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十五日,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作战室——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在挤满房间的三十二名Walkure队员面前,在黑板上贴着南多岛海的作战地图,巴尔塔扎尔说明着状况。
「索敌机已经发现了即将驶过大瀑布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位置就在这里——桑托斯岛北方大概三百二十海里,大致有正规空母四艘,超弩级战舰三艘,重巡八艘,轻巡十二艘,驱逐舰三十艘,后方还跟有运输船团。还有战队隐藏着的可能性很高,但由于有低气压带在舰队后方展开,无法确认。」
作战室内鸦雀无声。仅仅一听就是骇人的规模。看样子Walkure队员只有想方设法去压住从正规空母投下的战斗机队。
「从茅列根岛钱德勒要塞,有作为援军的大约七十架鱼雷机、轰炸机向这边紧急进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达。诸君要在援军到达之前直掩桑托斯岛上空,誓死守卫飞机场。在高度六千米不断迴旋待机,优先去攻击轰炸机,而不是战斗机。我明白这并不是简单的任务,但一旦丢掉岛屿的航空优势,我们就完全没有胜机了。我祈祷诸君武运昌隆。」
只有那过度冷静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在室内响起。阿克梅德接着说道,
「从正规空母的数量推测,敌方战斗机的数量是我们的近四倍。在其中应该还有艾力斯阿克托斯,但现在无法掌握準确的数量。可能诸君也有所耳闻,艾力斯阿克托斯是现在号称大战中最强的战斗机。但是,不管来多少架都没有关係,这次战斗时向全世界展示Walkure之名的绝好机会。」
阿克梅德并没有过分地亢奋,只是慢慢地带着严厉的语调鼓舞着部下们的士气。
「让我们来告诉乌拉诺斯,我们才是世界最强的羽翼吧。要这么想:至今积累起来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这场战斗。不要忘了九年前,王和王妃被杀死的屈辱。赌上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威信,让敌人化为南多岛海的藻屑吧。相信同伴,确信可以胜利,即使只剩最后一架也要战斗到底。就这些,出击!」
号令响彻室内,Walkure队员们正如字面意思踢着椅子站起身来,直指列线前的爱机沖了出去。
清显也跟在他们后面,其间看了一眼巴尔塔扎尔。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他对着过去营救身为囚禁之身的自己的恩人,仅仅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他依旧是一副臭脸,像是咀嚼着什么难吃的东西一样,不高兴地点点头回应。这应该就是巴尔塔扎尔独有的告别吧。清显仅仅嘴角笑了笑,冲出了作战室。
他追上了在前方跑着的伊莉雅,说道,
「咱们组成编队吧?」
「啊,可以哟。」
「嗯,我在前可以吗?」
「……明白。」
如果是两机编队,在前面行进的更容易被敌人追逐,也就更危险。他希望伊莉雅能平安无事,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小心啊。」
「……你才是。」
说了短短的说不定也是最后的话语,挥了挥手,便向着在列线前待机的自己的爱机跑去。
为了区别敌我飞机,卡兹万上了青铜色的涂装。他进入了事先指定好的十五号机体,确认着仪錶。
——我死不足惜。没有家属,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
——可是伊莉雅还有父亲。为了她的父亲,我希望她能活下来。
车挡被拿走,飞机离开列线,伊莉雅跟在后面,两机一起进入了离陆滑行。
螺旋桨发出了嗡嗡声,两架卡兹万同时向着天空起飞了。
正是一片黎明天空的景象。稍稍泛紫的条带在东方比较低的地方密布着。在敌机应该会来的北方空域,六月的雨云层层叠叠地笼罩着,能见度很差。恐怕乌拉诺斯也一直在苦苦等待着这样天候能帮上大忙的一天吧。在云中的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舰队,可一切都无法探知。
同伴们都盘旋着升了起来。高度六千米,三十二架卡兹万集合在一起,以阿克梅德打头阵一边大幅度地向右迴旋,一边俯瞰着曙光碟机逐着黑夜。
终于,光之源头从水平线上产生了。
一口气溢出的黄金沖向了天空,海的起伏、波的汹涌,以及空中云流动的样子,都刻入了Walkure的视网膜。
「来了。」
阿克梅德平静的声音,在扬声器中响起。
他瞪视着北方的云之峰。
水平距离大概有两万一千米。
