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华怜出现后,我变得经常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相关的问题,不过回顾过往这几天发生的事,我认为自己已经尽我所能地处理了所有的事情。
我住院了,而且住的是单人病房。我被安排住进位在某大学附设医院的最上层的病房,同时也是这间医院中最好的病房。虽然是因为救护车把我送进这间医院,但这间医院并非父亲所属的医疗大学的相关院所。母亲从医院接到通知,于是联络了哥哥,哥哥接着向父亲报告——父亲得知后非常愤怒,迅速拨电话要母亲帮我转院(这似乎会牵扯到他身为医生的面子问题还是什么的吧),经过一阵激烈的争吵后,母亲吼说:
「你的面子就能够治好晶的伤势吗!」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接着她笑着告诉我:「真是的,那个男的抱怨东抱怨西的,真是吵死人啦!啊哈哈哈哈!」我的伤口似乎只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就会癒合了,不过家族之间的裂痕,是不是再也无法修复了呢?不管如何,父亲坚持说他会出钱,要我好歹也要搬到最好的单人病房,而既然父亲出钱,那母亲也就答应了父亲的要求,所以最后我便待在这间病房里头了。
哥哥似乎是在事件的当天深夜,接到我入院的消息。那时哥哥值完夜班,又继续接着上完早班,好不容易工作结束,可以在上班二十六小时后休息睡个觉,但他却完全没有睡,反而直接驱车到医院来看我。就像是过去他在房间中为我做的一样,听说哥哥握着我的手,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早晨来临。在我醒来前,哥哥才稍微小睡了一下又再度返回了名为「医院」而实为「战场」的职场上。
我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天中午以后的事了。
接着警察找我谈话,主要谈的内容为我住院的事以及安久津招供的事,过程并没有拖太久。我告诉警察,美莉的遗体应该被埋藏在五个地方,警察虽然好像有些震惊,但马上便向我保证警方一定会马上开始进行搜索。
「你……该不会就是八年前事件中的……」
年长的刑警把该说的话大略说完后,便这么问我。
「是的,没想到您竟然知——」
我话还没说完,便发现眼前的这位刑警,其实就是八年前我被犯人殴打住院时,前来询问事发经过的那位刑警。报上自己名字的山中刑警,半眯起双眼说道: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你会再次遇上这种事呢……」
然后他一边搔搔头,一边又对我说:
「听说八年前,安久津和他的妻子处得不好,所以累积了不少压力,甚至还胃穿孔,经常跑医院。」
「……然后最近又听说,他和妻子的关係又变差了。」
「详细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中,不过只要在家,他和妻子就会吵得不可开交。医生诊断说他的胃和肝的状况都很差。」
「就只因为这样,他就把自己的压力发泄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吗?」
「就只是因为这样啊……大人们啊,真不知道到底都在干嘛。八年前死在那家伙暴力之下的是个小孩子,而这次事情也是由你来解决的,我们真的觉得很不甘心啊。」
山中先生把脸朝向地面,叹了口气。
我不禁想起昨晚準备要拿铁铲攻击安久津的自己,若当时我也走错了一步,现在说不定也一样成了个杀人犯。
『晶……』
华怜站在窗边,对我开口道:
『……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但是心裏面还是很难接受吧……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没问题的。)
为什么在事隔八年的这个时候,美莉会开始干涉现实世界……我终于明白了。
美莉被埋葬在护棱高中以及高中附近的五处,而她注意到,总是经过这附近的安久津,近来又有异状——家庭失和。八年前美莉就是在同样的情况下,被安久津逼入了绝境。
这一次,安久津说不定又会犯下罪行,所以美莉才希望有人能够儘早注意到这件事。之前的犯人,现在又打算要对人施予暴力了,拜託谁赶紧阻止他……这就是美莉所想的事。
「抱歉,对你说这种话——」
山中一边起身,一边对我说:
「——你身体还好吗?」
「就如您所见一般。」
我全身捆着绷带,主要都是被月咏殴打时所造成的伤。那家伙这次打我完全没有手软,亏他在桥墩崩落时还曾经出手救了我。
「如果你还有体力能谈谈的话,有人希望能够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
「我们是县警,不过想和你聊聊的人是从直属的警政厅来的……唉,因为我们隶属的单位不同,所以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喔……」
「县警是隶属于地方的公务员,不过警政厅则是隶属国家的公务员,身份完全不同,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对方会问你些什么,不过县警的高层人员应该也是想尽量图个方便之类的……当然,如果你觉得累了的话……」
