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拉达趁惠美与千穗都有排班的时候去麦丹劳吃晚餐,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在帝城伊雷涅姆独特的尖塔屋顶休息的无数只鸽子,同时被一阵怒吼声吓得飞走。
「我!讨厌!这个国家的人!」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冲出小小的办公桌,大量文件像愤怒的火花般朝周围散落。
「吵死人了,艾伯特,居然敢在我面前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你不怕被审问吗?」
在勇者的伙伴中也以压倒性的体格为傲的艾伯特·安迪,展现出让人联想到野生肉食动物的兇猛吶喊与敏捷的动作,一名女子在看见这样的景象后依然维持冷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啰唆,海瑟!我也讨厌你!我再也干不下去了!」
这里不是战场,所以女子身穿平常的办公服,但这依然藏不住从她内在散发出来的威严。
她是在五大陆联合骑士团中代表西大陆,目前以圣·埃雷近卫骑士团长的身分位居军政顶点的年轻女将军,海瑟·卢马克。
「难怪艾美不想回来!西边的每个家伙都是阴沉又阴险!」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艾伯特法术监理院代理院长。」
卢马克冷淡的回答,让艾伯特激动地吼了回去:
「没错,我只是代理!真要说起来,我只是法术监理院代理院长,不是代理宫廷法术士!然而你们和监理院的那些家伙是怎样?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也就算了,居然还故意在我面前用我听得见的音量说什么『这种程度的事情,如果是艾美拉达院长一定马上就处理好了』!要是你们真的这么不满,没关係,我马上离开这个位子!相对地你们立刻去把那个花椰菜矮子给我叫回来!反正我原本就不是自愿坐上这个小家子气的位子!」
「只因为被法术士们说坏话就开始抱怨,看来你的神经意外地纤细呢。」
卢马克看着怒吼的艾伯特,意外似的抬起眉毛。
「如果刻意以充满偏见的方式来说,监理院的那些法术士与研究者原本就非常不知世事,只要抱着认真理会他们反而比较麻烦的想法,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我早就已经过了那个阶段!如果只是叫我做事也就算了,为什么我非得一面被那些瘦弱的家伙瞧不起地说『这里错了,这是第二次了』,一面盖订正章不可啊!」
「看来你累积了很多压力呢。话说我是因为请示书快到期,所以才代替那些怕你怕到不敢靠近的人过来催促进度。」
「啊?是前天那个只有铠甲特别华丽的贵族少爷说的那件事吗?拜託你稍微重新检讨一下近卫骑士团的採用标準!就算穿着那种闪闪发光又显眼的铠甲上战场,也是连帮别人挡子弹都不够格喔?不如说敌人还会瞄準那种家伙施展法术,为友军带来极大的损害!」
「他们的工作不是上战场,而是当帝城的装饰品。只要将永远不会被刀枪攻击的铠甲打磨到能当镜子,把阳光反射到来自其他国家的使者脸上让皇帝陛下的城堡看起来闪闪发亮,他们就能领到薪水。」
「那他们的身分还真是尊贵啊?嗯?而且他们的薪水还比从其他大陆前往中央大陆讨伐恶魔余党的家伙们高吧!这世界真的是有问题!」
「你说得完全没错,那么艾伯特代理院长也想站在和他们相同的立场吗?一定会很无聊喔?」
「那些家伙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过着无聊的人生吧!要是不会发现,那样也好!」
「真是的。」
看见艾伯特抓狂的样子,卢马克将手中装了请示书的催促书的信封握烂,扔进办公桌旁边的纸屑桶。
法术监理院是由宫廷法术士艾美拉达·爱德华担任院长,由皇帝直辖的正式机关,名义上是与骑士团独立的组织。
因此只要是来自骑士团的谘询、请求或其他事务,都必须确实製作文件,换句话说,卢马克藉此营造出艾伯特收下催促书但驳回的体裁。
「要出去喝一杯吗?对来自北方宽广大地的山之战士来说,都会的帝城应该太狭小了吧。要不要出城散散心?」
「要是能就这样直接逃亡,那我就愿意奉陪!」
「我也不想害自己困扰。所以如果你逃跑,我应该会对全国发布你的通缉令。」
虽然卢马克并非真的认为艾伯特会逃跑,但最后还是将艾伯特带到她的办公室。
