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两三个月等风头稍微过去。
我压根没想到磷华会被干掉。或许她是我们之中最令我不放心的,但火力也名副其实是最强的。假如龙童吃了「法官」的子弹,就算没死也得动弹不得好一阵子吧。
目前已经两人出事,若算上玻璃人就是三人。
等同一半的成员都被干掉了,糟糕的是之中包含磷华。
龙童和磷华双方都是值得依靠的前锋,玻璃人勉强算个板凳。不过如今三人只剩一人实在有点不安,早知道就该强硬劝磷华躲好。现在的状况等于只有一半水的水壶,「只剩」一半。所谓「还有」一半的正向思考,在我看来不过跟放弃思考没两样。
真的,只剩一半了。
让我不得不担心能否撑过沙漠。
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内。由于铭次本来就没啥干劲,觉得只要待在那栋谁都不会靠近的透天厝里,默默等待事情告一段落就好。儘管我也想这么做,但铭次似乎不允许。
不停对我发出一股「你快想办法」、「你会解决对吧」的气势。
而我倒也没有抗议,反正终究得去处理。我认为这种时候,为了大家卖命行动就是我的责任。
毕竟当初提出这个计画并打点一切的人正是我。
这整件事就算说是我的「作品」也无妨。大家都照着我的话做,也将钱交由我管理,所以发生问题当然该我处理。老实讲,我满喜欢收拾残局、管理或应付突髮状况这类的工作。
把事情丢给他人处理,自己却只能静静等待的做法实在不符我的个性。
我驾驶悍马庞大的车身转弯,準备前往与龙童会合。磷华在车站前公然遇袭这件事应该出乎他的意料吧,因为也出乎我的意料。在那种地方遭受攻击谁受得了。
像铭次那样躲起来才是最聪明的,只是藏身地点早已曝光了。
所以说,磷华当初应该让她那个在美军基地内的「男友」保护才对。
不过我想,虽然和我不太相同,但想必躲起来避风头的做法也不符她的个性。毕竟她还有个无法剋制兇狠脾气的缺点,大概是因为持有「法官」的骄傲导致的吧。
当我听到磷华毫不留情地对警察开枪,我真的很佩服她。
由于对手不照规矩来,若她不狠下心也没办法对付。只不过,既然最后磷华还是被砍了头,就表示她在实力上败给对方。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个能让她满足的终点吧?
那么,能让我满足的终点又是什么呢?我反问自己。
就是不走到终点。
最终还是这个答案。拚命不被杀害,不露出破绽让事情穿帮。我虽然很嚮往末日,但我不会主动去选择它。要经过不断挣扎抗争后依然迎来末日,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因此不管磷华本人的意思如何,她能在尽情交战后死亡真的令我感到羡慕,毕竟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和龙童依然约在车站前碰面。
由于之前的那起事件,警方加强了警备布署。和那天毫无预警受到攻击时不同,如今车站前的气氛相当紧张。就算是那个兔女郎,恐怕也不敢再以那身显眼打扮偷袭我们。我猜她是认为就算自己真的动手,我们肯定也早有提防。
龙童若无其事地站在迴转区附近。
我把悍马开到他旁边,让他爬上副驾驶座。车内的空间即使塞了龙童这彪形大汉依然很充裕,然而车身的宽度几乎算是法定规範内的极限,根本开不进小巷弄内。能跟这台完全不适合开在日本拥挤道路上的悍马匹配的,大概也只剩龙童了吧。虽然经过模块改良后的最新款更加小型,不过这样变得跟高档车没两样,失去了悍马的价值。
只有美军淘汰的那批初期款才是货真价实的悍马。
龙童坐上副驾驶座后叹了口气,而我继续转动方向盘。
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有看见磷华被干掉的样子?」
虽然我已用电话问过,不过还是丢出这个问题打破沉默。
龙童又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啊,还不只有我。明着搞出那种骚动,附近的家伙当然都来围观了。」
「杀人兔女郎从都市传说升格成实际人物是吧。」
「都被那么多人看到了,还有人拍下来耶。」
龙童当时似乎是从阳台看着底下的两人在小巷子内厮杀。
「你怎么没想过要去救她?」
「因为来不及啊。」
「我本来以为你就算不是去救她,也是那种会冲过去大喊『也和我打一架!』的人啊。」
「这样做好像不赖。老实讲,我满希望她直接上来房间找我。」
「毕竟当时警察动员所有警力布下天罗地网,她才没有久留在现场吧。」
「再说,我其实以为磷华会赢啊。」
「怎么说?」
「因为磷华射中对手一发,还不是霰弹,是她的王牌麦格农弹喔。结果竟然对那个兔女郎没什么用……我猜那身兔女郎打扮大概是某种铠甲吧。」