「我只要佔用一点点时间就行了。」
一位女性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她留着旁分的短髮,身着一套军蓝色的套装;脸上化着淡妆,眼神锐利地盯着山中。
如果不谈她僵硬的表情以及太过削瘦的身材,着实是个美人,同时身上还强烈地散发出一股非常干练的气息。
「我是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特别审议官的吉良伶。我只需佔用你五分钟——山中警部补,我应该说过,请您不必针对我的身份特别做些多余的解释才对。」
「虽然是这样,可是……哎唷……」
「从现在开始是我和雨野先生的谈话时间,可以请您先离席吗?」
吉良伶说道,而山中刑警则是尴尬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后,山中刑警便举起单手,好像在说「抱歉」似的,然后离开了病房。
「那么,我可否打扰一下?」
叫做吉良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病床的床沿了,她的身上飘散出低调的香水味——一股搔弄着嗅觉的蔷薇香气飘进鼻腔。
「等一下,警政厅的长宫办事处的统括审议官以下有五位审议官,但是我记得好像当中并没有特别审议官这个职位。」
我说着,而吉良则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用力眨了眨双眼,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能够击退月咏,并不是单靠和泉夕颜的力量啊。」
吉良扯了扯嘴角,对我露出笑容,不过她的双眼却丝毫没有笑意。
「你知道月咏?」
「知道啊。昨天就是他大闹了护棱高中吧——虽然县警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是了。你放心,月咏早就从现场逃走了,而且就算他要採取行动,应该也要等到下次满月的时候。」
「你跟夕颜谈过了?」
吉良耸耸肩,好像不太想回答我。
「你来找我,是为了要谈意念相关的事……对吧?」
「没错。我只是在警政厅中借用特别审议官的头衔,换到其他省厅时,我又有其他的身份了。我们完全是以某个特别目的为轴心而进行行动的,而这个目的就是——」
「集结出一个能够对抗『意念灭除机构』的势力,对不对?」
我抢先说出口后,吉良这次完全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直直地瞪着我。
「看来我猜中了。除了破坏意念外,WCO也是一个研究意念的机构。说真的,我原本只觉得WCO是个形迹可疑的团体,但遇到月咏后,我的想法改变了。他们对意念是真的有一番研究,而且也熟知如何利用意念。」
「…………」
「那个集团拥有过度的力量,国家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再说,如果能把意念的能力理论化、技术化的话,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新的产业……看山中刑警的态度,就知道你一定是隶属于国家的人物。然后刚才你的发言又透露自己知道月咏——由此看来,国家应该是希望拥有对抗WCO的力量——或许国家早就已经拥有这个力量了,所以你现在才会来和我交谈……这样的推论,还算妥当吧?」
我说完后,吉良「呼」地叹口气,回覆道:
「雨野,你为了什么如此的提防?」
「……提防?」
「你刚刚的推测几乎全都说中了。你如此流畅无阻、先发制人地说出那些话,就表示你其实正恐惧着些什么。我有说错吗?」
我的不安——的确是存在的。这份不安,就是来自于——
『咦?晶,怎么了吗?』
华怜。
县警似乎对意念一无所知,因此我能够鬆一口气,但是眼前的吉良却和县警不同。如果她刻意提出要收押事件的证据——相机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保护华怜才好?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必那么不安。」
「……那真是谢谢你了。」
「雨野,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
说着说着,吉良递给我一张纸。
「虽然我们不清楚原因,但是你现在已经成为月咏——WCO的目标了。我们能够保护你。而这张纸就是为了保护你而立定的契约书。」
「那我必须拿什么来当作代价?」
「告诉我你对意念的所有了解。还有,你也必须帮助我们的研究。」
我把纸推回吉良手上。
「恕我拒绝。」
「为什么?这应该不是件坏事吧?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能拿到协助后的报酬。」
「我知道你们是认真的。能够同时跨足且隶属以纵向行政出名的各个省厅之间,没有一定的势力绝对是办不到的。」
「…………」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有我自己该做的事。等到该做的事情结束后,我就能重回与意念毫无关联的生活。所以,你请回吧。」