「真是缺乏情调的邀约。」
「有时候光是身为女性,就足以构成弱点。我自己也没那么喜欢自己国家的人们。」
海瑟·卢马克的办公室只能以朴素来形容,完全感觉不到女性的华丽色彩。
就连仪式用铠甲的各个零件,都被磨得像刀刃般光亮。
「我最近得到很稀有的酒,但这种酒的外表,让我无法推荐给那些喜欢高贵的酒喜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就这点来说,如果是在世界各地流浪的勇者的伙伴,就不需要有这些顾虑。」
「唔喔。」
卢马克一从书架深处拿出藏在里面的瓶子,艾伯特就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南大陆的酒吧。」
「你果然知道啊。」
在大容量的朴素酒瓶里,泡了一整只诡异但似曾相识的巨大蜥蜴。
「这似乎是只有沙漠之国的王族知道作法的秘酒。你有喝过吗?」
「我不知道这还能做成酒。等把酒喝完后,可以把里面的蜥蜴切块并洒上辛香料,然后串起来烤。那样会很好吃喔。」
被倒进银制平底杯里的酒呈淡金黄色,并散发出强烈的酒精味,艾伯特乾脆地含了一口在嘴里,发现口感意外地柔和,这种彷彿从喉咙到胃都被温柔抚摸的味道,感觉会让人上瘾。
「还不错呢。」
「对吧?」
卢马克乾脆地将昂贵的酒倒进艾伯特变空的杯子里。
「那么,艾美拉达还有说什么吗?」
「啊?」
「她不可能只是不负责任地延长待在异世界的期间吧?」
「这就难说了,我觉得不想错过美食才是她的真心话,那里好像有种类似圣诞祭的祭典,并且有许多只有在那个时期能吃到的东西。」
艾伯特这次像是想用舌头细细品味般,小口小口地含着喝。
「这表示除了她的真心话以外,还有其他的理由啰?」
「嗯。」
明明没有人请他入座,艾伯特依然直接坐到沙发上。
「艾米莉亚好像想上大学,当然是那边的学校,所以她想支持艾米莉亚。」
「喔。」
卢马克开心地睁大眼睛。
「在日本,平民女性也能进入高等学府就读啊。」
在圣·埃雷,只有贵族男子能够接受像大学那样的高等教育。
就连表面上不重视身分,对所有百姓敞开神之门的教会神学院,实际上也是用来收容那些无力进入大学就读的贵族子弟。
因为聚集了许多只有家世能看的家伙,所以民间都传说要是有平民不小心混进去,在里面就只能度过如坐针毡的生活。
「那里好像不限制身分,但相对地要花钱。」
「这样啊。既然是在异世界,那也无法从这里(圣·埃雷)送援助过去。」
「就算有办法换钱,我想艾米莉亚也不会接受这里(圣·埃雷)的援助。」
艾伯特看着在酒杯中散发香气的液体表面说道。
「说得也是。光是卖『勇者艾米莉亚』人情,就足以在与安特·伊苏拉有关的所有局面中取得优势。艾米莉亚或许会因为觉得这样很麻烦,而再也不回到这里也不一定。」
卢马克摇晃着散发呛人香气的酒杯,笑着说道。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那当然,因为我不希望艾米莉亚回来。」
艾伯特能够痛切地了解卢马克隐藏在笑容背后的真意。
「苍天盖的事情,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早传开了。」
所谓苍天盖的事情,就是指勇者艾米莉亚和恶魔大元帅艾谢尔还活着的情报。
「当然艾米莉亚和艾谢尔现在都不在安特·伊苏拉,不过他们两人的身影实在被太多人看见了,虽然情报传得愈远就会变得愈稀薄,但不管酒被稀释得再怎么淡,还是有侍酒师能看穿真相。」
「即使如此,应该也没多少人想得到答案是异世界吧。」
「无法断定绝对没有,毕竟连恶魔和天使都实际存在。」
卢马克本人虽然是虔诚的大法神教会信徒,但也不至于愚蠢到盲目地相信这世界的一切都和神有关。
「艾米莉亚就算回来这里,也绝对无法获得幸福。如果有骑士团帮忙管制情报,她应该能复兴斯隆村吧,但不管再怎么管制,最后一定会有漏洞。现在艾米莉亚·尤斯提纳的名号光是存在,就无法避免造成牺牲。」
勇者艾米莉亚是在圣·埃雷的斯隆村出生。基于这样的事实,从艾米莉亚驱逐路西菲尔并开始被当成救世英雄开始,圣·埃雷就经常打着艾米莉亚的名号让自己在政治、经济与军事上取得比其他国家优越的地位。
在对抗人类共通的敌人魔王军时,圣·埃雷至少还能维持自己是被迫首当其冲、付出最多牺牲的国家这样的姿态。
但全世界共通的敌人已经消失的现在就不同了。
即使成功让外国和其他大陆认识到艾米莉亚是圣·埃雷人,但这次又换圣·埃雷内部针对艾米莉亚的待遇和从属展开政治斗争。
虽然斯隆村算是卡希亚斯城塞市的卫星城镇,但卡希亚斯城塞市也有统治包含斯隆村在内的邻近村落的贵族领主存在。
