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理事离去后不久,下午的预备钟声响起,我于是急急忙忙离开保健室赶往教室上课。
走廊上我一边加紧脚步,一边惦记着葵理事。连续两次都遭到对方拒绝,看来真要想如愿解放他,或许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解放言缚是一种将他人从诅咒的命运中解救出来的行为,换言之命运将会发生改变。
我能理解他无法将此重任交付给我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人。
但是相较之下,葵理事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排斥解放。
——那个时候,我所察知的言缚……
它正是长久以来阻碍解放的元兇。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解放言缚之于我而言是一件重要的任务。这是我一路自解放的过程当中,看到绫芽同学、堇同学以及巴同学的转变,从而获得的结论。
他们没有自觉自身的脆弱肇因于言缚,就这么怀抱着前进的心硬闯胡来,不仅伤害了周遭的人们,同时也深深伤害了他们自己。
所以我只要替他们除却言缚这一主因,他们就能够踏上全新的路途。因为他们并不是自发性地放弃前进。
然而葵理事却不同。别说是解除诅咒踏上新途了,在那之前的阶段他就已经强烈抗拒。面对如此坚决拒绝的人,教我该拿他如何是好?
——他不愿解放言缚的决心,比我的心意还要来得彻底。
面临像他那样的人,强迫他解放究竟是对是错,我无法肯定。
当我到达教室时,上课钟声恰好响起。我在教室后方放置座椅,见习桔梗老师授课。早已站在讲桌前的桔梗老师于钟响的同时开始上课。
午休时间看起来有些反常的桔梗老师,现在则已恢複平时的沉着稳重,正在为学生们讲课。
「承前述,作者的意旨归纳于这一段。」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在深绿色黑板的映衬下,光芒将桔梗老师的金髮照耀得近乎眩目。
——桔梗老师他就和学生们不同。
他亲自要求我为他解放,并且冷静地向我陈述解放时的情形。
——请你务必自爱。
他也向我提出过忠告,表明这股力量的危险性。
儘管在那之后,我因为婚约及联谊等等过多的突髮状况,以致于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但在我解放的对象当中,最为冷静接纳的人也许就属桔梗老师了。
——乾脆试着问问他吧。
如果是他,应该可以告诉我一些我所遗漏的线索。我有这样的预感。
「桔梗老师。」
我出声唤住下课后正準备走出教室的桔梗老师。他一看见我,视线马上落到手掌的纱布上头,露出歉疚的表情。
「你的伤要不要紧?」
「请不用在意这点小伤,很快就会痊癒的。」
我在桔梗老师面前将手掌一开一阖,毕竟我的手是真的已经好多了。
「都怪我一时疏忽,非常抱歉。」
「别这么说。请问,我可不可以和你谈谈?」
「发生什么事了吗?」
桔梗老师眉头一紧,看得出来他有些为难。
——桔梗老师还在介意饭店的那件事情。
但是在经历过昨天那种事情后,他会轻视我也是情有可原。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始终拘泥于过去的错误而畏惧不前。
从现在起我必须儘力做好分内的工作,将失去的信用重新补救回来。
——也为此,首先我不得不与桔梗老师商讨如何处置葵理事的言缚。
我定睛凝视着桔梗老师,对他说道:
「关于言缚,我想借一步说话。」
「……好的。」
桔梗老师轻轻叹息,步出教室来到了走廊上。确认周遭没有其他学生在场后,他再度开口: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麻烦你抽空商量工作以外的事真不好意思,但我无论如何也想听听桔梗老师的意见。」
「是,请说。」
桔梗老师的视线一瞬间飘向他处,但很快地又回到了我身上。那样的反应正代表他的内心有所动摇。
——桔梗老师……
我缓缓地开口。一想到桔梗老师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我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
「你认为协助他人从言缚当中解放,算得上是正确的吗?」
「……桐原老师。」
听了我的疑问,桔梗老师一时无言以对。我也自觉自己的问法实在过于单刀直入,但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顾及遣词用字了。
「比方说,假设有一个人受到言缚的诅咒,但是他却拒绝从中解放,那么我是否该尊重他个人的意愿?」
我刻意隐瞒了葵理事的名字。解放是一种需要入侵他人内心操作的行为,若泄露隐私给第三者知情,对当事人将是十分失礼的一件事。
「只要你认为它正确,它就是正确的。」
桔梗老师明快地断言道。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冷漠。
「……」
桔梗老师镇静得夸张的态度令我哑口无言,但他却无视于我的反应继续说道:
「因为说到底,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你,你说是不是呢?」
「怎么会……」
直视着我的双眼,将我逼至绝境般道出的冷言冷语。过去那个温柔的桔梗老师已经不复存在。
我的心有如撕裂般疼痛。
——桔梗老师……桔梗老师……
心底不断呼唤着桔梗老师的名字,希望能够唤回以前那个温柔的他。
「一切都是由你来作决定。而我们的意愿,无关乎乐意或不乐意,只有服从一条路。所谓解放言缚的能力就是这么一回事。」
——也许,可能就是那样没错。
但正因为它是一种单方强制的能力,所以我才会想参考桔梗老师的看法呀。
我差点落下泪来。原来解放言缚竟是如此自我满足的一件事吗?
