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一声咽下了罐头里的最后一口之后,吾辈将存留在胃里的空气「噗」的一下尽情地吐了出来。
隔着地炉坐在对面的八云露出了明显很厌恶的表情,但是吾辈装作没有看见。
把手伸向了放在旁边的烟盒,叼上了一根,用指尖转动了一下打火机的火石之后,吾辈将几乎清空了整个肺部的盛大烟雾,向着铁皮的天花板解放了出来。
——很久没有喝到过这样寡淡无味的啤酒了,为了稍微缓解一下情绪,一罐接一罐地开着,但是结果,只能毫无作用地淹没吾辈小小的胃袋而已。
「你很慌张呢,老爷。」
这样子要说别慌张,才是不可能的吧。
确实吾辈是获得了一天的宽限期。
八尾那家伙说的是一个晚上,不过太阳挂在天上的时候,妖物要正式进行活动首先就是做不到的,那家伙再次来袭恐怕得是明天傍晚了,就如同今天一样的大祸时※。
(※注:日本民间传说认为,黄昏时分容易发生重大灾祸,因而称之为大祸时。)
正如此前所说的,它会在那之前先填一下肚子吧,在那家伙而言是不可能不知道世间的潮流的。说实话它也是很想生吃几个人的吧,但是与平安皇朝不同,如今这么做会令事态发展得多么麻烦,它应该是明白的。
是否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是不知道,不过单单只是为是填饱肚子,它也会去吃一些山林里的野兽吧。
……好吧,这就是「山猫需除尽」吧。
然后顺从妖物的习性,太阳升起来的话应该就会那样睡一整个白天,所以八尾说的一晚和一天可以算做是同义的。
吾辈慌张的理由就在于此了。
「那,这以后你想怎么办呢?」
明明都把事情了解得很清楚了,八云还是问出了有着必然答案的问题。
要是「只有」吾辈和八云不够的话,答案就很明确了。
那就是「只要加人就行了」。
「……没办法了,差不多该让她起来了吧。」
这么说着,吾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地炉旁边。
在那里,是依然昏迷着的命躺在木地板上。命的嘴角看上去很苦涩,皱起了眉头,偶尔还发出一些「嗯~、嗯~」的声音。有过了被狐狸附身这样的体验之后,会被恶梦魇住也是没办法的吧。
「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要拜託这位小姐来帮忙啊。」
……真的是,吾辈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啦,就算是春子,应该也是一样吧。
流着口水,总是穿着短得能完全看到膝盖和内裤的裙子,自己翻过廊子进到藤里家里来,与樱子以恶作剧为乐,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要来请求这个小姑娘啊。
本来是不想把毫无关係的普通人卷进来的,更何况是命了。
只要是想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与妖物扯上关係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而且即便不知道妖物的存在,就那样渡过一生也是有可能的,可知道了之后再想回到不知道的状态就做不到了。
所以说吾辈,为了能够帮助樱子,就要将樱子最好的朋友,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活祭了。
以后对于吾辈将命卷进来的事,樱子一定会暴发出烈焰般的大怒,儘管很了解这一点,吾辈还是要将命卷进来。
……虽说是为了保护樱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稍稍有些作呕。
估计是察觉到了吾辈这样的心情吧,看不过去的八云代替吾辈呼唤起了命。
「喂,小姐,差不多该起来了啊,睡够了就可以睁开眼睛了哦。」
嗯——地呜咽了一声之后,命把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向了另一边,再次发出了沉睡的鼻息。
八云探出了身子,準备发出更大的声音,但这时吾辈打断了他,伸出肉球将他阻止住了。
这家伙用这种方式叫醒是不行的,除此之外,有一种最适合把命叫起来的方法。
「喂,你这样睡着没关係吗?就在你的旁边,有两个美少年正激烈地纠缠在一起哦。」
吾辈这话刚说出口,低矮的天花板立刻发出了一声巨响。
以近乎直角的角度抬起了上半身的命,把头顶撞在了天花板上。
同时发出了「好痛!」的一声惨叫,一边用双手按着脑袋,像个节拍器一样以相同角度倒向了另一边,在那里痛苦地翻着跟头。
……虽然知道有效,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立竿见影啊,就连让命静止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怎、怎么回事?天花板,好低!」
终于从痛苦中摆脱了出来的命,四肢着地趴着环顾起了周围,当她把这个动作做完了一圈抬头往上看的时候。
「你终于醒了吗。」
于是命与环抱着双臂低头看着她表情的吾辈,对上了目光。
突然间命的眼睛、表情、全身都发出了噼哩哩一声响,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哦,您总算是醒过来了啊。」
彷彿要更多地给她施加刺激一般,八云发出了声音,向着依然僵硬着的命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于是,就这样暂时陷入了沉默。
三人,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命突然之间原地正坐了起来。
然后,
「敬祝晚安。」
这么说着,三指着地朝着吾辈深深地低头鞠了个躬。
就在吾辈不知所措之中,命若无其事地準备躺下去了,吾辈连忙摇着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喂,睡迷糊了吗,你这是!」
「哈,没有啦,不是睡迷糊了,是还在睡着啦!」
——哈啊?
