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和离开保健室,之后又回了一趟教室。
他从柜子里取出运动服上衣,接着披到身上。一旦被猫蜘蛛的丝抓住,直接黏到身上就就完了。为求保险,必须挑长袖衣服穿。下半身继续沿用制服裤子。除了是长裤外,要藏源本的小刀也比较方便。
之后就是拿笔记纸作成纸卷、用胶带固定在身体各处,製成简易皑甲。这个镗甲是用来应付猫蜘蛛的。就算它吐出蛛丝,只要射中的是纸,顶多撕掉上面那几张,不用担心被抓。
接下来要放菜刀,其他可以当成武器的东西也通通塞进运动包里,然后斗和就往操所在的教室移动。半路上,斗和注意到某件事。
渡廊受猫蜘蛛攻击后惨遭破坏,源本的尸体躺在入口附近,位置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之前是下半身挂在渡廊上,现在则完全吊在上面。
回想最后一次见到的时间点,早于他们被猫蜘蛛捕获。已经死亡多时的源本不可能自行移动。或许是猫蜘蛛摇撼渡廊时移动的,但那种情况下应该朝反方向移动才对。
某个想法突然闪过脑际,斗和开始调查源本的身体。
钥匙果然不见了。
源本开校长室时有用过,那把恐怕是万能钥匙。曾听说他手上握有备钥,比刚好握有校长室钥匙更符合现实逻辑。
这项事实直指某个癥结。有人从源本尸体上夺走钥匙。
(到底是谁?)
按现况看来,嫌疑人有小岛、萌由里、操这三人。
教职员室有钥匙保管箱,似乎在啪哒啪哒暴走时弹到别处,已经不知去向。失去宁宁音后,要想进入上锁的房间,非破窗进入不可,当然有些地方不适用这种方式。
所以说,他很能体会万能钥匙的重要性。问题在于,来人是基于什么目的抢走钥匙的。
——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常理推断,犯人不是小岛就是萌由里。为了逃离啪哒啪哒的威胁,很有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假如犯人是操又会如何?以时间上来看,恐怕是前往新体育馆前。可能觉得救卓二时会用到,为了以防万一才拿走钥匙吧。
突然间,斗和想到某种可能性。
操或许一直在说谎。按照她本人的说法,是萌由里跟她说宁宁音自杀的,但那真的是事实吗?如果是谎言的话,最糟糕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也就是说,杀掉宁宁音的是操,她意图把罪推给萌由里。
「想太多。她可是操学姊啊。」
这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老实说,他觉得这想法很蠢。操并不是那种人。比起萌由里,她更没有动机可书。
——不对,不是这样。
斗和发觉一件事,操其实有杀宁宁音的动机。
就是卓二。听到卓二被猫蜘蛛带走,操究竟有什么想法呢?她应该有听到他们跟猫蜘蛛战斗的声响。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坐立难安,跑出来关心战况。
要是在那时碰上保住小命逃回的宁宁音、对她捨弃卓二的窝囊行为感到愤慨,进而引起杀意的话?就算宁宁音会使用异能力好了,只要开始补充弹数就会进入毫无防备的状态。只剩一只脚的操也能轻易杀掉她。
一遇到卓二的事,操就会完全变了个人。正因如此,无法否定操杀人的可能性。
斗和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旦开始怀疑对方,无边无境的负面妄想就会加速孳生。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越来越颠倒妄想与现实的区别。他身上或许出了什么状况吧。疑心生暗鬼,这缕黑根甚至开始缠上长时间信赖的对象。不过——
操对他撒谎了。这也是事实。
卓二没有遭人欺负。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讲的。那是谎言,只要想想卓二跟源本的互动就明白了。必须去找她确认撒谎的理由。
斗和慢慢起身,握住插在腰际皮带上的短刀,动手试试它能不能快速拔出。追根究柢,发狂的究竟是自己?还是——
「哎呀,没想到你动作很快嘛。」
两人约在厕所会合,操正从那里出来。
「……还好。」
斗和在回答上有瞬间迟疑。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令他产生犹疑。
洗脸之余,操似乎也清洗过头上脏污。总是高高耸起的黑机没了惯有形状,而是像刚洗完澡似的,髮丝自然下垂。眼镜也摘掉了,宛如焰火的红色双眸为那张美貌更添风情。
这样的操有种新鲜感,她跟萌由里是不同类型的美女,斗和重新体会到这点。
沾在衣服上的污渍似乎都清理乾净了,布料还没完全乾燥,操性感的体态若隐若现,害斗和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摆才好。
「操学姊。先换一次止血带吧?」
斗和如此提议,接着移往之前那间没尸体的教室。让操躺到软铺上后,他开始更换止血带。在这段时间里,两人聊的话少之又少。
