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上臂还真是香甜。
我就这样将这些类似感想文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填在稿纸里。
我写得相当认真,而且蛮有诚意的。毕竟是医生叫我写的,我相信这么做一定是有足以解决我问题的理由吧。
「西遗大豪同学是吧,你啊,用水壶装水时是会按照『止水线』指示去做的那种人吗?」
这里是医院的诊疗室。皱巴巴的白袍和睡得出油的头髮,扮演自己是个大忙人的医生眼光虽然有落在我交出去的稿纸上,不过那大概只是身为指派功课之人的义务,最重要的文章内容,他肯定是连一行字都没有看。
「泡麵呢?这东西也有类似的东西嘛,就是热水要倒到几分满啊。」
「……这个嘛,我是会照着倒,因为总觉得要是没这么做味道会变差。」
「那便当的保存期限呢?」
「大致上是会遵守,虽然听说就算超过个两三天也不会怎样就是了……」
「喔,原来如此。」
医生很夸张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原子笔,很有医生样的在像是病历表的纸张上写着很像德文的字。虽然油墨早就干了根本写没几个字,不过医生连眉头也不动一下。
「嗯嗯,这样子我大致了解西遗同学你是个怎样的人了,你个性很正经八百对吧?」
「医生你很粗枝大叶对吧?」
「唉呀,我看起来像吗?」
「与其说看起来……」
「讲这种话的你一脸就神经兮兮的。」
可能是被一个国中生讲自己很粗枝大叶惹他生气了吧,医生脸上浮现了有点不爽的表情。
「这个嘛……常有人这样讲。不过我祖母以前有说过不可以以貌取人。」
「是这样吗?可是第一印象也不会错到哪去。你有时也会把别人分门别类吧?这是人类的防卫本能啊,西遗同学,这是为了让沟通更加圆融。总之呢,就是这样子了……不好意思,你脱下来给我看一下。」
医生一面用手指头玩着没有墨水的原子笔,同时一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
「呃……脱下来?你说脱下来,是指脱衣服吗?」
「对,露出你的胸部。」
「可是,这里是医疗谘询辅导中心吧。」
「让我看看你的奶奶。」
「我、我没有……」
「有没有由我决定。」
医生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我输给了他那股好像眼球随时会迸出来的魄力,不情不愿地脱下外套。掀起衬衫后,医生就带着那彷佛显微镜般的视线游移在我胸口上,并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果然没有吗?」,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医生拖着健康拖鞋的鞋跟走向窗户边,我则趁这个机会将刚刚医生写过字的纸张翻到了背面。
裸身女子的胸口上印上了两个星星。
是色情传单。
「你学校那边已经请假多久了?」
「啊,那个……一个月左右……」
我一回答,医生就喃喃说了一句「一个月……」接着拉开了窗帘。
「差不多该回去上学了吧,再说你也要读书。」
「我有那个心要去上学……只是我父母会阻止而已,说我绝对会被霸凌。」
「是喔,会被霸凌啊,你那样当然会被霸凌啊……」
「医生,我是个头脑有问题的人吗?」
「不,你很正常,你是个很正常的变态。」
医生满不在乎地这么说了。
「毕竟会去舔同班女同学的上臂,那当然是变态吧,就算扣掉你正处于思春期这回事,那也完完全全是个变态。」
「请问……医生您真的是医生吗?真的有医师执照吗?」
「其实我知道有一间学校非常适合你……」
「医生?」
「嗯,这样才好吧,要回现在这间学校读书有难度啊。」
「我说,医生。」
「再说怪医黑杰克也治不好变态吧。」
「啊,医生!这传单上的女人胸部应该是假的。」
「什么!?」
医生神色大变地沖向桌子,然后用力抓着色情传单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人上了大当受骗的脸色。
「医生……虽然你现在应该很难受,不过请听我讲一下。」
「……啥事。」
「我不想要转学,那好像鲁蛇一样我不要。」
「嗯哼。」
「那样子感觉好像被烙上只能活在特定环境中的人的印记,我无法接受,毕竟我很正常。我承认自己有一个有点奇特的癣好,可是只要拿掉这点我就是个很普通的人,所以——」
