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的上空,已完全被飞空舰艇中撒出的纸吹雪所覆盖。
三十万以上的市民们涌上了市区的主要街道,迎合着乐团奏出的和平之歌,跳着舞。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圣·沃尔特多岛海地方舰队以及慧剑皇王国派遣而来的飞空要塞「朱雀」连续不断地驶过上空。人们都仰望着天空,露出笑脸,双手伸向天空,祝福着战士们的凯旋。
儘管说是凯旋,现在驶过天空的舰艇都是崭新毫无损伤的。
这些飞空舰队都几乎未经过战斗,多岛海联合军便已经收穫了这次正式称呼决定为「密特朗大战」的大战争的胜利。
喜悦的母亲们迎接着自己送行前往战场的儿子们,泪满衣裳,彼此拥抱着,双臂伸向飞空舰队以示感谢。以血洗血的舰队决战,并没有发生;也几乎没怎么经历为夺取密特朗大陆而进行的凄惨的地面战,哈尔蒙迪亚皇国军便撤兵了。
是奇蹟,指引了多岛海联合军走向胜利。
「普雷阿迪斯的奇蹟」——
报刊杂誌如是称呼帝纪一三五二年二月十八日在王都普雷阿迪斯的战斗所带来的实在过于戏剧性的结局。由多岛海联合军首席参谋巴尔塔扎尔·格林准将立案发动的这史上最大奇袭作战「雷神之枪」作战,名副其实地以「雷神的一击」完全破坏了乌拉诺斯的权力中枢,又得斯特法诺地区居民蜂起的天佑,让远大于当初预想的「机能不全」波及了乌拉诺斯舰队以及野战军。
在「雷神之枪」作战翌日执行的密特朗大陆逆登陆作战「战神之锤」note ,将战火的风暴捲入了选为登陆地点的布鲁托尼亚地区,儘管攻击一方遭受了死伤大约八千人的损失,但没受到太多来自于敌方舰队的妨害,一两天内就让十四万陆军成功登陆。而乌拉诺斯一方的方针则是故意放他们登陆,不久便让新编成的多岛海地区舰队从北侧南进,首先全灭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后对圣·沃尔特多岛海舰队实施各个击破。如果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构想的这个战略能够顺利地进行,便会完全切断已经登陆的将士们的补给,他们便会不战而全灭。
7.(译者注:「战神之锤」,原文「戦神の石鎚」,注音「オペレーション·トールズハンマー」,也就是Operation Thor"s Hammer。托尔,雷神)
然而——
本应从王都普雷阿迪斯下达的乌拉诺斯舰队南进命令,却最终没有下达。
作为战争意志源泉两名的大元帅德密斯托利以及乌拉诺斯宫廷的魔王伊拉斯特里亚里,被在普雷阿迪斯蜂起的民众军生擒,反以被民众军胁迫的形式,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亲自向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本部提议休战。
对这难以置信的结局,多岛海联合军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再说,德密斯托利与伊拉斯特里亚里会被同时生擒这奇蹟本身为什么会发生,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特别要指出的是,在人们尚未将伊拉斯特里亚里当作权力的中枢认知,抓住他由民众军询问的过程中,这个老人才是乌拉诺斯真正的王,而妮娜·维恩特不过是伊拉斯特里亚里的傀儡这一点明确了。
仅就结果而言,要说是生擒伊拉斯特里亚里的那个人为多岛海联合军带来了胜利也绝非言过其实。因为若伊拉斯特里亚里成功出逃的话,即使抓住了德密斯托利,对方被胁迫而结下的休战协定断然会被无视,密特朗大战即使到现在也将继续下去。
总而言之,现在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和王府议会场都被蜂起的民众们佔领,元老院议员都纷纷遭人弹劾战争责任,极度为难。当然,贵族们按说应该反抗,但民众军有着多岛海联合军这个靠山,对方根本无法抗衡。以斯特法诺地区的低收入层为中心的民众军打气「自由乌拉诺斯人民解放军」的名号,完全攻取了权力中枢,收到多岛海联合军最高司令官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援助,开始为替代「天地领有」的乌拉诺斯新的大方针「天地融合」开始行动。
