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陷入麻痹,浑浑噩噩、没办法思考。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彷彿活在虚幻世界里。若能就此沉睡,让意识中断,不晓得会有多轻鬆?
「你知道吗?少年。发动异能力时,身体通常都会散发与发色、瞳色相同的磷光。但也有少数例外,那些磷光会变成逆相色。这表示能用来否定异能力,也就是无效化。」
山田的话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绪。
「你对一花做了什么?」
斗和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喂喂,你脑袋没问题吧?我不是说『弒神之夜』能消灭异能力吗?所以她的附身能力就没了。根本没什么好揣测的。你妹已经死了,死得乾乾净净。」
一花这次真的被杀了。斗和却不觉得激动。绝望与恐惧化成冰冷的豪雨直灌而下,浇熄心中的炙热火苗。别说是发怒了,就连伤心的力气都提不起。他用尽一切手段依然落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猜,你应该很少看漫画吧?假如你稍微涉猎一点,很容易就能猜想得到。好比我拥有异能力的事,这可是基本设定,用关节想也知道!咯咯咯、喝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斗和心想。现在回想起来,事情经过有诸多疑点,包括从这个世界逃出的方法,以及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将青美空伤成那样。恐怕连宇佐院等人的伤都是出自——只要有那只锐利的漆黑利爪,想切开人体并非难事。
一直以来都忽略这些蛛丝马迹。为什么没猜到对方有异能力?假如自己更仔细观察,或许就能及早预测。
「话说回来,你曾针对『努力与才能何者重要』做过辩论吗?实在找不到比这更惨的话题了。到头来不过是没才能的人互相安慰,争着捍卫自己的立场。仔细听好,少年。我来跟你说说世界的真理。真正优秀的人几乎都是两者兼备——不,应该说是全知全能——就像我。」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山田在斗和碰过的人中,恐怕是最强的一个。拥有『弒神之夜』就是最好的证据。居然能将异能力无效化,简直是作弊。
「相较之下,少年,你一无所有。虽然某些部分高于平均值,却连我的脚边都构不着。而且,你还不是异能力者。」
斗和想起先前遇到神悠言姬巫女的事。印象中她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自己并非异能力者。不过,山田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山田大人怎么会知道我没异能力』。你现在在想这个吧?」
斗和大吃一惊。想法被人看透了,这种恐惧感无可比拟、难以言喻。再怎么挣扎也徒劳无功,那份骇然将精神基核砸个粉碎。
「答案很简单。我的异能力有个特性,它兼具分析功能。对方会不会使用异能力、是什么样的能力,都能约略掌握。就好比是你啰?笠根木。」
山田的目光射向笠根木,笠根木则露出惨不忍睹的害怕表情。他的异能力遭人消除,就某个角度来说,等同才能丧失。就像失去嗓子的歌手、灵感枯竭的作家。他所受的打击难以估计。
「咿!别、别过来!」
眼看山田靠近,笠根木开始发出干哑的悲鸣。他的心已经被恐惧吞噬。山田的战斗力非常吓人,唤起人们心中无从抵抗的绝望,难怪他会怕成这样。「喂喂。那态度是怎样?太难看了吧,刚才的帅劲都到哪去了。」
「笠根木,快逃!」
经斗和一叫,笠根木这才惊觉,双眼跟着瞪大。他现在恐怕正天人交战,一方面想逃,一方面又不希望对斗和见死不救。不过,目前逃跑才是上策。失去笠根木,他们这伙人将无法逆转局势。
「哦?你要丢下他?你们不是伙伴吗?」
山田随口挑衅,笠根木听了脸色大变。他的精神状态承受莫大压力。先是快步跑向尸体,接着就发动异能力。这次跑出双剑。
笠根木已经失去冷静,他立刻发动「速度究极上升」,朝山田攻击过去。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刚碰到山田的右手,双剑就消失了。
「你刚才——有做什么吗?」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的心彻底受到打击。他发出难听的惨叫,模样狼狈、连滚带爬地逃出。不过,山田并没有追上去。
「给你们十秒。就利用这段时间努力逃亡吧。正面杀笠根木,背面杀你。」
从尸体的钱包里取出硬币,山田如此宣判。已经没时间犹豫了。真湖从不久前就彷彿冻僵、整个人杵在原地,斗和则拉住她的手,奔离一楼后台。
「请你放手!」
真湖就这样被人拉着,跟随斗和的脚步跑了好一阵子,半路上她突然回神并开口大叫。斗和诧异地望向真湖,她则尴尬地别开视线,嘴里小声说着「不好意思」。
「野真妹妹,你先前就知道山田有什么样的异能力吧?」
斗和确定山田不在附近后,立刻质问一脸阴郁的真湖。
一花打算给山田致命一击时,真湖曾出声制止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对「弒神之夜」心里有数的反应。
然而真湖并没有回答。她的神情阴暗,满是万念倶灰的色彩。
「为什么不回答?我知道你很怕山田,但若事先透露异能力的事,一花就不会死了。」