说到这,医生把原本紧握住的色情传单揉成一团砸在地板上,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转头面向我。
「你喜欢乡下吗?」
「……医生?」
「乡下地方有一种一天早中晚照三餐去舔女性上臂的习惯。」
「那是骗人的吧?」
「有统计指出乡下地方的女性都特别想让男人舔她的上臂呢。」
「医生!」
我站了起来。
「……怎样?」
「我绝对不要。」
◇
◇
◇
隔天,我在陌生学校的陌生走廊里,等待级任导师叫自己。
大人认真了起来。因为医生一通电话冲过来这里的家母,不知为何一脸就是那种用不着听医生的说明她也全都了解的神情,医生嘴里说出的每一言每一语她都点头答应,还在医生準备的所有文件上籤了名。之后她不断地重複道歉,并将我带回家里,那时候我的房间早就已经空空如也,最后随着一句「抱歉啊」,母亲在我手里塞了一张夜班火车的车票。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搭上了夜班火车,再按照吩咐转乘,然后在她所说的车站下了车。结果已经有一大群大人在那里面带笑容等着我,然后也没说明些什么就像在抬轿一样把我扛起来,让我坐上一辆不知为何没有标示目的地的公交车,就这样他们带着我抵达的地方,就是这个市立权现国中。
这些行动乾净利落到完全不是一个国中生能够仿效的。
大概,他们全都是一伙的。
铺着亚麻地板的走廊充斥着蜡油味,可能是学校才盖好没多久吧,玻璃窗就像清水一样透明,窗框还闪耀着银色光芒。然而每当风吹打着窗户,冷冽的空气就会从某处跑进来,并缠绕在我薄薄的上衣上。乡下的冬天比我以前所体验过的任何一次冬天都还要寒冷,靠一件便宜的牛角扣外套几乎无法抵御这刺骨般的寒意。
不过,我也不能尽讲些抱怨的话。大人运用各自的人脉,甚至不惜发挥低姿态及友善态度将我带到这里来,就代表着我回不了原本的学校了。也就是说,除了在这间学校好好待下去以外,我已经没有别条路了。
幸好新的同班同学并不知道我的「奇怪举动」,用不着感到丢脸这点倒是令人心安。搞不好我交得到朋友,而且也可以很普通地融入班上也说不定。这样一来,或许我就不用在全班一起进行的活动中感到自卑,而且也能够参与其中。比如说……合唱之类的。
教室里传来女性的声音,是级任女导师。她很年轻,差不多二十齣头吧,不过她带着一脸累到快死了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说「我开始教书才第二年,一起加油吧」,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呃,今天要介绍一位转学生。」
班导师她这么说了。一般而言这时候就算听到「喔——」还是「耶——」的声音都不奇怪,可是班上同学却什么话都没说,好像只是很专注地听着班导师的话。
「在这种时候转学还真是罕见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啊?还真是让人有点在意呢。」
大概是为了吸引学生注意而开的小玩笑吧,但是班上同学依然没有反应。忽然间,我脑海里浮现一名成年女性对四十只娃娃扮演老师的景象,我觉得有点可怜,再说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
「理由老师当然知道唷,毕竟我可是老师呢。大家也想知道吗?」
想——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所以就在心里这么回答她。
当然会在意了。在这种时候转学,就只有父母离婚或是遭到霸凌其中一种情况。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转学。同学们一定对我有很多猜想,要是我所做的奇怪举动被班上同学知道了的话……
「其实呀,他在上一间学校居然去舔了同班女同学的手呢。」
——咦!
「这件事造成了问题,导致他没办法去上学,是个很变态的人,请大家要特别注意一下喔。啊,老师自己也要小心不要被他舔才行。唉呀,没有啦,呵呵呵!」
这个人没救了。
她是那种一旦对方反应很冷淡,就会把不需要说的话都说出来的那种人。
「那么我们就请他登场吧,西遗大豪同学——」
我隔着门听到只有一个人的鼓掌声。
我怎么可能敢走进去。大家好,我是刚刚承蒙老师介绍的个性阴暗色情狂西遗大豪。我只要顺势这么说就行了吗?还是应该怒斥说你全都讲出来了,我转学就没有意义了啊!