「操学姊。要去理科大楼需要万能钥匙。有人从源本身上拿走钥匙,是操学姊吧?可以借我用吗?」
止血作业结束,斗和当下鼓起勇气询问。虽然没有证据显示操拿走钥匙,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她应该会说实话才对。
「万能钥匙?没有,我这边没有喔?」
操露出不解的表情。看样子不像在演戏。
「如果少了那个,是不是没办法进去?」
不止这样,她眼神认真,甚至还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操似乎跟钥匙失蹤事件毫无关联。
「不。没有也没关係,我会另外想办法。理科大楼的玄关一直开着,关于理科大楼的钥匙,应该会在一楼事务室才对。」
「这样。」操放心地轻语道,「不过,你怎么会认为我带着钥匙呢?」
斗和接着对操说明源本尸体上的钥匙被人拿走一事。
「——所以说,如果不是操学姊,应该就是青叶拿的。」
「我也这么觉得。小岛同学似乎一直待在教室里,以他的状态来看,应该没空想到那去吧。」
想想萌由里拿走钥匙的理由,应该是为了藏身某处。这样一直没看到她就说得通了。
「操学姊。还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斗和先是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定睛望住操的鲜红色眼眸。「宅二他——一直受源本他们欺负对吧?」
操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先是在某瞬间吃惊地瞪大双眼,之后又马上换回严肃表情,享注地回望斗和。过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决心,呼:地吐了口气。
「答案是『NO』。斗和同学。」
「操学姊!」
「等等。我能体会你为何出现这样的反应。但事情并非如此。这是——为卓二的名誉说的。那些事情,绝对不是『欺负』。」
「这话怎么说?」
斗和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过看样子,操似乎也无意隐瞒,斗和开始倾听后续。
「的确,卓二他被源本那群人勒索金钱、强施暴行。从对方的角度来看,那或许是欺负没错。不过,对卓二来说,那是『战斗』。为保护重要之人而战。还有,以一个男子汉的身分而战。」
「重要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斗和同学。」
操的表情有些缓和。就好像——在一旁守护年幼子女的母爱微笑。
「自从遇到你,卓二就改变许多。之前是个一无是处的垃圾,后来渐渐有点人样。我真的非常感激。话虽如此,让人火大的才能还是没变,所以马上就被源本他们盯上了。但卓二的作风却不像以前那样。为了不让你瞠这滩浑水,他瞒着你,一直努力奋斗。不管受到多么残酷的对待、多么残忍的殴打,卓二的心都不曾动摇。就连对我也是,他本来打算瞒到底。」
「怎么这样。宅二他为什么要……」
斗和感到一阵焦躁。自己是他的朋友,不希望他隐瞒那种事。
「如果你知道事实真相的话,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要对方离宅二远点了,我会警告源本他们。」
「我想也是。所以卓二才会瞒着你不讲。斗和同学,我得说老实话。这次是卓二的判断有理。那些家伙啊,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不,正确说来,源本那伙人有多邪恶可是远远超乎你的想像。要是你做了那种事,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青叶同学跟赤峰同学、甚至是你的家人,全都会遭到很可怕的报复。」
斗和听懂操想表达的,默默噤声不语。应该不至于吧——很想这样否定,但这点正是卓二他们瞒着自己不说的理由,斗和以客观角度认同。
「不过,卓二的行动并非理想手段。因为他连我都瞒。要是让我早点发现,那些家伙早就从卓二的人生中消失了。」
操为了让源本他们接受社会制裁,似乎早就按部就班收集些证据了。由于他们的暴行已经达到犯罪等级,她好像打算让那群人退学、甚至接受司法制裁。不过,在操行动前他们就被怪物咬死了。不仅如此,连卓二都——
「宅二那家伙,有些地方还满帅的嘛。」
「要是你真的那么想,还是去看一下医生吧。」
说着,斗和跟操相视而笑。
(绝对不是操学姊。)
斗和如此确信。在心底暗骂怀疑操的自己是头蠢猪。
「青叶跑哪去了,你心里有谱吗?」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操一脸歉意地摇摇头。看样子果然没错,一听萌由里说他们被猫蜘蛛抓住,操马上就从教室里飞奔出去的样子。
「请你留心青叶。我在想,杀赤峰的人搞不好是青叶。」
「咦?你说什——」
操打从心底感到震愕,一双眼瞪得老大。原本一直认为宁宁音是自杀死的,这说法对她来说似乎就像晴天霹雳。
