般的血腥味夹杂在了尘埃的气味中。黄昏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映在地板上流淌的暗红色液体上。
鲁卡的脚边躺着托马斯,他的手脚不仅被紧紧绑住,而且腿上的筋肉已被彻底隔断,他已无法恢複行走的能力。
而且,手脚的指尖以及嘴唇等神经富集的部位已被切割得破烂,渗出的血液的味道时不时地刺激着鲁卡的鼻腔,似是在提醒。
鲁卡亮出满是血迹的短刀,说着不知已重複了多少遍的问题。
「差不过该招了吧。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咳咳」
托马斯咳出嘴中的血,露出无畏的笑容。
鲁卡感到焦虑。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托马斯吃点苦头,他就会从实招来,一五一十地交代。然而没想到,托马斯的忍耐力意外地很强,不论怎样折磨,他都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挺。
这么下去的话,在撬开他的嘴巴之前,刚才的那些队员有可能找到这里来。那样的话事情就可能会变得很麻烦了。
——不,比起那些……很有可能直到把他折磨致死也打探不出有用的情报。
鲁卡只得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
在愤怒的驱使下,鲁卡一口气切下了托马斯的一根手指头。
「噫!咕、啊、啊啊啊啊……」
托马斯扭曲着硕大的身体,但仍在忍耐着苦痛。
切割的截面上,血继续流了出来。
在拷问的鲁卡反而变得焦急了。据说人失去一半的血液就会死亡。在他死之前,还能承受多少的苦痛,到底能不能把他的嘴撬开?
突然,鲁卡注意到,托马斯并不是因痛苦而抽搐,他是在笑——拚命压下声音,如同抽泣一般。
「有什么好笑的」
鲁卡以为托马斯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他的笑很明显是针对鲁卡的。
「嘻、嘻嘻嘻嘻……我……在笑……你,那么……拚命。我,除了……风见鸡以外,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这样的……我,一点都……不怕」
满是血迹的嘴唇扭曲成月牙形。托马斯确是在笑。
受到嘲笑的鲁卡终于理解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怖与忠诚,源于绝对信念的盲目。
对于他来说,风见鸡便是他世界的全部,永远不可能离开那个世界。恐怕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风见鸡才会把他打入冬风的使者内部的吧。
「我说、你啊……知道,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跟风见鸡,对着乾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托马斯的声音很微弱,但从中能够听出他内心中的不理解和嘲笑,这让鲁卡尤其愤怒难忍。
「如果你们那些无聊的把戏,搅乱了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的关係,我可不会放着不管」
「无花……什么?」
「无花头。指那些不是宿主的人类」
鲁卡回答。他的语气极为尖锐,彷彿是用刀刺出去一般。
然而听到他的回答,托马斯仍然在笑。
「嘻、嘻嘻……真是、蠢货……居然、会、帮助、那种……怪、怪物……嘻嘻嘻……她、们,不是……人类」
「闭嘴!」
愤怒从体内涌出,手臂随之而动,鲁卡将短刀插入托马斯的身体内。
刀刃切开肉层,潜入壮硕的身体里。
在这一瞬,鲁卡感觉浑身的毛髮都竖了起来,体内的血液似乎冻结起来了。
对于刺伤托马斯这一行为,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协调和不适感。
鲁卡维持着把刀刺进去的姿势,动弹不得。
他曾经无数次用这把刀将人刺死,可为什么偏偏这次。
——偏偏这次?
不对。
曾经的鲁卡坚信着死亡才是对宿主的拯救,为此杀死了许多宿主。对于濒死的宿主,他总是会讲出自己的理论,然而却每每遭到否定。
过去的错误已如水渠里的淤泥一般沉静在鲁卡的心底,而就像水流捲起水底的淤泥一般,此时此刻这些记忆苏醒过来,缓缓在脑中映射出来。
——因为不能互相理解,就要杀害吗?
不知何时,鲁卡已咬紧牙关。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以此掩饰不住颤动的身体。
鲁卡杀死了宿主。而眼下他就要杀死托马斯。不论是事情的缘由还是环境,都有天壤之别。
然而,若鲁卡要杀死托马斯,那么其理由将与杀死宿主的理由无异。
他的手在颤抖。
颤抖的手无法用力,既不能把刀刺进去,也无法将其拔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账!」
鲁卡发出咆哮,站起身来沖托马斯的头侧部踢了一脚。
蜜虫仍然在发挥着功效,但他抑制了力道,挨了一脚的托马斯只是昏了过去,被束缚的身躯鬆弛下来。
鲁卡不断喘着粗气,彷彿被绞住脖子一般。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止住出血,然后拔出短刀。托马斯应该也用了蜜虫,虽然身体不会恢複如初,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做完不致让他死掉的处理,鲁卡便在他的身旁蹲下来。
流淌在地上的血液,有一部分早已氧化变黑。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虽然理性及时叫停了动作,然而鲁卡还是险些跨越了那条禁忌的底线。
这副模样,实在难以说自己想要调和宿主和人类之间的矛盾。
——不能被愤怒吞噬掉。
鲁卡无法嘲笑把他当作是人类之敌而想要杀死的安东尼。不论是怎样的正义,一旦其行为超出了正常的範围,便会失去其原本的意义。
——嗯?
垂着脑袋的鲁卡发现,托马斯衣服的袖子里有一个地方鼓胀着,好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可能是蜜虫,或者是短刀,但形状有些奇特。
鲁卡用刀划开托马斯的上衣。
浑身肌肉的身体上缠着皮带,上面挂着宛如玩具般小巧的机械弓。
弓上的弦已断掉,可能是在挣扎的时候被破坏了。然而根据其特殊的箭,可以断定这是风见鸡开发的用于对付宿主的机械弓。
托马斯应该是风见鸡的成员,那么他有着这个东西也不足为奇。然而现在他同样作为冬风的使者中的一员进行着活动。他会拿着这样的极易暴露身份的物品,堂而皇之地打入组织内部吗?
鲁卡的内心在骚动。
——难道说,这是冬风的使者的东西吗?
这个机械弓应该是风见鸡刚製造出来没多久。
那么,他为什么会拿着这个?——或者说,他是如何拿到这个的?
从远处传来说话声,可能是寻找托马斯的巡逻部队的队员来到了附近。
「唔……」
鲁卡拿起坏掉的机械弓,鞭策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蜜虫仍在起效,明明不应感到疲劳,可鲁卡却觉得极为倦怠。他不知道这是蜜虫服用过多带来的副作用,还是精神层面上的劳累。
他拖着脚步,离开了临时的刑讯室。
当天晚上,鲁卡一边避开冬风的使者的巡逻部队,一边採购晚饭。
把二十人份的食物分开装到六个袋子里,回到住宿处的鲁卡发现一楼的酒吧里有客人在等候。
是雷欧。
他背着硕大的包,戴着硕大的帽子,以此遮盖面孔,平时的袖章也没有戴上,看来是悄悄来会面的。
「啊啊,鲁卡先生,您终于来了」
「来了啊。……看来同伙没有一起来呢」
考虑到冬风的使者有可能已经侵入宿舍,鲁卡姑且这样说道,但雷欧似乎是从另外的层面理解了这句话。
「是的……总觉得有些尴尬」
雷欧显得十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