「……就连你口中所说的『该做的事』,我们或许都能够帮得上忙喔?」
「请回吧。」
我再次重申后,吉良便识相地把纸张收回包包里。
「雨野,你刚才说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误解。」
「误解?」
「让意念产业化……是绝不可能的。意念充其量就只是一种个人能量,我们无法量产它。我们之所以那么关注意念,是因为它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有必要对意念进行确实的管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如果放任那些力量不管,那就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吉良站起身。
「——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不过,我劝你最好要记得——如果脑筋太好,有时候反而会招来灾祸的。」
她的警告实在再露骨不过了。
我同时被WCO以及国家这两帮棘手的家伙给盯上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吧。然而为了守护某些东西,那有时候我也必须要先发制人才行。
「还有一点,就是不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就算是面对和泉夕颜也一样。」
「要说不说,是我的个人自由吧?」
「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话,在各个方面都会变得很麻烦。而且也会造成对方的困扰喔?聪明如你,应该很清楚吧?各省厅中都有我们的人在,随时能彼此呼应採取行动。就算是文部科学省、厚生劳动省,里头当然也有我们的伙伴。」
「…………」
「那我走了。雨野,下次见吧。」
她留下满室的蔷薇香,离开了病房。这股香气和一开始的感觉不一样,现在只让我觉得噁心作呕。
文科省、厚劳省——换句话说,他们对学校、医院也有影响力。他们当然也有办法对护棱高中或是我的哥哥、父亲工作的医院动手脚。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感觉好不舒服喔!』
不甚理解状况的华怜对我说道。
「就是,刚刚的那个人是——」
我才刚说几个字,走廊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接着,房间的门被推开。
「晶、晶……晶!我听说你被救护车送来医院……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还有,关于事件——」
「抱、抱歉啊,雨野。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想办法在告诉他时不让他如此震惊,但实在有点困难啊。啊,对啦,我也帮你带来了各种保养相机的道具。」
「嗨嗨!雨野啊,你还真是个接二连三捲入谣言中的人耶!」
眼前出现了三个人:双手抱满花束以及探病水果的来栖、一脸抱歉然后身上依旧穿着运动服的夕颜以及完全跟来凑热闹的堤学姊。
来栖看着身上到处裹上绷带的我,他停下脚步,眼眶满是泪水。
「晶、晶……都是这家伙害的,对吧?这个摄影社的魔女诱惑你入社,所以你才会被捲入事件当中!」
「欸!你说这什么话啊!身为摄影社社长,我可是有好好保护社员,而且一切还不是因为雨野联络太慢了——」
「吵死了,你这魔女!少说晶的坏话,你这笨蛋!」
「笨的人是你吧!」
「干事长,这是一桩大事。晶可是逮捕到杀人犯的英雄,所以全校的学生都应该来探病才对!!」
「全校学生也太夸张了吧。而且来栖,你要想想看喔,如果搞成这样的话,到时候大家来探病的时间就会增加,就会变成你只剩下一点时间可以和雨野说话了喔?」
「……………………我撤回刚刚的提议。」
这三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把我丢在一边当做木雕装饰品一般。如果是过去的我,大概会一边叹着气,一边等待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吧。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地,我反而莫名地觉得好好笑。
这几天,我的周遭实在发生太多改变了,不过我的身边还是有一群人没变——或许就是这件事情让我觉得无限感慨吧。
「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不禁笑出声来。我觉得好好笑、太好笑了,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来栖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晶……你好像、好像怪怪的……?」
我得快点告诉来栖才行,关于美莉的事情以及安久津的事件,还有关于一旁满脸不悦看着我的夕颜以及我身旁个性不太好的华怜……我都应该快点和来栖讲才对。
——不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