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襄丸的自白
男子脸色大变,拔出了太刀,一语不发,愤怒地朝我飞扑而来——至于这场胜负如何,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来到清水寺的女子的忏悔
我举起那把小刀,对着我丈夫又说了一次。
「你的这条命就交给我吧,我随后就会跟上的。」
亡灵透过巫女诉说的故事
我好不容易在杉树的树根旁抬起精疲力尽的身体,妻子丢下的小刀在我眼前散发着光芒。我伸手拿起了小刀,奋力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引用自 芥川龙之介《现代小说全集 第一册·竹林中》
「起立!敬礼!」
开学第二天的行程只有健康检查及迎新活动而已,跟昨天一样在中午前就可以得到解放。
千穗将不多的私人物品收进包包里,今天也打算马上离开学校。
「吶,千穗!」
「啊……铃音。」
这时,突然有人从一旁向她搭话,千穗吓了一跳后回过了头。
出现在眼前的女孩是同班同学市原铃音,她顶着似乎叫做长鲍伯头的髮型,明亮的直发在肩膀处切齐,微微上吊的水汪汪大眼,给人有点像猫的印象,散发着绚烂的氛围。
其实在今天早上的导师时间,全班进行了自我介绍。自从千穗说出「兴趣是美术」后,这个女孩就一直绕着她打转,所以今天已经不晓得见过她几次了。
她似乎和千穗兴趣相同,所以很积极地想和千穗做朋友。
「吶,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美术社呀?」
「呃……」
果然还是这件事啊。千穗的视线四处游移,因为这样的对话今天已经重複了数次。
老实说,她并非对美术社没有兴趣。她在国中时也加入了美术社,本身也很喜欢画画,如果要选一个社团,她会毫不犹豫地加入美术社。
现阶段,她只是「并非对美术社没兴趣」而已,还没有心动到自己主动敞开心房。
「抱、抱歉,今天有点不方便……我得早点回家才行。」
当千穗回过神时,她已经找了借口搪塞。
「这样呀,那就没办法啰。」
铃音有些落寞地笑着说道,她的笑容让千穗有些愧疚。
「真的很抱歉……那么,明天见。」
「嗯,拜拜。」
千穗挥了挥手,像是逃跑般地离开教室。
虽然对铃音有些愧歉,但千穗也有自己的苦衷。
到头来,对于千穗来说,积极地和他人交流、努力适应这个环境的行为就像是接受了现在的境遇一样,令她感到厌恶。
为了秋人被迫捨弃以往的生活来到这个地方——千穗现在仍然对家人抱持着强烈的怨恨。
因此,她不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事实,必须要否定现在的情况。对于只有十五岁的她来说,否定现状就是她对家人唯一能够做出的反抗。
千穗在春天的暖风中踩着红色脚踏车,越过田园爬上陡峭的斜坡后,进入了那片风景。
色彩缤纷的花园,被四面八方绽放的杜鹃花所笼罩,那虚幻的色调让她看得入迷。再往前走,便能看见一栋充满存在感的建筑物。
玉响图书馆。这栋被绿色矮木丛所包围的武家住宅,和昨天一样威风凛凛地座落于此。千穗原本还在怀疑昨天发生的事会不会只是一场梦,看见了图书馆后,她才稍微放下心来。
她来到图书馆前,将脚踏车停放在矮树丛旁走向入口。她边用手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边穿越镶嵌着彩绘玻璃的大厅,来到摆放好几组桌椅的等候室时,看见了和昨天相同的黑影。
「啊,你来了呀。」
白火似乎注意到她的出现,从等候室的椅子上起身。他和昨天一样,穿戴着黑色外套和帽子。肩膀上也和昨天一样,站着一只白兔。就算再看一次,依然觉得他的站姿十分奇妙。
「午安,呃……白火,福助。」
「呵呵,午安呀,千穗。」
如同昨天所说的,他似乎真的在等待千穗的到来。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就让千穗感到有些难为情。
「外面很热吗?」
白火望向大厅的另一侧,如此问道。
「唔……是呀。虽然还不到炎热的程度,但已经温暖到稍微活动一下身体就会流汗了。」
「这样呀。那么,比较适合喝冰的茶呢。千穗,你要麦茶还是乌龙茶呢?」
话一说完,白火开始迈开步伐,千穗连忙跟了上去。
「我……我自己来就好。」
「你要自己来吗?」
「是的。」
「呵呵,那我们一起去吧,我带你去茶水间。」
白火回头露出笑容,接着他打开柜檯里的门,指出茶水间就位于通往二楼的楼梯旁。
倒了冰麦茶后,白火随意挑选了几个保管在茶水间的点心后,他们再次回到了等候室。千穗和白火隔着圆桌面对面坐着,白兔福助则是娇小可爱地坐在桌面上。
「来,请喝茶。那么,我要打开点心啰。」
「谢谢。」
白火将杯子从托盘上移到桌面上,并将其中一个递给千穗,接着他打开点心的袋子,将点心倒进白色的大盘子里。
「啊……丸芳露(注:注:丸芳露 佐贺的名产,类似蛋糕派的点心。)。」
看着堆在盘子里的点心,千穗如此呢喃道。
「你喜欢这个点心吗?」
「是的,总觉得有点怀念呢。」
千穗望着眼前这些烘烤得均匀且漂亮的褐色圆形点心,回想起过去。
「怀念?」
「是呀。以前去祖母家时,祖母都会拿出这个点心。久违地看见这个点心,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让人觉得有些怀念呢。」
过去千穗是个很黏祖母的孩子,因为双亲总是将心思放在秋人身上,千穗开始寻求家里以外的栖身之所,不知不觉中就越来越黏祖母了。
儘管如此,这也已经是陈年往事了。祖母在三年前逝世,如今她已经没有祖母可以依靠。她之所以会如此郁闷,或许祖母的离世也是原因之一。
「这样呀……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一个喜欢美术的人。」
「美术吗?」
这时,白火忽然探出身体,让千穗不禁吓了一跳,难道他也喜欢美术吗?
