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你又想要干什么?我今天也要打工,能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由于惠美是配合梨香上班的时间出门,所以实际上并不算早了。
虽然梨香出于担心,希望她能放鬆一天而挽留她继续住下去,但惠美不想继续给朋友添麻烦;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的推测催促着她前往「Villa·Rosal冢」的二〇一号室。
惠美的衬衫被血弄髒了,于是暂借梨香的来穿,但套装和鞋子就没有办法了,只能维持事故时的样子。她就这样爬上「Villa·Rosa笹冢」的楼梯大声按响了门钤。
她认为如果只是单纯来访,那真奥或许不会开门,她手里正拿着为了当成理由而在途中便利商店买的茶色信封袋。真奥提防着惠美,就算开门也不打算解开门链,惠美便把手伸进门缝里将信封递过去。
「放心,里面既没有下毒也没有放刀片。」
「印象中从你那边拿到的东西没有一样不危险的。」
「哎呀,那之前的一千圆就算是送我罗?」
真奥瞬间抢走信封。
「这样我们就扯平罗。」
「喂!你之前不是还跟我约好暂时不会来找麻烦吗……」
「我之前也当过你们的保证人,这样就抵销了。」
「你这家伙……」
真奥看起来正想抱怨,但惠美隔着门链出声制止了他。
「昨天!」
「啊?」
「芦屋……艾谢尔没事吧?」
对于惠美的提问,真奥露出明显感到可疑的表情:
「你……是不是脑袋受到很大的打击啊。」
「要你管!那家伙怎么样?呃,没有受伤吧?」
惠美自己也明白这种打探方式很笨拙,但她也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他没受什么伤。不过精神方面好像受到很严重的打击。」
真奥虽然觉得可疑但依然回答:
「顺带一提,那家伙似乎没有变回恶魔的姿态喔?」
「唔……!」
「干嘛啦,你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
真奥哼了一声说道。惠美掩饰不住自己的动摇,反驳时也无法展现平时那种强硬的态度。
「你有什么证据?」
「那要是我说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你打算怎么办?闯进来杀了我们吗?」
「这个……」
真奥好像也没有特别期待对方回应,只是淡淡地说道:
「那家伙知道我暂时恢複原形的事。大声哭喊着『在魔王大人遇到危机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到!』结果今天早上就睡过头了。我的早饭该怎么办啊,真是的。」
芦屋还是人类的样子,这让惠美感到纳闷。
惠美从梨香说的话推测,真奥之所以能够暂时回覆魔王的姿态,或许是因为吸收了在场众人纯粹的恐惧与绝望等负面感情,从而获得魔力。
如果惠美的推测正确,那真奥应该可以用残留的魔力引起「地震导致地下道崩塌」这种程度的灾害,进而不断吸收被连累的无辜人们的负面情绪,最后取回原本的力量,复活为魔王撒旦才对。这对魔王来说应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对曾经打算征服安特·伊苏拉的魔王撒旦来说,人类应该是连蝼蚁都不如的生物,他就是如此残虐的存在。所以就算他马上开始行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慌慌张眼地起来俊,却发现真奥摆出跟平常一样少根筋的脸开门,还说自己今天有排班必须去打工。这魔王平常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惠美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且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超乎惠美的理解範围。
「话说回来,你没事吗?不止是受伤,让小千睡着的时候,你还有使用力量吧?」
「……咦?」
惠美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
「还什么咧,你的力量还没恢複吧,这么做不要紧吗?」
绝对不是她突然听不懂日语。
「你……是认真的吗?」
「怎样啦。我就不能担心一下别人吗?」
真奥一脸不满,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惠美觉得自己的血压好像突然降低了,感觉有点噁心。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心头涌起一股与在日本初次发现真奥和芦屋时完全无法比拟的憎恶之情,简直就和得知父亲死讯的那天一样。
「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敌人来替我担心。」
但最终还是只说出了这句话。
「是吗?也对啦。」
真奥乾脆地回答。
「算了,你要是没事了就请回吧。」
「这选用你说。」
惠美迅速转过身去。虽然她还想多打探一点关于真奥恢複原形的情报,但如果继续待在这儿,她不知道心中不停上涌的憎恶之情会让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真奥不晓得有没有看出惠美的心思,只是疑惑地目送样子有点奇怪的惠美离开,但他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叫住对方。
「啊,喂,惠美!」
但是惠美连一分一秒都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所以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你穿那种鞋子走这里的楼梯……」
结果真奥没能传达完这项讯息。
公共楼梯是用白铁做的,换句话说会发齣剧烈的声响。
「啊!」
真奥只听到惠美髮出这个声音。
油漆斑驳、锈迹斑斑的白铁楼梯,受到长年的风吹日晒以及时间的影响而倾斜,变形的程度只能称得上是游走在法律边缘。
