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和无法移动。
他只是獃獃地凝视着宛如石膏像的生物。
啪哒啪哒慢慢动起前腕,手抬起时发出独特的「啪哒」声。
啊啊,原来那是剥离地板的声音啊,斗和开始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管战况有多激烈,他都不可能忽略掉这个声音才对。
不只斗和,这里算起来还有源本跟操她们几个,啪哒啪哒靠得这么近,怎么都没人听到。
多半是它能无声无息地移动吧。只要用不出声的缓慢方式剥离手掌,是有可能办得到。就像野生肉食动物蹑手蹑脚地靠近猎物一样。
察觉到事态有变,斗和移回视线,正巧目睹源本起身逃走。
「别动!那家伙对动体有反应!」
斗和千钧一髮之际叫住源本。
对了,斗和在内心里暗道。直至刚才出声为止,他一直都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实,但啪哒啪哒很有可能只对动态猎物起反应。
一开始是宁宁膏,后来是萌由里,还有救职员室里的眼镜女遇袭案例。重新审视后,这个可能性非常高。现下已经进入它的射程範围内,只能在这点上硬赌一把了。
搞不好它现在才发出脚步声是为了引人逃离,藉此定位猎物。
老实说他还是很气源本,但也不可能因此见死不救。若是有保命招数,应该一视同仁地传达给对方。
斗和小心谨慎地关注起啪哒啪哒。白色噩梦缓缓地、準确地靠近斗和中。似乎确信斗和就在那,动作毫不迟疑,不仅如此,速度比刚才更快。
为什么?斗和开始自问。
他没有移动半步,照理说这家伙不会感知到。虽然有稍微移动过脸,但从宁宁音或教职员室案例来看,这点程度应该不成问题。
啪哒啪哒的动作令斗和十分不安。
——不,不对,死神已经在招手了。
近似绝对直觉的东西自脑海深处窜升,暗示着明确未来。这样下去一定会死。斗和非常确定。
啪哒啪哒下楼,右前腕慢慢离开地面。
啪哒。
听得到。它的脚步声一如从前。
但里头却有些差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微妙落差。躯体的重心位置、手的移动方式,它们在用力诉说着什么。
(——要来了!)
就在那时,斗和大步跳离原地。和先前温吞的动作不同,啪哒啪哒朝该处迅敏出手。像要抓取斗和的残影般,手掌使劲一握。
仅仅分毫之差。哪怕他的退却慢上半秒,都会遭那家伙捕获吧。斗和的侧脸因紧张而僵硬,汗滑落下来。
似乎对空无一物的空间抱有疑问,啪哒啪哒开始开阖手掌,无头断颈转向斗和所在处。动作非常微小,不仔细观察就无法发现。白色断颈中心有个直径约两公分的缺口,一想到那里会伸出管子啜饮自己的脑浆,斗和就浑身战慄。
因为他刚才跳开,怪物应该完全锁定到斗和。已经无法摆脱了。
(不,不对。)
斗和瞬间否定。推论和事实有出入。
啪哒啪哒在他还没退开前就完成準确定位。抓到空气的手恰为证明。
是否在斗和注意到时就已经太迟了?还是他叫源本不要动的时候,微妙的动作差害自己出局?更甚者,对动体起反应的想法本身就是个误判也说不定。脑子快打结了。推论有很多,哪个才是对的?
——啪哒。
声音让斗和思考中断。他在确认事实前就反射性跳开。
这个判断救了斗和一命。若是釐清状况才逃,肯定会来不及逃跑。
就在斗和视线下方,脚原本站立的位置划过一只纯白的死神之手。像是在提醒刚才只有些许之差,它的指尖擦到斗和鞋面。对它来说只是轻微接触,但对人类斗和而言却是致命一击。
斗和在半空中失去重心,着地时顺势摔倒。他以臀部难看着地,腰好像顿时失去力量,他呆愣地仰望着白色巨物。
远处有人屏住呼吸。下一击已经躲不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到此为止了吗……)
斗和做好赴死觉悟。
不可思议,他感受不到恐惧。心是冷静的。是否还有其他——
「哈哈哈!活该去死!你要被吸干脑浆了!吶,感觉如何?顺便送你个地狱礼物,猪头在音乐教室。跟你一样变成尸体倒着!」
眼看斗和模样凄惨,源本扬起的声音带着快意。
——这一声为命运划下分歧。
原本要捕获斗和的啪哒啪哒,在抬起右手时瞬间定住。
这个动作任谁看来都很突然。
啪哒啪哒就此静止不动。
它有段时间不会动作,这究竟代表什么?