「对,是美术。她以前常常到德国或义大利旅行,当时还会给我看纪念品的画或是画册。我们还会一起去美术馆,真的很开心呢。」
能够聊到敬爱的祖母,让千穗高兴得话匣子停不下来。
「啊,原来如此……原来讲的是西洋美术啊。」
原本探出身体的白火,有些落寞地瑟缩回去。
「那、那个……?」
一头雾水的千穗歪着头,白火只是含糊地微笑以对。
「抱歉,你不用介意。我也很喜欢美术哦。」
「真、真的吗?」
「是呀。」
虽然千穗如此反问,但白火似乎不打算多说,而结束了话题,千穗也就不继续追问。
「喂,别閑聊了,快把丸芳露给我,我的肚子快饿死了啊。」
这时,桌上的福助突然开始踏脚,虽然这样的举止十分可爱,但说话的口吻却粗鲁得和他的外表不相称。这样的反差让千穗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抱歉呀,福助。」
千穗道歉着,连忙将丸芳露剥成一小块一小块后,放在手心里,递向福助。
「让你久等了,请用。」
接着他开始咀嚼起千穗手中的丸芳露,动作看起来和一般的兔子没两样,十分可爱,千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啊,好可爱……」
「喂、喂,快住手,不準把我当成宠物来摸啊!」
虽然只是轻轻一摸,却让福助扭动着身体,大声抗议道。
「啊,对、对不起!因为真的很可爱,我忍不住就……」
「真是的。要摸的话,也要取得我的同意啊,小妹妹。」
「说的也是,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和普通的兔子不同,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被别人随便摸的话,应该很不高兴吧。千穗老实地点了点头。
「唔……那我现在可以摸你吗?」
「啊?也问得太快了吧……总之,我现在在吃东西,动作要轻一点啊。」
「谢谢。」
虽然福助感到傻眼,但也没有因此拒绝。千穗放下心来,再次将手放到福助头上,温柔地抚摸着他雪白而柔软的毛。
然而,当千穗沉迷地抚摸着福助的毛时,对面传来了有些寂寞的叹息声,而发出叹息的人正是白火,他带着一身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望着千穗和福助。
「那个,怎么了吗?」
「总觉得……有点羡慕。」
千穗这么一问,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羡慕地眯起了眼。
「羡、羡慕什么呢?」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用对待福助的方式对待我吗?」
「咦?」
千穗不明白他所说的话,瞬间还怀疑白火是不是也想要她抚摸他的头,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连忙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我希望你对待我就像对待福助一样,不要这么客气,对我不用加尊称,也不需要用敬语。」
「呃……」
原来如此,他指的是态度上的问题,但这意料之外的提议让千穗感到有些困惑。
「嘻嘻,这家伙在闹彆扭呢。」
「闹彆扭?」
「他有点不满只有对待自己时特别见外吧。」
「唔……是那样没错啦……虽然就这样承认好像有些愚蠢,不过,如果你可以也用亲昵一点的感觉和我说话,我会很高兴的。」
旋即,白火本人也像是自白般地如此说道,但这话却让千穗越听越纳闷。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福助是只兔子……可你不是呀。」
如果对方追问「那又如何?」她无从反驳。但对千穗来说,福助和白火是无法用相同方式对待的对象。
「哈哈,原来如此,你是在紧张吧。嘻嘻,真可爱呢。」
「哎?」
正当千穗困惑时,福助突然如此断言,让她吓了一跳。不过,千穗自己也难以用言语表达的这个複杂状况,或许真的如同福助所说。
「不、不是那样的。」
「没关係啦,用不着否定啦。」
纵使千穗如此否定,福助却彷彿完全看透般,打趣地笑着说道。不只是福助,就连白火也跟着掩嘴而笑。
「原来是这样的吗?呵呵。」
「慢、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