还有——浮出水面的暗之权力并不只有伊拉斯特里亚里。
向这个世界播撒战争种子的武器商人协会「库洛诺·马格斯」的存在,也随着塞农·卡瓦迪斯与伊桑·塞拉被生擒而浮出水面。被人民解放军抓捕的塞农和伊桑受到了拷问,对世界公开了库洛诺·马格斯的全貌。通过对多国政府植入不信任感,向他们鼓吹他国军备而使之相互争斗,决不出胜者,使得军备竞赛永远持续下去的这库洛诺·马格斯的骇人计策,以塞农自供出了其所有成员的信息而迎来终焉。随着灾难之源——武器商人「库洛诺·马格斯」的崩坏,新时代的气息定将覆盖多岛海,进而覆盖整个世界。
女王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多岛海联合司令本部三层特设的阳台仰视着盖满了青空的飞空舰艇和各种色彩的纸吹雪以及人们的欢呼,内心怀抱了深深的感慨。从特别为今天的凯旋式设置的阳台,在空中往来的舰艇群,以及在地上人山人海的听众们,一览无遗。
在她旁边的是多岛海联合军的首脑阵们,对着市民们露出笑脸挥着手,互相说着祝贺胜仗的话语,同时努力做着今后的规划。若与乌拉诺斯建立国交,缔结通商条约,将怎样与自国的国家利益扯上关係——在每个人都在心中各自打着算盘的时候,伊丽莎白对在自己身边伫立的对民众们露出讽刺意味十足嘲笑的乌拉诺斯第二王子马纽斯·西德斯说道。
「请问,您是明天出发吗?」
「嗯,由于凡人们哭着央求,没辙了,不去不行。」
「我会感到寂寞的。可是,还能马上再见吧。」
哼,马纽斯鼻子一哼,远远眺望着民众们和飞空舰艇。
自由乌拉诺斯人民解放军,决定拜马纽斯为新任王。当然,在人民解放军背后牵线的是多岛海联合军,要说的话,马纽斯是以多岛海联合军的提线木偶即位新任乌拉诺斯王的。
他绝对会拒绝,伊丽莎白如此预想,想着自命不凡的马纽斯根本不可能明知要当提线木偶还去加冕。然而实在意外的是,这乖戾王子竟然满口答应接受了邀请。预定明天就会搭乘王族专用的飞艇启程普雷阿迪斯,接受人民解放军的推举,出席加冕仪式。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内心,不得而知。说不定啊,就是在战斗之前,自己酩酊大醉对马纽斯说的话,对他的心起了某种作用……伊丽莎白怀着这样颇为乐观的推测。
——从我们开始做起吧。
——如果天与地因为我们的友情得以结合在一起的话,痛苦一定就会终结。
——以友情,去终结战争。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天命吧。
那时自己对马纽斯传达的话语,现在在这片天空响起了。说不定在明天就要启程普雷阿迪斯的马纽斯胸中,那时的话语仍有一息尚存。这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想像了。
「殿下,请一定改变乌拉诺斯啊。」
伊丽莎白对着在她右边的马纽斯微笑道。马纽斯只是哼着鼻子,没有回应。此时,在她左侧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贡向伊丽莎白问道。
「格林准将不在啊……我们的英雄在哪里呢?」
「说有什么急事,就出发了。」
「急事……?恕我冒昧,比凯旋仪式还重要的事情,那可是相当了得啊。」
拯救世界的奇蹟之立案者巴尔塔扎尔,对于居住在地面上的人来说已是英雄了。挤满了重要街道,对着阳台欢呼的三十万市民,个个都歌颂着巴尔塔扎尔,等候着今天的主角从这特设的阳台出现的瞬间。
然而。
「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现在他已经不在桑托斯岛了,而到离得很远的地方去调查了。」
「嚯,那可真是了得……我可以请教一下调查内容吗?」
伊丽莎白带着认真的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去确认比起世界还重要的某人是否平安了。」
然后她抬头朝天空看去,想着已不在这里的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一定能抵达真相的彼岸,伊丽莎白相信着这一点。而伊丽莎白所能做的,只有祈祷那真相对于大家来说是好的……
路易斯顺着与伊丽莎白相同的方向仰望着天空,搔了搔下颚。
「……原来如此,还真是罗曼蒂克啊。」