云顶将高达五千五百米的白银色的灵峰切裂开来——
早在威斯特朗大陆司空见惯的银鼠色的机影出现了。
仅看着那机影,就知道了几种。
「三式艾恩……」
这正是现在乌拉诺斯的主力战斗机。比起旧式艾恩来说,格斗性能有着等级上的进化,而耐久性也很强,不是好对付的。清显也好几次与之交手,给人以远远胜于秋津联邦的「村雨」和圣·沃尔特的「贝奥伊戈尔」的印象。通信开始嘈杂起来。
「没有艾利斯啊。」「是艾恩呀,这么没意思。」「可数量多得惊人,敌人们也是动真格的呢。」
在大约五千米的高度,九个三机编队集合起来组成一个三角形的中队,而那样的中队有六个,在云中如同云霞一般涌动出来。仅仅俯瞰着这样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前来进击的样子,就能得知那训练度十分之高。
这和在此之前在多岛海打仗时的乌拉诺斯明显不同了。加入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的乌拉诺斯都是拼凑的旧式机,飞行员的素质也绝对无法说有多高。而现如今眼下这些,恐怕是压制了其他地区海域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舰载机吧。训练度、机体性能,还有数量,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一个大队有一百六十二架呢吧。」「那全部都是制空队呀,也太认真了吧。」「要是没有其他大队倒好。」「就是说,数量上是我们的五倍。这一点点不利条件,我们还是能赢的。」
互相鼓励着的同伴的声音,激发起了他的勇气。清显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俯瞰着正在偷偷靠近桑托斯岛的大编队。
高度差大约一千米。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存在,他们的编队依旧有秩地悠然自得地前来进击着。
「上吧。各位,瞄準中队的排头机。」
用沉静的声音发出了命令,阿克梅德打着先锋提升了机速。
属下们一齐跟从着。清显将目光扫向右下方,确认了伊莉雅也在追随着。
在与敌机水平距离打破七千米时,阿克梅德晃了晃机翼。那正是散开的信号。从现在开始,各个人员就要靠独自的判断与周围的同伴取得联繫,击落敌人,独自展开空战。
不慌不忙地——阿克梅德开始了俯冲。
与敌方的距离,三千。
清显再次感到抓住驾驶桿的手,让汗水浸湿了。
他再一次回头看向后方偏右。
与伊莉雅四目相对。
——上吧,伊莉雅。
他从心中,如是呼唤道。
——与你一同作战,直到最后。
他这样起誓。
与伊莉雅在一起就能够战斗。不是作为敌人,而同时作为Walkure。仅仅如此,他就感到十足幸福了。比起那次在箕乡海上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空战,这回的战斗是多么胆壮啊。有伊莉雅在一起,清显推下了驾驶桿。
「我上了,乌拉诺斯!!」
才一千米的高度差,仅仅一瞬间就消失了。
被瞄準的敌方中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顷刻间,井然有序的编队就打乱了。
大编队的排头绽放出了火花。
而在火花对面的正是朝着海洋急俯冲而去的阿克梅德的尾翼。
从通信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是宣告战斗开始的队员们的吼声。
一个接一个地,火焰在黎明之空中爆裂了。那由一百六十二个机影描绘而成的银鼠色绒毯,投入青铜色的野火中,火势蔓延了起来。
清显也模仿着他的僚机,咬破了敌方中队的先头。
在视野一角确认了炸裂的敌机搭乘席中溅起了血沫,他从那火焰的旁边俯冲下去,一口气向海洋冲去。
他回顾后方,仰视着陷入混乱的敌机大军,分辨出了从上方偏右追逐过来的伊莉雅。俯冲获得了机速,他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拉起了驾驶桿,再次对三式艾恩之群伸出了獠牙。
同伴们的卡兹万一齐抬起机首準备发动第二波攻势,做出宛若狼群般的空中动作,一边守护着彼此,一边抬升了高度。
敌方编队也是身经百战,可以看出他们马上收住了混乱,依旧以三机编队一组将机首冲下,向这边开进。看看那敏捷的动作,就明白敌方编队空战的技术十分高超。他铭记于心:如果在追敌之际,疏于确认后方的话,一定会被干掉的。
——我的后方有伊莉雅在。
——两个人的话,一定能打赢……!
他激励着自己,咬住了新的敌机。
空域湮没在三式艾恩的银鼠色中。那敌机的数量多得可怖。可以说,虽然至今为止参加过一百五十次以上的空战,但与如此之多的敌机开战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正是在这样绝望的困境下,他才再一次感到。
——Walkure,真强……!!
