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完堇同学与巴同学,目送他们离开后,我赶紧完成手边的工作,準备前往车站附近的大型书店。因为桔梗老师有收到留言说我订的专门书已经到了,所以很体贴地帮我早点完成工作。
因为书店是营业到深夜,所以那时我先拒绝了他的帮忙。
「你还是需要时间读书吧。」
他这样说,让我无法再加以拒绝,只好接受他的好意。
桔梗老师真的是非常会为人着想的上司,让我不想只会接受他的好意,我也想好好工作来报答他。
「不只工作上,还有……」
除了工作,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职责。
——言缚解放。
就像是突然降临赐予我的使命一样,我能解救因为被言语诅咒,而被言缚所束缚的宝生一族。
刚开始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我,如今也解放了五次言缚,慢慢地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宝生一族,刚开始并非全部都是不幸的。因为不幸突然降临,趁隙打击心灵使人软弱,言缚这种诅咒便趁机在此人心中筑巢生根。
于是言缚阻挡了下一个幸福来临,而悲伤的命运连锁反应就在这不知不觉中产生。
「一旦有悲事产生,言缚在俘虏悲伤的瞬间,此悲伤就会持续下去。」
好几年前,我最喜欢的奶奶去世了。当然这件事到现在我仍是觉得难过,一想到不能再见到奶奶我便觉得伤心,但这并不表示不管何时何地我总是在伤心哭泣。
我仍旧去上学、与家人一起生活,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我渐渐地接受了奶奶不在人世这个事实。
但宝生一族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悲伤变成了言缚,残留在内心,总是在悲伤难过。光是想像,就有一股让人难以言喻的心痛。
——一直一直难过着……
要是我的话,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一定会想尽办法逃避这种悲惨的现实。
可能因为如此,所以宝生一族的长辈们、桔梗老师和葵理事,才会对解放言缚抱持着疑惑。说不定到现在仍是无法相信这件事。
如果能从诅咒中解放的话,或许他们能活在更光明快乐的世界也说不定。但是这个愿望却越来越渺茫。
我经过岔路来到了大马路,发现马路对面路旁,停了一辆进口车正对着我按喇叭。是辆很显眼的漆红进口车,这辆车好眼熟。
「你不是桐原老师吗?」
从驾驶座上露出脸来的,是堇同学和巴同学的母亲——城崎优子小姐。
「……你、你好。」
「你好。」
我想起了和葵理事有关的事情,可是优子小姐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尴尬,嘴角含着笑容跟我打起了招呼。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优子小姐会感到尴尬才是。
今早,我在往学校途中,撞见了优子小姐和葵理事在车内接吻的场面。那是停在学校附近路上,车内所发生的事情。我想那应该是她送葵理事途中时所发生的事。
优子小姐是葵理事的哥哥——紫阳先生的太太。虽然说已经离婚了,但在情理上还是葵理事的嫂嫂。
——我跟她接吻也上床了,还做过好几次,就是这样。
虽然葵理事说的很平常,但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说的是假话,是个虚伪轻浮的人。
话虽如此,就堇同学与巴同学两人的立场来想的话,也不会认同他们两人的关係。再者,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觉得在不知会被谁看见的大马路上接吻这件事,本身就是非常没防备、没责任感的行为。
「老师,谢谢你前几天的三方面谈。」
「哪里……」
「从那之后,巴的话题全绕着老师你打转呢。」
「啊,是……是这样子吗……」
我在无意识下变成含混不清的回答,我越紧张越想搪塞过去,反而越口齿不清。要说当老师最重要的是什么,应该就是要冷静面对家长,没想到我却是完全不合格。
「老师你等会儿要去哪里?」
「站前书店。我订购的书送来了。」
「喔,那我送你一程吧。」
「咦……可是……」
「我刚好顺路经过,没关係的。请你上车。」
优子小姐甚至还帮我打开车门,让我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坐进副驾驶座上。才一进车中,优子小姐的香甜味就扑鼻而来。
高级名牌香水的味道。这香味应该是不讨厌的,如今却让人感到不愉快。
「……谢谢你的好意。」
「不用客气。」
优子小姐边说脸上边带着窃笑,如此从容的笑容,宛如看穿我的犹豫一样,让我有点受不了再待在车上。
本来,被我看见接吻场景这件事,应该只有优子小姐知道而已。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两人确实有四目交接。
此时此刻,其实我们两个并不需要特地製造聊天话题。
——但是,车内一片寂静又很尴尬,不找点话题不行……
我只好努力地找话题。
「优子小姐,你是工作完毕正要回家吗?」
「对,今天很难得可以早点完成工作。我家平常都是吃外面的,偶尔我也想在家里煮点东西。」
优子小姐指了指后车座位,有两袋从超市採买的购物袋,让人见识到她母性的一面,不禁让我心中的石头放下来。
才这样想,转眼间隔壁的葡萄酒瓶吸引了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脑中浮现出优子小姐和葵理事饮酒的画面,不由得心生反感。
——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那个应该是瓶装奶茶之类的饮料,这样一想,我联想到的是巴同学的身影,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起。
优子小姐许久未做羹汤,吃到她亲手料理的人,一定是巴同学。而葡萄酒也一定是优子小姐独自一个人喝。
当我胡思乱想时,车内又再度恢複寂静。说实话,我不想再谈论有关料理的话题,却也想不到其他可聊的事情。
——不能快一点到书店吗……
车子忽然停下来等红绿灯,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引擎空转的声音,这时优子小姐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让你撞见了丢脸的场面。」
「咦……」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没想到优子小姐会特地提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回应我的想法,优子小姐马上补上一句话:
「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和葵理事接吻的事。
「啊……没有……」
我又再度口齿不清了。被人如此坦率地道歉,还真是让我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而且,她是想为哪件事情道歉呢?