「你是说那身像泳装的外型是铠甲?这又在说什么笑话?」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虽然你笑那是泳装,但其实那是类似摔角选手的衣服。穿成那样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既不会限制到四肢的动作,又能保护装有内髒的躯干。我觉得把它加以改良成铠甲并没有不对到哪去。毕竟不像一般的板状铠甲,而是用分离式的蛇腹构造。这样不仅活动起来轻鬆多了,整体更变得十分轻薄。」
「麦格农弹没射穿她的薄铠甲吗?那玩意可是连铁门都能贯穿呀。」
「那兔女郎应该没有正面挨到那一枪吧,我记得她当时像在跳舞一样……真要说起来,她那件薄到跟黏在身上没两样的衣服,照理来说连一击都撑不住才对啊。」
「那为什么子弹没效?」
「……在我跑到阳台看的时候,磷华脖子上已经被刀架着了。不过磷华接着把刀弹开,打开弹仓补充射完的子弹,瞄準目标要扣下板机的前一刻,就从脖子的另一侧被砍头了。」
「……所以你是指?」
「代表磷华把子弹通通射出去了。」
「可是不是都被躲开了?」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但这样兔女郎的铠甲应该会完好无缺,结果她却被磷华射的子弹打中,成了两败倶伤。你懂这表示什么吗?」
「不懂。」
「表示当时铠甲已接近极限,然后又挨了尸体突如其然开的一枪。」
「死人有办法开枪?」
「人死亡的瞬间关节会收缩,所以磷华还放在板机上的手指一缩就开枪啦,那兔女郎万万没想到吧。我是不知道射中哪里,反正绝对命中一枪。当时兔女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明显起了作用。」
「……射中铠甲以外的部位?」
「我没看很清楚,不过大概正中她那该死的肚子了。」
「结果还是没死成吗?」
「因为刚好有救兵赶来,三两下把她运到车上逃掉了。要是没那个救兵,兔女郎早就被警察逮住,事件也告一段落了啊。」
「为什么又有效了?」
「这个喔,大概是为了追求轻薄,採用了自然崩坏式的铠甲吧。不是承受或抵销冲击,而是把受到攻击的部位破坏来让冲击力道分散。我之前打中她好几次都是相同的感觉,然后看到她在中了磷华的麦格农弹后化解这一击,我才发现到这点。」
「类似摩托车的安全帽吗。」
「很接近了。」
自然崩坏式——摩托车的安全帽受到冲击时并非承受,而是採取自然崩坏来保护内侧。虽然无法重複使用,但分散冲击的效果相对变高。话说回来,既然足以抵挡龙童的打击,又吃下「法官」的一击,表示也绝非多脆弱的衣服。
「也就是说,兔女郎穿着被『法官』的子弹逼近极限的铠甲,砍下磷华脑袋,却在鬆了口气的同时被她没了头的身体开了一枪,正中红心是吗?」
「算是磷华的怨念获胜了啊。」
「这样一来,那个棘手的兔女郎目前很有可能负伤在身,你能赢吗?」
「就算不揍肚子,也有很多能打倒她的办法。只是我说怜……那些家伙事到如今到底为什么开始针对我们,想把我们通通杀光啊?是想逼我们把钱通通吐出来?」
我没有回答。
因为这等于要我承认失误。
话虽如此,不老实说出来也不行。
「……我们抢了他们的钱对吧。」
「要从那里开始喔?」
「没错,就得从这里开始讲起。」
我用钱买来情报,也求证过了。我自己计算后,付给提供情报给我的那群家伙潜逃费、治疗费和滞留费等等。反正他们逃亡的路线就那几条,我乾脆直接把钱无条件进位施捨给他们。也就是说光订金的部分,就足以让他们收支打平甚至稍微获利。如果这样他们的收支还是赤字,就表示他们的做法完全错误。毕竟若再算上完事后的报酬,怎么算都会获利,就算最差最差也不会是赤字。
我做了这样的一笔交易。
当时我可是精打细算过的,没算到的大概只有对方在电话另一头不悦咋舌这点。
毕竟我可不是外行人。
最后我喷了一千万,我本来做好得喷五千万的觉悟,所以已经算不错了。
「那时我得到的情报是那些黑帮出了点问题,没办法用电子转账把在日本的三亿圆洗回祖国,因此打算暂时以现金的形式保管。不过事实上,这只是透过那群想黑吃黒的家伙们推算出的情报,但我没有时间好好查个仔细。」
「难得你会替自己找借口啊。」
「如果你听起来像借口,那我也没办法。」
其实就是借口。保管地点乍看之下只是间普通民宅,所以我掉以轻心,认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再加上当时除了龙童以外,我们其他人都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听说和龙童交手的老头强得离谱,不过我们也没亲眼看见,就在没什么真实感的状况下湮灭证据。
警察那边原本也在着手调查,并且预计要在两帮人马冲突时一网打尽。由于我的计画正是利用这点,因此丝毫没有时间上的充裕。毕竟我们等同程咬金的程咬金,绝对不能错过那次机会。只要成功,就能让那群无路可逃的家伙背黑锅。就算没有被一网打尽,那反倒正合我意。
这样一来不管被逮捕的人怎么解释,警察都会觉得是落网之鱼拿着那笔被抢走的钱。