我不会主张自己是为了某人等等的漂亮话。即便如此,只要对方能够在诅咒解除后发现全新的未来,我认为那就是为了对方着想。
——装模作样卖弄善意很好玩吗?
葵理事的话语再次浮上心头。
我紧紧咬住下唇。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怕泪水会溃堤而出。
「请你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桔梗老师温和微笑,轻拍我的肩膀。
「我之所以会说这些话并不是存心要为难你。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当你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同一件事物时,也可能出现全然不同的见解。」
「桔梗老师……」
「请你务必自爱。」
语毕,桔梗老师看了手上的表一眼。
「桐原老师,我还有事必须顺道上档案室一趟,先失陪了。今天交代的作业,班长会向同学们收取,能不能麻烦你等一下帮我拿来办公室?」
「好的。」
说完,桔梗老师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独自一人朝档案室走去。我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结果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别说是答案了,我反倒觉得自己愈来愈无路可退。
——葵理事的言缚,也许真的已经找不到解放的方法了。
既然连我本身都愈来愈困惑不定,哪里还谈得上解放他人呢?
为了收取作业,我重新走进教室。此时我恰好与正好将收完的作业揽在手上的绫芽同学四目相交。他是这一班的班长。
「谢谢你,绫芽同学。」
我从绫芽同学手上接过作业,在讲桌上确认数量是否符合班级人数。确认途中,我看见巴同学的名字,不由得鬆了口气。
「桐原老师。」
「什么事?」
听见绫芽同学的叫唤,我抬起埋首于作业的脸。眼前是绫芽同学定睛凝视着我的脸庞。
「……唉。」
盯着我打量好一阵子后,绫芽同学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这个孩子竟又露出失礼的态度。
正当我心有不满準备开口抱怨的时候,他顺手抱起我面前那一整叠作业。
「这些我帮你拿去办公室。你还有上课用的东西,一个人拿不来吧。」
「咦?啊。谢谢。」
我连忙追上已经抱着作业迈开脚步的绫芽同学。在对我露出叹息之后,他为什么突然间又变得亲切起来?我实在不明白。
——不过,他的好意的确令我感激。
毕竟教科书、参考资料以及点名簿,再加上四十人份的作业,全凭我一个人可说是相当费力。
我和绫芽同学一同走出教室。前往办公室的途中,绫芽同学始终默默无语,面对我的提问也只用「嗯」或「是啊」简略带过。
——要说这很像是他的风格,虽然确实是很像没错。
当我们来到下楼处时,和我并肩而行的绫芽同学忽然停下了脚步。走下数阶楼梯后,我才因为发觉不对劲而转头察看。
「绫芽同学,你怎么了?」
手持作业的绫芽同学依旧没有动静,正当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东西放在教室忘了拿时……
绫芽同学忽然一个转身,开始朝楼上走去。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办公室是这个方向喔!」
我紧张地回头追赶绫芽同学。
——手上还持有全班同学的作业,他究竟想去哪里?
「绫芽同学!」
「别问,跟我来就对了。」
丝毫不在意我一头雾水而又焦急的模样,绫芽同学只是自顾自地愈走愈远。
——这孩子实在是……
心情沉重也佔了个中因素之一,我甚至连反抗都提不起劲。
——乾脆就照绫芽同学所说的去做吧。
等到他做完想做的事,心情舒坦了以后,再回办公室也不迟。青春期的学生大不了就是这样,我暗自在心底做出结论。
真没想到,曾几何时那个积极的我竟已变得如此自暴自弃。
待我们走到上楼楼梯的尽头以后,绫芽同学伸手触碰通往楼顶的铁门。
「楼顶?」
「没错。」
绫芽同学点点头,打开铁门。从门缝吹送进来的风舒爽宜人,眼前儘是一片广阔的秋晴蓝天。
「哇啊,今天天气这么好啊。」
万里无云的天气令我不由得发出讚歎。上一秒还沉在谷底的低荡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蹤。
「打从早上就是大晴天了,你没发现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