「求求你,西遗同学快进来……我好难受……对不起,我真的好难受……」
听到班导师那像是在哀求的声音,老实说我根本提不起心帮她,不过我也不能够怎么样。我无奈地打开了教室的门。
下一瞬间,班上同学纯真的眼神同时看向我。
我慌慌张张地别开脸。非常恐怖的压迫感,所有人都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暴露在四十双冷漠目光下,跟被一群野狗团团围住很类似。然后,所有人的姿势都端正到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只单看这一点的话,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班级。
「好了,西遗同学,打个招呼……」
在班导师的催促下,我的脚像在磨蹭地板一样慢慢地前进。我低着头一走上讲台.班导师就很有活力地拍了拍我的背。
「真、真是的,西遗同学你啊!不可以对女生做下流的事喔!」
「那个,老师……已经可以了,我的座位……」
「也是……」
班导师发出一个熟稔的叹息。
很冷淡地回我一句九女旁边有空位。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座位,旁边坐着一位女同学,一个眼睛又圆又大,脸颊跟嘴唇看起来软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看的可爱女生。
要是今天开始的全新校园生活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也没有人骂我是变态,而且还跟她成为好朋友的话,相信我一定会喜欢上她吧,她就是可爱到会让我这么觉得。但这样子反而让我很不甘心,所以开始寻找起她令人失望的地方。
几乎及腰的长髮束拢绑在侧边,这跟她小小的脸有一种不协调感,看起来好像有点重。没了,就这样。
无懈可击,我不甘心到连她的脸都没办法正面看上一眼了。说起来,转学第一天就将我这样的危险因子安排在女生旁边的班导师,她脑袋大概有些问题。
而这个班导师带着一张累垮的脸说:「我来不及準备你的课本,你就请九女借你一起看吧。」
特地事先介绍我是个变态,然后还叫我跟女生借课本一起看,这班导根本什么都不懂。两个人一起看课本,就代表要把书桌并在一起,要是靠这么近,我再怎么忍耐也一定会舔下去的,舔女生的上臂。
究竟我能不能忍住这股冲动呢?虽然医生很直接了当地说我「只是个变态」,可是那不一样,这股冲动跟性冲动不一样,是从其他地方涌出来的。而且不只这样,这股冲动比性冲动还要更强烈地在我的理性上产生作用,所以我不是变态,大概是比变态还要糟糕的某种东西。不管怎样,我没那个接近女生后还能泰然处之的自信。
不对——我重新思考了一下。话说回来,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还好现在是冬天,是穿长袖的季节,就算我要舔手,也会在制服的妨碍下无法得逞,这样一来我好像就用不着为那没道理的冲动纠结了。我放下心来,然后看向身旁的女生。
幸好,她穿短袖。
我掩盖不住自己的震惊,居然有国中生在冬天穿短袖来学校,这种比忍耐力的事,我在国小低年级时就不做了。然后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没有防範之心的女生居然来找我说话了。
喂,她叫了我一声。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话,所以假装从书包拿出文具用品当作没听到。
喂,我问你呀——在她用自动铅笔戳了我手肘后,我转过头去,结果发现她的脸已经接近到肩膀快靠在一起了。
她在看我,她居然在看我。
她是没有听到班导说的话吗?明明那么好心地帮忙介绍了我这个「变态」,而且其他人也都一脸认真严肃的听了这个介绍。
「你是什么人?」
她这么问道,气息吹到了鼻子上。问我是什么人,我想到的是地球人、日本人、关东人……啊,原来是这样。
「怪人。」
我这么回答她。
她一定是想要听我这么说。我已经猜到她的目的是要故意耍我,然后在现场气氛和缓的同时,从我这边取得我是个变态的证言,最后把我踩在她的脚下。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在说那个。」
她盯着我的脸,皱着眉头眼睛往上看的这幅画面,是女孩子看起来最可爱的一瞬间。怎么办,我好想舔,舔她的眉头。
我想我的舌头实际上已经伸出去了一点点。不过就在这时候,多亏她的肚子响起一个响亮到就一个女孩子而言有点大过头的声音,让我得以在最后一刻找回差点迷失的自我。
真是好危险。要是转学第一天就犯下相同的错误,再来可就不是被骂骂变态就可以没事的了。搞不好这次真的会被送去相关设施,接受适当的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