案发现场也被当地的小混混搞得一团乱。
最后铭次甚至一把火烧了它,那家人没有半个活口。我认为只要现场一团混乱又被火烧过,就不可能留下关于我们的线索。就算真的被找出来,也能够推给那些逃掉的中国黑帮分子。实际上,那群人直到最近都还一头雾水,但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逃亡理由,只要发现警察一把苗头对向自己,都会先逃再说。
明明没抢到钱,却被误认为是抢劫犯追捕。因为被抓到就完蛋,当然说什么都得逃。正由于他们逃了,我们这六人的存在才越没引人注目。
「我原先知道的只有那间民宅等于黑社会的金库,以及虽然很久没碰过,但那家人还是接下了保管三亿圆的委託,就这点消息而已。毕竟谁会去仔细调查那种鬼地方?」
「那个,我觉得怜你不用找借口啊。我们几个都只是听你命办事,没人能跟你一样思考安排计画,所以也不会抱怨你啊。」
但我还是得说。
正因为彻头彻尾都是我制订的计画,走到这一步还被反将一军的错当然在我。现在人已经死了一半,虽然看在铭次眼中,他只会认为每人能分的钱增加了,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能分多少。
完美的计画,完美的善后,这些才是我所追求的目标。
「……所以说,那个兔女郎和你这些话哪里有关?」
「如果你问吕小丑,我马上要讲到了。」
「她是那个像厉鬼的老头子的女儿还是谁吗?」
「那个老头只是刚好出现在那,而那家人代代都是日本人,但是重点就在这里。他们是从第二次大战期间从事保管各国黒钱的家系,不会犯国籍不同这点小错。」
「所以老头那天偶然去找那家人,是在钱的管理还是什么地方发生问题了吗?」
「再怎么说都是三亿巨款,铁定会派些牛鬼蛇神来当保镖。这人正是吕商会的小丑……所谓『小丑』代表『pierrs』,『獃子』或『笨蛋』,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拿来当名字叫。不过据说这小丑更像是种家号,虽然不晓得现在这人是第几代,总之代代都叫小丑,在中国算是小有名气黑帮首领。」
「好耶,事情变得有趣了呀。」
看到坐在副驾驶座的龙童开心地笑,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要说小有名气的黑帮也算不上,比较像是独自经营个人商店的恶棍啊。其实吕家是个保镖家系,所以像这种等同在卖实力的店传出保镖被人杀死而钱被劫走,绝不是几句抱怨抗议就能了事,弄不好可是得歇业的。对吕商会来说,这已不是钱的问题,非得自掏腰包挽回污名。」
「……事先要知道这么複杂的事根本不可能吧?」
「你说的是没错,但其实吕商会满有名的,要是我当时再认真一点,或许就能提防他们了啊。」
「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我们时间不够不是吗。」
龙童依然认为只是我想太多,太过自责罢了。
老实讲当时就算让我来查,也没把握能查出来。所以只花一千多万就能换到这些情报,已经称得上最快的快捷方式了。虽然代价是如今损失了一半的伙伴。
「……说真的,我和磷华早做好最近就会死,还是不得好死的觉悟。像玻璃人和来雾那种没有自觉的家伙,被杀掉当然没话说。铭次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关係,不过最后放火烧屋的人是他。至于怜你这个主犯更不用说。」
「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随时被杀都不奇怪的一群人,所以不必为了死了人在那大惊小怪啊。」
「我还是觉得这像是我的失分啊。」
「能把伙伴的命看成分数,怜你也够人渣了啊。虽然我认为你明明可以选择不当个人渣,铭次也一样……而我们其他四人是不得不当个人渣。没办法啊,毕竟我们自己也想这么选择。要我们好好工作不给社会添乱?根本办不到好吗。」
「我和你们一样啊。」
「怜,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国中时的窃盗特卖会。
还是算了,说出来应该会被笑。那不过是个契机,之后还参杂了许多因素,今天才会有我这个人渣。仔细一想就知道,抢了根本就不想要的钱,把罪怪到其他人身上,还残忍杀害毫不知情的一家人。策划这一连串计画的人就是我,不是人渣还能是什么?
要我死没差。
被杀也没话说。
但我想亲手把我的计画导向成功,要是放弃努力,等同把实行这种狂野计画的事实付诸流水,也等同向老爸低头。我想亲口呛他:「你看我照你说的,聪明地把这起犯罪加进规划好的人生里啦。」
假如这些都成功了,我很乐意被判死刑,当作是我努力过的结论。
「……所以你是指那个吕商会拼了命地调查我们的事,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