「我说啊,就算再怎么说妖怪猫妖怪猫的,不可能真的会说话的吧?CV※是谁呢?所以说这就是在做梦了,既然是做梦就不是睡迷糊了,而是还在睡着哦,我!」
(※注:CV=配音演员。)
这是多么牵强附会的逻辑,吾辈的脑袋略微有些疼起来了啊。
「而且嘛,妖怪猫暂且不提,那边那个浑身是毛的算什么东西?」
「那家伙是狢,叫八云,从你还流着口水那时候起,就住在藤里家的顶棚里了。」
在吾辈介绍的同时,八云说着「哟,我一直都很想跟您聊聊呢,命小姐啊」挥了挥手。
对此命则是说着「哦——是这样吗」「哎——在顶棚里啊」之类的,似乎故意一下子把声音拉高得有些不正常。
……心情越来越急躁了,吾辈。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那么让我们下次何时何地、在谁的梦中再相会吧。」
「那个啊……你说这是梦,可是你刚才重重地撞到了脑袋,痛得满地翻跟头来着的吧?」
梦里没有疼痛感是确定的事。命正準备一点点躺下去时,肩膀一瞬间颤抖了一下。
额头冒出了无数的汗珠,稍稍停了停之后,,这次是以激烈的动作对着周围来回看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放在八云旁边书桌上的PC的时候,
「啊啊,是吧是吧,什么嘛,其实是这么回事吧。」
哈哈哈,附上了几声这样的乾笑之后,她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以令吾辈自愧不如的迅速动作移动到了PC显示器之前。
看到她可疑的行动,八云微微往后缩了缩,在他的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命,突然之间开始用脑瓜顶着显示器钻了起来。
对于如此奇异的姿态,吾辈和八云都哑然失声了,同时,
「……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干什么,你看不懂吗?看样子我是搞错了才会到这边来的,所以自然就是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啰。」
……还说自然就是,你那是……哪儿来的规则啊。
「哈哈,你说的话真有意思啊,小姐。可是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请不要那样把头皮油脂蹭在别人的商务工具上啊。」
八云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苦笑。
八云身为穴熊的妖物,伸长的尖嘴之中有犬牙整齐地排列着,命在近处亲眼看到了这副景象,变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傻傻的笑容——,
啪嗒,就这么原地倒下了。
就如同背后有个断路器拉闸了一样,又一次不动了。
「……好像,这刺激稍微有点太强烈了吧。」
一边摇晃着一动不动的命的肩膀,八云一边嘀咕着漏出来这么一句。
吾辈则是用肉球按着额头,同时发出了一声特大的叹息。
……真是的,在这种缺少时间的紧要关头搞成这样。与性格不符,还真是意外的胆小啊,这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了,要用绝对切实有效的那一招了吧。
看着一动不动的命的后脑勺,吾辈有些不怀好意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
「哈!」的一下,在实际中发出了声音,醒了过来的时候,我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来回看着看惯了的天花板。
………………。
…………。
「……呜、呜哇啊啊啊啊!这、这算什么梦嘛,真是个恶梦。」
……不,最开始看到的那个狐狸的梦也就算了啦。虽然是挺恐怖的,让人吓也吓得不得了,不过好吧,还在可以接受的範围之内啦。这么表达有点奇怪,不过算是常识性的恐怖,就好像是在看恐怖电影一样的感觉。因为是梦嘛,这样倒没什么哦。
可是呀,后半部分的那个梦……真的是拜託饶了我吧,完全都已经哭出来了。恐怖什么的,都不是那种层次的了,是体会到了更加可怕的东西哦。
怎么说呢,那个对着我骂着髒话的声音,实在是无法形容的鲜明。
怀抱着前足很了不起地说着话的那个身影,一点都没有不协调感啊。
或许是从我还是个半懂不懂的小鬼时起,就把它叫做妖怪猫了的关係吧,那感觉是太真实了。
对……简直就像那家伙真的是一只妖怪猫一样————。
不不不,不会不会,不会的啊。
这种事……想都不愿意去想。说实话,我屈服了。
要是再继续回想起来的话,下次看见那家伙的时候,我一定会逃跑了啊。
所以我不再去想了,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按着太阳穴下了床。
……不知怎么感觉头顶附近也略微有些痛,不过那也不用在意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出了超多的虚汗倒是有些在意。
……也难怪吧,做了那种恶梦嘛,出汗这种事就算了啦。
我把随意落在了床边的白色T恤衫捡了起来,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最后一次洗这个……应该是三天前吧?
好,OKOK,完全、没关係的啊。多少有点气味的程度,根本不是问题。
脱掉了外出用的夏季运动服,扔在床上,我马上就把皱巴巴的T恤衫套到了头上。
——三秒规则变更,「三天」规则!……三天三夜都没休息了呀,呼。
不知为什么脑袋有些轻飘飘的,同时在心里说着一些无聊的台词,一下子把超短裤也脱掉扔到了一边。
就这么穿着一条内裤,想着还有一件穿了三天的衬衫不知道在哪儿啊,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哎呀?」
——稍微、等一下,奇怪了。
我…………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的?
应该是给春子奶奶上了香之后,和樱子就那样在起居室里聊了一会儿,接着走出了樱子家的玄关,再然后是在往常的那条直道上走着,接下来……跟着,从那里神祠里把狐狸……这,可是那不就是梦了……哎?————哎哎哎哎!?
就像是退潮了一样,全身唰的一下失去了血气。
好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啦。如果那个是梦的话,我到底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然后就在我快要抱住脑袋前那一刻,
「喂。」
听到了从床的方向传来了这么一声清晰的「幻听」。
………………。
「你个傻冒,哪儿有这么清楚的幻听啊,不能好好地看看吾辈吗。」
我大大地睁着眼睛,按照声音所说的那样,以僵硬的动作把头转向了床的方向。
但是——没有。
别说是床上了,整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