「你在责备我吗?」真湖似乎对此感到意外。「我已经说过了,叫你们别跟那个人斗,可是你们却——一开始老实待着,乖乖忍耐,一花就不会死了!为什么要做无谓的抵抗?」
「因为我们不想死,不抵抗就会被杀。」
「忤逆他更是必死无疑。可是,如果你们愿意听他的话,还有可能得救啊?别把我牵扯进去,我不会有事,因为他不会杀我。」
「难道山田有向你保证?」
这次真湖也没有回答。想讲却说不出口的成分不高,比较像是突然被人问到重点,错愕之余来不及反应。
「一花一直很担心你。死前还叮咛我,要我照顾你,所以我才会保护你。假如任由山田摆布就能保障你的安全,那也无可厚非。」
「斗和哥哥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甚至认为这种求生方式很蠢对吧?」
真湖开始变得激动,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在山田的淫威下偷生,想必她也不愿意,可是,要活下去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野真妹妹,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物种?光是已命名的物种就将近百万。距今两千年前,许多物种在世界灾害中灭绝,但现在依然有那么多物种存活。」
真湖似乎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困惑,她静静地听着。这孩子的感情很封闭,斗和心想。她很看重一花这个朋友,这点毋庸置疑,但她又隐瞒重要的情报,还因此害一花丧命。此外,她一直表现出万念倶灰的样子,却仍积极求生。真的很矛盾。
「许许多多的物种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求生方法不只一种,答案也没有绝对。综观存活下来的物种,大家都有独到的生存策略,才能在激烈的物竞天择中脱颖而出。物种有多少,求生方式就有多少。生物学让我明白,活着就是赢家。不论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用什么方法活下去,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只求让你活下去。所以说,假如你还知道山田身上藏有什么秘密,拜託你告诉我。求求你。」
真湖没有反应。她看起来既像在找话讲,又像陷入两难。
「别逼她嘛,少年。」
好听的嗓音在剧场里回蕩开来。杀人鬼自入口处现身。斗和真想诅咒自己的厄运。他忙着质问真湖,都没发现敌人靠近。
「那个深蓝头啊,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
「你对野真妹妹动了什么手脚?」
「喂喂。别事事都算到我头上好吗?这样我会害羞唉。她没办法说是因为她的异能力给予的限制。」
听到这句话,斗和目不转睛地盯着真湖的脸瞧。真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异能力者。
「这是真的?」
斗和一问,真湖就点点头。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每个人身上只会有一种异能力。我的能力没办法限制资讯流窜。不过呢,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啦。这个深蓝头已经没办法使用异能力了。因为能力太强,所以只能用一次,没从这个世界脱身就不能再用。」
斗和内心的感受难以言表。虽然他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能力,但真湖就为了这个才被迫替山田守密。一想到她的心情,心就觉得痛。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回到我身边?还是要在少年那多待一阵子?别担心,不过是出轨个一两次,我完全不介意。」
真湖吓得肩头一震。看得出她在犹豫,这态度显示她还没拿定主意。她不想跟山田一挂,却又无从反抗,所以才会迟迟无法迈开步伐。
既然如此,斗和该採取的行动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出手反抗,牵着真湖的手逃跑。用尽全力宾士,带她脱离恐惧。斗和牵起真湖的手,再度展开逃亡。
「哈——哈哈!不错,这样很像在追跟人私奔的女儿!我越来越想杀你了。」
山田用可怕的速度追来。背后逼来的杀意险些让斗和绊倒。他打开第二道门,冲进二楼的水槽区。这时前方有一名女性靠过来。
「不要,我受不了了!」
斗和当下就知道事情不对。这家伙是海恶魔。像在证明这点,女性右手的肘部以下空空如也。斗和从怪物右手边一鼓作气跑过。他稍稍回头一瞥,只见山田跳至海恶魔前方。
「别挡路,滚开!」
他吼着声动手,漆黑右手直接抓破假装成女子的海恶魔面部。
「——什么!?」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斗和惊愕。女子的身体开始冒烟,同时逐渐变回怪物。那具身躯比平时更细、整整小上一圏。
(我懂了,是异能力。)
一直攻击海恶魔都起不了太大作用,原来是异能力作祟。它的异能力不仅能改变样貌,同时还有防御作用。「弒神之夜」让异能力无效化,怪物才会现出原形。
「糟了,是裸海蝶怪物!」
山田大叫,接着做出超乎斗和想像的事——他居然跑向濒死的海恶魔,开始摇晃它的肩膀。
「喂,别死啊,振作点。我还要用你多製造些欢乐的余兴节目唉!」
紧接着,山田的身体突然间抖了一下。
(不会吧!?)