在经常有人路过的地方,因为戒心不足而被撞见接吻场面?还是说,跟葵理事的关係?根据她的答案,我的回应也会跟着不同。要是站在学生立场来想的话,当然是不可能认同她和葵理事之间的关係。
「请你不要告诉堇。」
「这是当然的。」
我回答的音调竟然比想像中还要大声。不愧是优子小姐,从容不迫地给我一个苦笑。
——可是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她。
我注视着驾驶座位上的优子小姐,终于开口说道:
「或许是我多事了,可是优子小姐的所作所为,难道对堇同学和巴同学好吗?」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何时开始有了这层关係,但是堇同学和巴同学知道的话,一定会受伤的。
「是这样没错。」
优子小姐仍旧苦笑着,把车子停到路旁。的确,在讨论时边开车,是很难保持车子驾驶平衡。
「可是,人无论如何都有想得到的东西。」
优子小姐将手置于方向盘上,眼光飘向前方,动也不动。在我看来,她似乎是凝望着远方缥缈的某处。
「那是一种超越母性的本能,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明明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优子小姐却看着手中难过地说着。我不清楚优子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这慾望甚至把优子小姐逼入困境。她想要的东西究竟是葵理事,或者是另有所指呢?
不论如何,站在保护学生的立场,这件事我是无法赞同的。
「不管优子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堇同学和巴同学两人唯一的母亲。请不要做任何会伤害他们的事情。」
这两人平常就已受言缚之苦,精神方面特别的脆弱,如果又得知这件事情,我想并不是只有受到伤害而已吧。
优子小姐长吁了一声。
「我呢,二十岁就生下他们了。」
对于优子小姐突然的坦白,让我不知所措。
——二十岁,真的是很年轻呢。
「说来真羞愧,我学生时期就未婚怀孕,为了生产,大学休学了一年,虽然有入籍,但我们却没举办结婚典礼。」
「原来如此。」
并不是说我早就知道优子小姐的年龄所以猜测得到,而是考虑到她有一对高中生双胞胎的话,不难想像这是她年轻时所生的。
像宝生家这种名门望族,想跟对方的儿子在学生时代就结婚,我猜这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决定。
——我想,她一定非常爱她的丈夫。
因此,不管有多么困难的状况,他们都会想办法克服。
「我第一次胎怀就是双胞胎,再加上不足月生的,两个都是早产儿。就说堇好了,他得了好几次肺炎,总是在跑医院。我就这样边上大学,边养育体弱的他们。」
「好辛苦。」
我光想像优子小姐的辛苦,就不得不同情她。一边要完成大学学业,一边要养育小孩,这件事可非同小可。她平常要费尽心力照顾小孩、被繁杂事物给缠身,应该是非常劳心劳神。
「可是,宝生家上面的人,却说本家直系血亲从未有过早产儿,因而大发雷霆。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
「怎么这样。」
早产儿怎么会是优子小姐的责任呢。
这种事情用膝盖想也知道吧。
「但我还是觉得很幸福。堇和巴都是我可爱的孩子,我的身旁还有一位爱我的丈夫。」
优子小姐像是缅怀过去,微笑着诉说这些往事。这个微笑看起来是如此幸福祥和。
跟优子小姐离婚的先生,也就是堇同学和巴同学的父亲,同时还是葵理事和桔梗老师的大哥。我跟他还没照过面,想必是非常棒的人。
「一开始,变得奇怪的人是巴。」
变得奇怪。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这句话唯一的解释。
——言缚。
如果说有某物可以让当时年纪小的巴同学陷入悲伤情绪的话,就只剩下可以捆绑住巴同学的言缚。所以巴同学才会变得奇怪。
「接下来换堇。我这个当母亲的,却又无法替他们做什么。」
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渐渐变得奇怪,而言缚这种诅咒力量又是如此强大,这种无力感,一定让作父母的感到满腔悲愤的痛苦。
——我想,这一定是很痛苦的……
我不禁同情起那个时候的优子小姐。
「这个时候,我的丈夫……正确来说,是前任丈夫,消失了。」
「消失了?」
「对,失蹤。咦,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会从桔梗老师那听到这件事呢。」
——我从来就没听说过。
失蹤这种家丑并不是可以拿来公开讨论的,因此我不知道也无可厚非。但是攸关于学生的家庭背景环境,我还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丈夫不见,难过的人是我,为什么结果却是我被赶出了家门?」
「怎么这样……」
这真是太过份了。丈夫不见,优子小姐还要带着两个稚子,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宝生家实在是没必要再对她穷追猛打。
「这个家族真讨厌,对吧?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离开这个家族。」
——离不开的理由,是因为这个家族里有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吗?是这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