远处传来一阵无声的吶喊。某个质量正消耗着位能往下掉。
「……地很滑要小心。」
真奥等骚动告一段落后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刚起床还穿着运动服的芦屋,一脸不高兴地打开收着医药箱的橱柜。
房间角落,不知道该往哪里宣洩自己感情的惠美,茫然地坐在用塑胶绳捆好的一叠求职杂誌上。
以从楼梯最上层踩空来说,只受这点轻伤可以算是奇蹟了。但难得在之前事件幸免于难的套装现在却沾满灰尘,变得破破烂烂。其中一只鞋因为砸在水泥铺石上,所以皮革表面也布满伤痕。
惠美本人,则是由于无意间伸出去的手撞到扶手导致指头挫伤。因为是滑倒后屁股着地,臀部也受到了剧烈撞击。趴倒在落地处时也擦伤了鼻头。
从公寓楼梯跌下去,伤得反而比捲入地下道崩场还要严重。
「真是的……就算是现在这个状态,曾经差点把魔王大人逼到绝境的勇者艾米莉亚居然因为从公寓楼梯跌下来而遍体鳞伤……反倒会伤害魔王大人的名誉啊。」
更糟糕的是,额头上的旧伤口也裂开了,血液穿过纱布渗出绷带,绷带也因为沾上灰尘而染成茶色,看来必须要换新的才行。但芦屋有些困扰地让魔王看了医药箱的内容。
「只剩下OK綳而已,没有买纱布之类的东西吗?」
「因为没想过会受这么重的伤啊,看来绷带和纱布都要买才行,喂,芦屋,虽然有点麻烦,不过你还是去车站前的药局买纱布和绷带回来吧。现在应该开店了。我可不想再被这家伙刁难。」
「遵命。请问能跟您借一下杜拉罕号吗?因为还要买些其他东西。」
「准许。不过既然你身上有这么多钱,那就做点儿更好吃的东西嘛。」
「魔王大人花钱实在太随便了,我只好以自己的方式省下私房钱。那我出发了。」
还穿着刚睡醒时那身运动服的芦屋就这么直接出门。自行车离开的声音传来后,真奥从鼻子哼了一声。
「那么,在东西买回来之前先消个毒吧。用水清洗后再用消毒药水……」
真奥拧乾沾了水的毛巾坐到惠美前面。惠美这才回过神来,从真奥手上抢走毛巾。
「别、别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做。」
「好好好,真是不好意思。那你自己随便弄吧,面纸在那边。」
放在那儿的,正是之前惠美用来砸真奥的那盒面纸。惠美擦掉额头和鼻子上的灰尘,用沾了消毒药水的面纸擦拭时,莫名地难过了起来。
「很痛吗?」
「才不是!」
真奥随口说的一句话,让惠美就这么将盖子还开着的消毒药水扔了过去。
「很危险耶!你干什么啊!」
「吵死了!你才是在干什么!你是魔王吧!既然是魔王就要有个魔王的样子,你应该在这个世界胡作非为才对吧!」
「啥?你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啊?」
真奥听不懂惠美想表达什么,同时打从内心感到惊讶。惠美却无法自己地继续大喊:
「什么嘛!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一贫如洗、自己煮饭、在职场受到重用,甚至还被高中女生爱慕的魔王啊!」
「唔喔!」
真奥被戳到痛处而狼狈不已,但立刻重整旗鼓反击回去。
「我也从来没看过踩空楼梯还哭着让恶魔治疗的勇者呢!」
「我还不是没看过!哪有魔王会为了勇者叫部下去药局啊!而且哪儿来这么老老实实跑去买的恶魔大元帅!」
「唔……」
惠美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份疯狂的感情,只能像小孩子一样叫喊着。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惠美对着真奥大喊。
「为什么要对我、对人类还有对这个世界这么温柔!为什么你有办法这么温柔呢!」
真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惠美出乎意料尖锐的问题,刺中了真奥的心。
「既然能够这么温柔……那么为什么,为什么……」
惠美无视满脸的泪痕继续喊道:
「为什么要杀掉我爸爸!」
这声叫喊甚至撼动老旧公寓的木材,连随之而来的短暂沉默都让耳朵觉得刺痛。
惠美大口喘气,开始恸哭起来。真奥只能无言地伫立着。
「我追逐的魔王……应该是个残酷又完全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是个最喜欢让世界充满悲伤与鲜血的存在才对啊!」
「我……」
「放火烧尽田地,用闪电劈碎城池、使洪水淹没街道,让魔物干尽坏事的魔王撒旦!我死都不会原谅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和爸爸的家、爸爸的田地、爸爸的性命,还有我平稳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惠美,我……」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魔王……要对勇者这么温柔呢……」
真奥在这个世界的精神构造,明显不同于安特·伊苏拉的魔王。
他全都记得。无论是当时残暴的自己,还是企图驱逐全人类的决心,就连那样的意志也依然明确地残留在自己心里。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对于融人人类的生活完全不会感到抗拒呢?
「……我自己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真奥无法从内心找出明确的回答,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总之,呃,对不起。」
「……」
惠美没有回应。虽然没有回应,却维持着哭泣的表情茫然凝视面前男人的脸。
语言分量虽轻,但真奥却是真心地在道歉。
「呃,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勇者,而且又忙着称霸中央大陆和统治恶魔,每天东奔西走,所以不可能顾及到所有的地方……啊,我不是要把责任都推给路西菲尔,可是没办法,恶魔和人类基本上就是水火不容的。」
而且看来他是真的很焦急,不仅视线游移不定,还手足无措地拚死想从内心找出藉口。
「而且那时候的我,并不太了解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