「虽然作为作战参谋,格林准将是个现实主义者,然而在私底下他确实多岛海第一的浪漫主义者呢。」
「哦哦,他的真实面貌还真让人意外。在近期请一定告知我调查结果。」
发现了圣泉与天空尽头,又将多岛海地区与巴雷特洛斯地区结合在一起的伟大提督,莞尔一笑这么说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要拍照了,各位,请露出笑脸。」
多岛海联合军宣传官,将照相机对着在阳台的联合军首脑们,放出了闪光。在场的全体人员都带着相当习惯的架势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即可藏起各自心怀的鬼胎,带着笑脸接受摄影。
那炫目的闪光闪了好几次以后,摄影师便去邀请伊丽莎白。
「请马纽斯殿下与女王合照一张,民众们可都在翘首以盼。」
伊丽莎白当然带着笑容接受了。一般大众们也都在期待着身为新多岛海世界的盟主伊丽莎白与身为新乌拉诺斯象徵的马纽斯这年轻的两位之间良好的关係。此后天地缔结的友好象徵,正是现在此处的这两位。
然而即便对着相机,关键人物马纽斯也不笑。
「殿下,请带着笑容!」
摄影师如此要求,可马纽斯依旧不改那僵硬的表情。恐怕他不知道该怎么露出笑容吧。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笑着的马纽斯。
真是让人没辙啊。
伊丽莎白心中叹了口气,披露着她的看家本领即兴表演。
「哦!!这样好!!」
「你丫,干什么……!!」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马纽斯表情愈发僵硬,斥责着高高举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的伊丽莎白。
「不是挺好的吗,看起来关係那么好。」
爽朗地这么说道,伊丽莎白颇有些恶作剧般地笑着,左右晃动着高高举起的手,好让观众看到。
「殿下也是,笑脸!笑脸!」
摄影师如实要求,马纽斯在僵硬的表情之上,硬是拚命浮现出了像是笑容一样的某种表情。在场的首脑阵也看着两个年轻人的摄影场景,一起笑着拍手鼓掌。这个情景将会通过报刊、广播向全世界传达,人们定能感知新时代的开端。
挤满大街的庶民们也看着伊丽莎白和马纽斯手牵着手的情景,再次献上巨大的指笛以及欢呼声。飞空战舰则打着礼炮,飞出了更多的纸吹雪,谢拉格里德的天空让五颜六色覆盖了。
民众们以很大的声音唱和着马纽斯与伊丽莎白的名字,祝福着天与地之间的崭新关係。
「兴緻高过头了。」
和伊丽莎白一起将手高高举起,马纽斯带着痉挛的表情如是说道。
「没有问题,大家都很高兴嘛。」
接受了又一次摄影,伊丽莎白对着马纽斯笑道,然后重新转向民众,对着世界宣言道。
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吧!——
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
经过多少次空中轰炸,人们的生活终于开始在这个伤痕纍纍疲惫不堪的城市逐步恢複。
临时木板房以及卖食物的小摊一家挨着一家,打扮简慢的人们喝着近乎清水的菜粥,谈论着明天的工作。在这样儘管受到严重的打击,依然能充分感受到人们活力的熙熙攘攘中,巴尔塔扎尔独自一人行走着。
他找到了一位卖花的露天小贩,购买了扫墓用的花束。他确认了下事先準备好的地图,搭乘的公车摇摇晃晃五十分钟左右,他便在郊外下了车。
独自一人走在满是荒芜的水田、旱田的乡间小道上十五分钟,抵达了目的地秋德寺。很不凑巧地零零星星地飘起小雨来,他对未曾带伞的自己的大大咧咧有些懊恼。
他进入院内,用着只言片语的秋津话向住持询问无铭墓地的位置。他被引向了院外几乎无人问津的满是苔藓的小墓碑前。他对住持道了谢,将买来的花束插在了目前的花筒中。
被小雨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中,低头看着连墓志铭也没有的、光秃秃的小石头。花筒中的白色百合遭到雨淋,花瓣垂了下来。
这是埋葬突然倒在路上死去、或是连弔唁的人都没有的流民的无铭墓。根本不会有前来扫墓的人,花筒中的水都变质了。
「这就是你的未来吗,紫。」
他对着石头说道。没有回答。巴尔塔扎尔屈膝坐下,正面凝视着石碑。根据报道神乐死讯的秋津日报,在这石碑之下,就埋着神乐的尸骨。