斗和就他得出结果的推论、杀害动机做说明。理所当然地,连女子更衣室里发生的事也都全盘托出,就算对方轻蔑自己也认了,不过操却说「以赤峰同学的状态来看,这也是不得已的。」为他拉了道台阶下。
听完来龙去脉后,操好像在咬指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到一半,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想问,最后却没问出半句。
「一时间虽然难以置信,但杀人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是零。再加上青叶同学得知你那样安慰人……很有可能是这样。她目前的心理状态应该处于最低点吧。」
斗和胸口感到一阵刺痛,却又没办法说些什么。
「也让我、问个问题好吗?」
「什么问题?」
「——你有胜算吗?」
红色眼眸锐利不移地望着自己。斗和紧张到连喉咙都迅速乾渴起来。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很明显。能战胜猫蜘蛛吗?操想问的是这点。
「……有。」
「说谎。」
「怎么会是说谎?」
斗和不假思索地反问。心底动摇冲口而出、化为对他人的质询。
「刚才有一瞬间,你的眼睛往右上方瞟。记得在某本书上看过。从自身方向看去,要是对方先朝右上角看再回答,那个人就是在说谎。」
「……反了。从操学姊的角度来看,眼睛朝左上才是说谎。」
突然间,斗和的记忆里乍现蹊跷。最近好像有个人,答话时眼睛朝左上方看……不过很快地,他决定先将那件事搁在一旁。
「不然,就是女性直觉吧。斗和同学,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体谅用错方式,反而会造成不安。」
操的眼神很认真。整个人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斗和慎重地斟酌用词并答道。
「我有个顺利抵达理科大楼的妙招。讲是这样讲,其实并没有很妙,你听了应该会觉得很白痴……不过方法确实。有一个疑虑,就算到达理科大楼好了,打倒怪物的药品有无还是不确定。」
「斗和同学会做炸弹吧?看你在教职员室时打算举手。」
听完操所说,斗和有点动摇。在教职员室里徵求能做炸弹的人时,她看到斗和起了些微反应。
「嗯。我会做炸弹。不过,那只怪物就连赤峰出马都杀不死。没有第二句话,这一战绝对要替卓二报仇,但没试过还是不能保证。」
「如果你说『绝对会赢』,我反倒不信你。别担心。你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强悍。一定能替卓二报仇。」
就那么一次,操用力抱住斗和。斗和感受着操的体温,知道自己撒的谎没有露馅后,悄悄地鬆了口气。
接下来,时间又过了大约两小时左右。
斗和他们来到教学大楼四楼,找到最东边的教室,在那驻扎以便观察猫蜘蛛动向。
关于能安全抵达理科大楼的秘招。其实就是——趁猫蜘蛛熟睡时移动。操就实行过,并且平安无事抵达新体育馆。
要是卓二还活着,肯定会讥笑这种方法。如果稻贺他们没死,大概也会有一样的反应。作战这种东西应该要很华丽、杀个措手不及,是人都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不过,那么想是错的。
所谓的作战,要能确实达成目的才行。而确实又与朴实的努力成正比。
要想在某方面成功,唯有老老实实、孜孜不倦地努力下去,这才是最坚实、最接近目标的方法。话虽如此,为了偷些多余的懒、认为努力就不像天才的浅薄虚荣心作祟,最后下场相反的依然大有人在。
应该早点发现才对。
不是针对这个方法。
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早就落人大自然的残酷轮迴了。
人们忘却自然界的呼吸。
人类建造出为人量身打造的都市。在这些地方,一切都按人的步调进行。下雨天能撑伞上学,还能在烈日高照下跑操场;黑夜能用灯照亮,就算是恆温动物还是可藉衣服调整体温,甚至发明冷气或日式暖桌等机具:将地面铺得适合车辆行走,高楼大厦遮去烈阳;建筑物里备有食物,不会因为物质上的原因挨饿。世界变得适合人居、随心所欲。
因此大家忘了。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介生物。一旦离开都市就无法生存,是脆弱至极的生物。就算彼怪物袭击,人们还是一意孤行地认为都市可以保护自己。
就因为这样,人们才会犯下错误。
错在误认如此绝境下还能随心所欲——
在自然界中不能只顾自己方便,必须配合其他生物的步调行动。猫蜘蛛活蹦乱跳时就要藏身暗处潜息,在它睡着后才能开始活动。「外面很危险」,思考狭隘外加没有审慎行动,又是一大闪失。
只要仔细监看怪物的行动、量测步调,平安抵达理科大楼的时机有一堆。外面一点都不危险。老是以人类步调为主、做什么都看人方便,这才是真的危险。
斗和化为一介生物。一只渺小的野兽。
跟大多数生物会做的事一样,斗和一直静静等待。身体几乎没有移动,睁眼观察猫蜘蛛动向,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