斗和感觉自己正在接近问题核心。
「可恶,为什么停了!快抓这家伙啊!白痴!」
源本焦躁地喊叫。
身体一抽,啪哒啪哒动了。它慢慢将右手放到地上。比起先前位置,现在更靠近源本。
「蛤?你该抓的是倒在那的家伙才对吧!搞屁啊!」
发现啪哒啪哒徽妙的身动差,源本慌乱大吼。
啪哒、啪哒。
啪哒啪哒突然转变方向。就好像错认眼前的斗和消失一样,很乾脆地变更猎物。
虽然迟了些,但斗和终于确定了。它并不是对动体有反应。那只不过是次要辅助罢了。但,这些已经无法传达给源本。
「干么!你在干么啊啊啊啊啊啊!」
源本搞懂状况后大叫。声音里明显参杂着恐怖之色。
啪哒、啪哒。
源本一个转身,死命逃离。明明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他却依然脚步稳健。接着如同字面上意思,拿出吃奶力气狂奔。然而——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带着欢喜之意。不知不觉间,源本和它的距离越来越短。
「可恶,为什么啊!」
面对源本的疑问,斗和无法启齿。
那是因为,啪哒啪哒实际上的反应依据是「声音」。
宁宁音、教职员室、萌由里的案例都是如此,它并非针对移动物体,而是袭击出声的猎物。
逃跑时,任谁都会发出惨叫。就算没有好了,近五十公斤重的物体踩在地上,发出脚步声可是比想像中还大。
啪哒啪哒会静止一段时间,大概是透过空气或地面撷取声响,藉以感知猎物方位吧。
可以从脚底感知声音的动物——例如象。有迹象显示它们可能会透过声音,和数公里外的同伴沟通联繫。
啪哒啪哒眨眼间就缩短跟源本的距离,它伸出手。
还以为就要抓到源本的脚了,没想到源本运动神经超群,藉着跳跃逃过攻击。跟斗和之前做的一样,他用跳来避开捕捉。
但落点很不凑巧,着地处刚好有具尸体。是斗和抱着宁宁音逃离时从反方向出现、不幸沦为牺牲品的男学生。被他绊倒,源本扎扎实实地摔了一跤。
「臭杂碎!有够碍事的!」
源本朝尸体臭骂。对準他,雪白手腕再次袭来。
这时他採取斗和意料之外的举动——拾起绊倒自己的尸体给怪物抓,让他充当替代品。
啪哒啪哒抓到早已捕食完毕的尸足。到它插进管子、发现脑浆一滴不剩为止,源本还有时间逃跑。这招聪明,斗和深感佩服。源本铁走也在心里嚷着幸好。
但啪哒啪哒抓住尸足后只定格一瞬,它马上挥舞起尸体,打上一时大意的源本。
源本猛力擦撞渡廊栏杆,发出苦闷声响并摔落在地。
尸体和教职员室的桌子命运相仿,被胡乱一扔、打破玻璃后落向中庭。
啪哒啪哒毫无阻碍地抓住源本。
「放开我,混帐!臭渣,小心我宰了你!」
源本大肆喧闹、又踢又打的,但啪哒啪哒一直维持相同姿势,紧抓着脚不放。这样下去不难想像,源本将会跟其他同学一样惨遭捕食。
这个事实带给斗和冲击。实际交手过,所以很清楚,斗和跟源本的肉体机能不相上下。正因如此,他不免将自己和对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事实上,要是源本当时没出声,死的就会是自己。
「喂,怪物,这边!过来这边!」
斗和起身,用力嘶吼。若是那家伙对声音有反应,它应该会放掉猎物过来这里。在教职员室时并没有获得这项情报。倘若引导得当,或许能帮助源本,斗和自己也可逃过一劫。
但啪哒啪哒却没有动。这么说来,大家曾经说过,一旦它抓住猎物,就不会袭击其他猎物。
「斗和同学!」
操等人赶向这边。
斗和慌忙制止她们,改由他跑过去。视线角落闪进一道光芒。是刀。被斗和插进公布栏的刀、源本的刀。
稍微思考后,斗和拔出那把刀。它是可以固定在皮带上的摺叠刀,合手的刀柄给人厚重安心感。但这刀在怪物面前也只是拿安慰的,斗和非常清楚这点。儘管如此,总比什么都不拿要好些。