斗和不由得停下脚步。眼前光景令他难以置信,海恶魔的左手摸上对方大腿。
想当初斗和一行人千算万算、处心积虑使毒都落空,山田最后却轻而易举栽在怪物手里,还是用很出人意表的方式,在很滑稽的状态下中招。
斗和当下只觉得傻眼,一方面也认为现在得做出抉择。假如山田就此遭到捕食,这个世界的谜团将永远石沉大海。只要想办法击退海恶魔,再将山田痛打一顿,自己就能成为游戏赢家。
才想过去救山田,斗和的脚步却在半路上停住。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紧张的气息透过肌肤传来。
「——哦,你不打算前进啊,看样子比妹妹还要敏锐呢。」
这声音是谁的?是某人特有的磁性嗓音。可是,这怎么可能,斗和的理性层面正予以否定。中海恶魔的毒还能说话,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事。不过——
「这是回礼。我要杀了你。」
现场传出巨大的撕裂声。海恶魔的身体开了个大洞,山田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贯穿怪物的身体,将它的性命夺去。海恶魔边抽搐边软倒,反之,山田则站直身子。
「对了,你们好像说过,只要让我中毒就赢了?不过,容我坦白这世界的其中一个真相,毒液对杀人鬼没用。想用毒麻痹我,那是不可能的!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唔!」
话说到这,山田的身形突然间一晃。他按住额头,单膝跪地。空间一片幽暗,没办法清楚辨别,但他的表情确实扭曲了,似乎在隐忍什么。
(好机会!)
斗和二话不说,立刻朝山田发动攻击。山田仍单膝跪地,这时斗和迅速冲去、打算赏他一拳。
「——上当了?」
山田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里,同时他向上站起,抬脚朝斗和的下颚踢去。修长的腿自眼下伸来,宛如一根长枪。
(他果然在演戏!)
虽然对方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但斗和早就料到杀人鬼会用这招。演这齣戏都是为了诱自己上钩。在山田发动攻击时,一边的膝盖还跪在地上,在这种情况下,攻击就只会连成「线」。
斗和让身体的轴心偏开,藉此避开直线攻击;接着又瞄準用单脚站直的山田,朝那只脚踢去。以他现在这种姿势绝对无法护脚,不过——
斗和居然扑空——山田的脚消失了。难道他在那种情况下跳起?不,不对。接下来的景象让斗和目瞪口呆。
芬里尔之爪就嵌在墙面上。山田拿那个当支点,硬是让脚浮起。下一刻,强烈的杀意波动让斗和直觉不对,在千钧一髮之际护住颜面。
「你还剩下五次机会。」
山田开口宣告。斗和用手抵挡攻击,一只漆黑的右手就抵在那上面。可怕的爪子差点没把头颅砍下。
「芬里尔之爪能将你的头连手一起切断。应该不难想像吧?」
斗和看向残留在墙上的黑色爪痕,那是山田留下的,确实不可能用肉身抵挡。
「你走吧,少年。能看破我的演技、选择进攻,这判断力令人讚赏。我就多赏些时间。还有,你别担心。我不会用水壁解毒,干那种事太无聊。」
斗和瞪大双眼,他怎么知道水壁能解毒?
「喂喂,那惊讶的表情是怎样,连你都能注意到的事,我怎么可能无感?」
「为什么不解毒?你的动作分明就变迟钝了。毒明明有效。」
「你没玩过角色扮演游戏?面对最终魔王,通常都要跟队友同心协力、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打倒。假如出现HP能完全回覆的家伙,那游戏就是粪GAME。我这是在对你们的奋斗史表达尊重,向杀敌战略致敬。算是我有品的表现。」
这么听来,他似乎真的不打算追杀。斗和牵起真湖的手,再次冲进没有出口的迷宫。阵阵不甘狠狠捅进心窝。斗和拼上性命挑战,对杀人鬼来说,却只是名副其实的游戏——
***
「不准你侮辱山田大人!」
伴随着怒吼,拳头挥扫过来。热辣的痛楚划过脸颊,血腥味在口中扩散。
「这都是实话!继续待下去,大家肯定会死的!拜託你们醒醒!」
又一次,银河苦口婆心地劝说,但大家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她认为人们会有这种表现并非信任那家伙,而是想藉此逃避可能被杀的恐惧。
「既然不听就把我放了!你们接下来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违背山田大人的命令!」
一名男子朝银河腹部踢去。人们处于遭恐惧软禁的异常状态,言行举止逐渐变得越来越失控,形成所谓的「狱警和囚犯」关係。
「我要罚你,你也给我脱衣服!」
「什——别做这种傻事!」
银河拚命抵抗,但在手脚被绑的情况下根本无能为力。其他人取来剪刀,那名男子则用剪刀将银河的衣服剪个稀巴烂。
银河懊恼至极。脸在羞耻与屈辱下逐渐变得滚烫,泪水不断涌出。她的胸部正大方裸露,下流的视线就在上头游移。看得她快撑不住了。
「这是在做什么?」
摇撼肺腑的声音响起,现场气氛为之一僵。杀人鬼回来了。
「没什么,就那个。其实是——唔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重叠。人们虽然是山田听话的走狗,这时却不免跟他保持距离。
「窸窣窸窣……吓到了。」
「窸窣窸窣……好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