上一代的卡希亚斯侯爵隶属于之前的近卫将军丕平·马格努斯的派阀,随着丕平在「苍天盖事件」失势,他也跟着失去这样的地位。
不过这并不代表侯爵家本身就此断绝。
只是丕平派系就此从表面舞台上消失,能够继承侯爵家的亲戚与姻亲依然还有很多。
其中有些人对地方和其他国家很有影响力,要是随便让侯爵家断绝,一定会招致其他贵族们与卡希亚斯侯爵领地的下位贵族们的反感。
因此目前是从卡希亚斯侯爵家中选出亲卢马克的人来管理家族,让卡希亚斯侯爵家的家名得以存续,上一代的罪名也跟着一笔勾销。
也因为是这样的状态,即使艾米莉亚希望回斯隆村过隐居生活,光是人类最强的存在住在那里这项事实,就足以让当代的卡希亚斯侯爵在国内拥有压倒性的影响力。
如果只是名声被利用那还算好,但应该会有低俗的贵族,为了对卡希亚斯侯爵与其背后的卢马克、甚至是圣·埃雷的皇帝拥有影响力,而不惜利用艾米莉亚身为女性的尊严吧。
简单来讲,就是在圣·埃雷里,一定会有人想娶艾米莉亚为妻,藉此提升家族的名望。
然后以艾米莉亚的性格,她绝对不愿意让自己变成政治斗争的工具。
「这样就只能像我一样,一辈子都贯彻单身了。」
「我倒是听说皇太子殿下也很想要海瑟·卢马克的名声呢?」
「虽然我不至于像个少女那样说什么不需要不想追求我本人的男人,但我有自信一辈子都不会爱上那群只会擦铠甲的无能之辈的老大。」
「这可不是审问就能了事。侮辱帝室应该会被判死刑吧。」
艾伯特也很欣赏卢马克心直口快的个性。
「要是艾米莉亚爱上平民的男性,那个男人应该会神秘地死于非命吧。不过若嫁给贵族,又等于是自己主动跳入政治斗争。那个擦铠甲的老大,才真的是不值一提。」
「英雄只能活在传说里吗?」
「不然就是只能活在没人知道她是英雄的世界。」
卢马克盖上蜥蜴酒,重新藏在书柜里。
「说到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事情,就只有希望她别对拯救了安特·伊苏拉这件事感到后悔了。」
「她的器量才没那么狭小。」
「有些小时候没发现的事情,必须等变成大人后才会发现。」
外表年轻的卢马克,其实也经历了一段即使担任国家要职也不会不自然的岁月。
比起艾美拉达,她的年龄更接近艾伯特。
正因如此,关于让比自己年幼十岁以上的少女背负别说是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的重担这件事,卢马克感受到的内疚比艾美拉达还要强烈。
只是基于卢马克和艾米莉亚的距离感和职责问题,她很少表现出来而已。
「即使如此,只要能打造出可以让艾米莉亚幸福生活的世界,我什么都愿意做……不过她应该不期待我这么做吧。毕竟对艾米莉亚来说,我应该只是无时无刻都在找机会利用她的当权者之一。」
卢马克有些寂寞地垂下视线,艾伯特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你大可放心。艾米莉亚在日本不必在意这里的限制,而且她已经有能听她抱怨的对象了,现在你根本就没办法为她做什么。」
「哼……我姑且问一下当作参考,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啊?」
卢马克以充满好奇心的视线凝视艾伯特,艾伯特过了一会儿才理解对方希望自己说什么,然后叹了口气。
谁会中你这招啊。
「是个叫千穗·佐佐木的小姑娘,以及叫梨香·铃木的女性。两人都是艾米莉亚的工作伙伴。还有克莉丝提亚·贝尔,以教会的人来说,她算是个很明理的女性。最棒的一点,就是她不会拿神出来压人。」
「唉────」
艾伯特的回答,让卢马克用力皱起眉头,她毫不掩饰自己不满的表情轻蔑地说道:
「无聊!这算什么啊!」
「怎样啦!」
「就是因为这样,监理院那些人才会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我都已经请你喝酒了,你就不会稍微取悦我一下吗?」
这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不管怎么做,会被非难的时候就是会被非难。既然如此,不如儘可能用不会让自己累积压力的方式去做。」
「哼,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受到艾美拉达的影响,但太过敏锐的男人也很无趣。」
「不管敏不敏锐,至少比爱抱怨的女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