「看样子他知道卓二在哪。」
操异常平静地说着。
果然听到了吗,这是斗和第一个反应。可以的话,他本想只身前往音乐教室。按源本所说,等待在那的可能是最坏结果。
可能是目睹过太多死亡了,精神上已经产生抗性。或者,他早已在内心深处预想过这点可能性。就算听源本亲口说出事实,斗和还是没有受到太多打击。
那么操又是怎么想的?从她脸上表情只看得出决心。
「我也一起去。青叶你们就跟大家一起待在图书馆里吧。看样子刚好过来了。」
图书馆前方有条渡廊,稻贺等人一脸提防地现身。在此同时,敲摔源本身体的闷钝声在附近响起。
「这样听起来,根本直接採用你的提案嘛。我记得讨论结果是在图书馆守城?」
稻贺皱眉,不满地说着。
「我并不是在反对守城案。只是希望我们丢音乐教室时,大家先留在这里注意白色怪物的动静。」
斗和回话语气也有些不满。老实说,一直待在这议论令他感到焦急。
「一点小事罢了,又没关係。他想去救朋友,你应该也能理解吧?总之就来守城吧,反正有必要看住白色怪物的一举一动。」
为斗和帮腔的人是王饿。他背上一直背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蓝短髮。看起来就像王饿被怨灵附身,斗和刚看到时还背脊发毛了一下。
如今,教职员室的倖存成员就在这条最西侧渡廊上,十一人全聚集在此。他们似乎自然而然逃到离事发现场最远的特别教学大楼,在那边会合,之后又见机行事回到管理大楼。
「我们一救出宅二就会马上回来。不用管我们,请你们随意去做守城準备吧。就算我们最后被丢下,也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你自己都说是自作自受了,怎么不学乖?还想干么,你们是白痴吗?别做些多余的事,快来守城吧!」
炸弹客——黑井泽拔高音量斥道。
「我说你,讲话声音别那么大好不好。那家伙会对声音起反应不是吗?要是把它引过来该怎么办?」
曾根瓦一说,大家吓得注视起啪哒啪哒。
宛如石膏像的怪物杵在最东侧渡廊那,它停在捕食完源本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大概正透过地板观察声音动向,并掌握猎物的位置吧。目前并没有朝这里移动的迹象。大家纷纷鬆了口气。
他已经对大家说明过啪哒啪哒对声音有反应的事。虽然某些学生半信半疑,但也因为这样,大家不至于将这件事完全无视掉。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你们丢在这里。其实一开始就想好了,城墙会留些人挤得过去的空隙。」
稻贺一席话让斗和察觉自己失言。只因为他人自找就能捨弃对方,人的厌情并没有那么单纯。老实讲,斗和跟操的行为很我行我素、会给大家添麻烦。
「刚才居然还拜託你们帮忙注意动静,很抱歉。这个提案太不成熟了。忘了吧。但我还是不能放弃卓二。」
操想必也有相同感受,她低头谢罪。
「不,要是——」
稻贺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闭上嘴巴。刚才他差点将冷酷的现实面脱口而出了吧。所有人都不愿意触及该可能性,主要是顾虑到他们两个的心情。
「你们根本是笨蛋吧?有点常识好吗,不过是个朋友——」
「哟,脚滑了。」
只有黑井泽搞不清楚状况,王饿则用头撞他。
踉跄了两、三步,黑井泽狠狠地倒吊起眼珠并想回些什么,在他旁边的男学生瞬间捣住他的嘴。他是教职员室里的哨兵小队一员,名字叫菊池。
「唔哇——把人当笨蛋的家伙自己才是笨蛋,看样子这句话是真的。」
曾根瓦一脸不屑地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