简直就像玩弄着巨兽的群狼一般。
即便没有约好要进行编队空战,却气息相合地互相支援着,深处优势位置的同伴一定会将敌人击落。就像是通过空中共享了感觉神经,三十二机通过统一起来的意志形成了一体,然后散开,然后再形成一体去狩猎巨兽。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很强,草薙航空队也是出色飞行员的集合。然而,Walkure却有着次元上的差异。
要说每一个飞行员的资质,与沃尔迪克和草薙都没有太大差别。然而,阿克梅德将自己的理论开诚布公、在空战时在空中贯彻自己的哲学的同时训练起的Walkure这支队伍,在这样的集团战斗中却发挥着以心传心的空战能力。
阿克梅德的存在,将Walkure推向了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神坛。清显又一次咀嚼着能有伟大的师父这种幸运的同时,瞄準了新的艾恩。
——能赢。
将眼前的艾恩斩成两段,又开足了马力。
切开了层层的云,掀起了阵阵的风,卡兹万那螺旋桨的凯歌高亢地响彻黎明之空。
眼下这一片空域,早已成了钢铁和火焰以及黑烟的舞厅。
粉碎的钢铁片,被血肉、硝烟以及曳光弹的浊流团团裹住,消逝而去。
青铜色的疾驰。犹如蔷薇一般呈红黑色灼烧着的火焰。银鼠色的机翼,仅仅一瞬间就变成了百万多铁片,在空中消散。
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清显俯瞰着空域。在一百五十多次空战中不断获得胜利的经验,告知着现在的清显敌群破绽所在之处。
根本不用思考。只要完全交给打磨得锐利无比的感觉神经,扫视一下空域,敌方编队最容易撕裂的伤口就描绘在了视网膜中。
那一瞬间,机翼反射着曙光。
引擎兇残地响着。
敌机机翼从瞄準器中露了出来。
他回顾了下后方,确认伊莉雅跟随着自己,便扣紧了扳机。
我已经杀死了多少人啊,无疑有二百人以上了。他都已经忘记自己停止计数已经过去多久时日了。
甚至都没有为被击落的敌人祈祷过阴福。
是钢铁碾碎了钢铁,仅此而已。
突破了火焰之堆,咬住了下一个敌人,确认了后方以后便扣下了扳机。
穿甲弹之束直击搭乘席。他看到血沫和肉片附着在了挡风内部,就宛若断了线的提线人偶一样,敌机晃晃悠悠地向海洋坠落而去。
——下一个。
在极其冷静的头脑中所响起的声音仅此而已。
越是战斗,就变得离人越发遥远(译者注:原文「人间でなくなっていく」,就是说「愈发变得不是人类(而是钢铁)」,感觉这种翻译有点儿生硬,便借用了英文的far from这个用法)。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本身就是钢铁。这无非就是铁与铁的铁砧相互打击,然后带着热量熔解。无非就是在这空中反覆重现了这样的物理现象而已。
——穷追不捨,穷途末路,挥动毁灭的铁鎚将其破坏。
——所做之事,仅此而已。
在头脑中仅仅吹过那样冷静的思考,让伊莉雅保护着后方,清显沉浸在用铁击碎铁的作业之中。
一朵又一朵火焰之花绽放了出来。
银鼠色的碎片宛若那不合时节的樱吹雪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被六月之风吹走了。
而青铜色的铁鎚,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一个又一个粉碎着就好像是放在流水线上的敌机群一样。
原本五倍于己方的敌机群,不知何时只剩四倍了。
Walkure只是一门心思地对着一群摆设挥动了钢铁的榔头。
三倍了。天空的战士们这单纯的作业不知何时完结。云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黑蔷薇色,下起了铁片之雨。而刚刚还成为三式艾恩的钢铁之块的结局,就是坠入海洋溅起悲惨的水花。
越是时过境迁,战况变得愈发一边倒。
在数量上佔劣势的青铜色的骑士们,现在已经在单方面地追逐着四处逃窜的银鼠色的杂兵,将其冲散,彷彿在争功与名一样争先恐后地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之长矛突刺出去。
在其中——
还有着就像是神话世界的英雄一般,所到之处铺满了火焰之轨道,靠着卓绝的战技将敌群遣散的一位骑士。
清显亲眼确认了「空之王」这个称呼的意义。
任何人都无法忤逆,甚至都无法抵抗。敌方只是低着头,让开他前进方向的道路。
圣骑士阿克梅德在开满了火焰之花的王道上行走着。
然后伴随着他那颇有分量的威严,将长矛之尖插在了可悲的活祭品之上。
而那祭品根本无法反抗,正当它翻过身来打算逃跑的瞬间,就脊背被刺,殒命于此了。
空之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长矛,甩掉了附着的血肉,再次悠然地推开敌群闯了进去。
所有的剑,都在躲避着王。
而王之长矛,一定会贯穿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