「住在这里的心情如何?看上去就不怎么好。」
雨之幔帐,已经覆盖了巴尔塔扎尔周围。儘管全身早已湿透,巴尔塔扎尔却全然不顾,依旧对坟墓说道。
「战争结束了哟。」
回应他自言自语的,只有雨打着坟墓的声音。
「现在,凯旋仪式正在谢拉格里德举行着。军人、政治家和金融界的巨头们都聚在一起大事喧闹着,欢闹得忘乎所以啊,一心想着是自己的力量让战争结束的。」
神乐赌上自身引发革命,给新慧剑皇王的让位完成以后,便将所有罪责背负于一身,被处以枪决。据说,曾为守护慧剑皇王血族的神乐的家人都拒绝收纳「同族相残的大罪人」的遗骨,而神乐的遗骨便被收入了这寂寥无人的墓地中。
「全是些蠢材,个个都是。究竟是托谁的福,这愚蠢的战争才结束的,全都不理解。」
巴尔塔扎尔的头髮已经让雨打得湿透了。
「还有些蠢人说,是托我的福。真是带不动。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我脑子好使啊,我知道究竟是谁终结了这场战争的。」note
8.(译者注:译为「真是带不动」的地方,原文「付き合いきれん」,就是那种「真是没法跟你说」「奉陪不了」那种意思。)
从头髮滴下的水滴经过面颊,向下颚流去。
「那些蠢人们,都说你是罪人。说是像这样聚集同伙反抗皇王杀害同胞夺取玉玺伪造敕令的人,遭到枪决也是罪有应得。」
从下颚滴下的水滴,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如果这样的歪理说得通的话,那所有的政治家和军人不都是罪人了吗?无论是赢,还是输,战争就是罪恶。无论战胜国,还是战败国,所有指挥者应该都处以枪决。可为什么只有你一定要背负罪责?」
在地面发出的雨声,稍微变大了些。
「是你,让战争终结的。托你的福得救的生命何止几十万、几百万,可为什么你却会被葬在这种地方?现在在谢拉格里德那些高兴得忘乎所以的人,为什么不在这里?太奇怪了,都疯了吧。所以至少独我一人,想保持正常。」
明明雨脚并没有变强,可从巴尔塔扎尔下颚滴下来的水滴却在不断加量。
「你是正确的,再正确不过了。你向这个世界展示了比任何人都要伟大的业绩。终结这场战争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正因为有你,才得以终结。如果有人要对你扔石头,就让我悉数承受,然后几十倍奉还;如果有人要责难你,也由我悉数承受,然后反驳得他精神崩溃;若有欲中伤你的人,我会悉数将他们蕩平,会将他们践踏得永世不得翻身,烧个连灰都不剩下。所以啊紫,快说这是假的吧。如果你躲了起来就快出来。即使逗我也好,戏弄我也好,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完全接受。无论你做什么我全部都会原谅,所以快说你还活着吧。」
雨之幔帐,已经完全封锁的巴尔塔扎尔的周围。回应巴尔塔扎尔话语的,只有雨声。只有雨,充斥着这个世界。
正在此时——
在银色的幔幕对面,传来了微微的幻听。
——非常遗憾,紫神乐已经死了哟,巴尔塔。
巴尔塔扎尔抬起脸来,然而看到的只有雨。
——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很抱歉,这就是真相。
从眼前的石碑,传来了神乐的声音。儘管可能是幻听,巴尔塔扎尔还是回应着那个声音。
「如果在的话就出来,紫,即使是幽灵也没关係。」
只有雨声连绵不绝。巴尔塔扎尔凝视着银色的幔幕。
正在此时——
出其不意地从旁边,神乐出现了。
她在巴尔塔扎尔旁边蹲下,定睛看着同一块石碑。她的身影被银色的薄膜遮盖,看起来淡淡地有些透明。
——很久不见了,巴尔塔。
神乐露出谜一般的笑容,凝视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心里十分诧异,定视着她的笑容。如果真的以幽灵的形式出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幽灵吗?」
——你说呢?
「看起来像。」
——那样的话,也无所谓。
神乐这么说着,露出了令人怀念的笑容。
010
巴尔塔扎尔从花筒里抽出了一圈白色百合,用指尖将茎部折弯,下定决心,将花插在了在旁边的神乐头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