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奇异日还有十三天〉
深夜的医院,紧急逃生指示灯微弱发光,看了令人忧郁万分。
我双手贴额,以像是在祈祷的姿势坐在病床旁的铁椅上。
现在躺在我眼前的,正是我的父亲增川银次本人。
哔、哔。将心脏的跳动化为无机质的声响与亮光的心电仪,看了令人满腔怒火。
这样简直就像在替父亲余命倒数一样嘛。
就在这沉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我悄声向我背后的空间发问。我知道那个人从数小时前,便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
「……绮罗老师。」
绮罗老师对我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唤,不疾不徐且庄严地回应。
「什么事,唐人?」
「……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呢。」
光是看着眼前父亲静静地吸气、吐气,身上装着许多记录仪器或是管线的样子,就觉得很痛。
绮罗老师不回答我的问题,以像是要安慰我的温柔语气回话。
「……这不是你害的。」
「但这像是我造成的。」
「才没那回事……」
「直到我父亲变成那样之前,我完全都没发现!身为他儿子的我得最先察觉才对啊!」
情感的洪流自口中奔流而出,周围的气氛如耳鸣般紧绷。
「……是我迁怒绮罗老师了,对不起。老师明明特地赶来陪我,我还这样生气。」
「……我懂的。别在意。」
绮罗老师温柔地将我拉过去抱在她怀中。
「没关係的,唐人。情感这种东西,并非可以像郡样一般理性地来处置。不管你心中积着什么,全都倾吐出来吧。在你一吐而快,心空蕩蕩地倒下之前,我都会像这样抱着你的。」
「呜……呜呜……」
我在绮罗老师的怀里,静静地流泪。
* * *
事情发生在昨天。
名叫绘希乃的棘球蚴虫实存寄生所引发的校内雪山化事件画上句点后,一名男子出现在我们眼前。
「你是……那个叫利比·爱森堡的Paraminati干部……?」
「我今天是想比你们这小鬼早一步送圣诞礼物过来!你们看!这是我的被检体!」
利比开开心心地秀给我们看的——是我的老爸,增川银次。
利比往老爸斜后方退一步,不怀好意地笑。
老爸双脚看似无力,眼神涣散彷佛不聚焦在任何一处。如此心不在焉的感觉,比起在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爸……?」
「…………………………」
老爸毫无反应,只是默默地高举右手拳头。
「在干什么啊你,喂——」
我呆站在那幅模样的老爸面前——下一秒,我的本能发出危险信号。
「……?」
「呜!」
那拳头突然问猛力挥下。那速度跟力道之猛,根本令人感觉不到人类独有的迟缓犹豫。我反射性地以实存寄生的能力让体感时间变得迟缓——然而他那一拳速度之快,很明显地要闪躲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糟糕……!」
该怎么办?什么该怎么办——根本无能为力。
比起硬吃下这招,在我扭转身体打算减轻被害之畴——
「呜啊!」
脖子被紧掐住,身子一把劲地被往后扯。就在千钧一髮之际,老爸挥下的拳头以高速通过我的鼻尖。
「……增川,危险……」
「谢、谢啦櫂实——」
原来是櫂实拉了我一把。我就这么被櫂实的双臂环抱,后脑还贴在櫂实柔软的胸部上——然而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是说,刚才櫂实对我说的话,还萦绕在我心头上。
「能不能——让拙虫,当增川的女朋友?」
万万也想不到会突然被櫂实告白——不不,比起那个,老爸跟利比才重要。
就现在的位置关係来看,老爸面对着我与櫂实,利比在他身后半步。旁边是志保与会长,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直盯着这里看。一定是因为一位我唤作父亲的人物登场,害得他们混乱不知所措。
「可恶,居然没打中!喂,再来一次。把这小鬼给我打烂!」
利比像在命令机器人般地再次对老爸下令。这令我相当愤怒……别开玩笑了。这股怒气与其说是对利比而发,倒不如说是——
「居然乖乖地听令被操纵……!你在搞屁啊!快清醒过来啊臭老爸!」
在我直接喊出涌自内心的这些苛责后——在那瞬间,老爸停下动作。
老爸突然抱起头呻吟。
「咦?」
这疑问词是我与利比两人同时发出。而老爸缓缓放下双腕——
「嘎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
老爸突然扭身给利比来了一记猛烈的擒抱。两人就这么撞上二十公尺远的校舍侧面,重量级的破碎声响宛如地鸣。四散飞舞的水泥碎片与尘埃落地后,在那地方的——
「……老……爸?」
老爸趴在利比身上,失去了意识。
* * *
在那之后,我们抓起利比,总之先交给志保处理。随后将陷于昏睡状态的老爸送到医院。
在对父亲做过多项身体检查后,隔天我向学校请假,在医院等待结果报告。直到深夜才出炉的检查结果,是由绮罗老师告诉我的。
「……唐人,你先看看这个。这是银次先生的报告。」
绮罗老师亮出一叠病历表让我看。我目光首先停留在脑部断层扫描的照片上。照片上有着外行人也看得出来、一层黑色的阴影扩散。
「……这是。」
「……这叫芽殖孤虫。」
在我调查许多跟砂奈有关的寄生虫资料时,好像有看过这个名字。是绦虫的一种……寄生于人类的内脏或脑部而活。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虽然是种还有很多谜团的寄生虫……但唯一一个已知的事实是,这种寄生虫如果成功寄生,会在宿主内增生——最后一定会致宿主于死地。其致死率……据说达到百分之百。」
「……致死率百分之百……」
我说不出话来。没错,这就是那么可怕的虫子。然而——却有一点让我相当在意。
「但是——刚刚老爸的拳头……可不是一般的拳头。」
「嗯,寄生在银次先生体内的——是在研究所研发出来,相当接近芽殖孤虫实存寄生的特殊个体。」
绮罗老师乾脆地全盘托出。
「那么一来,老爸他是被那个叫利比什么鬼的,以抱着玩玩的心态植入那个像实存寄生的东西,变成什么『被检体』之类的鬼东西……」
绮罗老师像是为了抑制我的怒火般否定我的言论。
「这个嘛,唐人。其实你说得不对。」
「什么?」
「利比那家伙根本就完全搞错。他知道银次先生被芽殖孤虫寄生后,就深信一名具有怪力的机器士兵就此诞生……但关于那点其实还很模糊。寄生在银次先生身上的芽殖孤虫啊——是由他本人的意思植入的。」
如此具有冲击性的事实平淡地自她口中道出,迁把我吓傻了。
「……这种事,您怎么还有办法冷静地说出口啊?」
我如此回应,绮罗老师难得语带激动地对我大叫:
「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啊!我在当初也是自问自答了好几次啊!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好吗!」
「当初……自问自答?」
这话我听了心存疑问。
「……为什么绮罗老师会烦恼有关老爸的这个寄生虫的事?」
「…………」
绮罗老师不回答。
「还有,你说当初又是什么时候……!」
「……我不能说。」
「怎么又来了。」
每谈到有关组织的事,绮罗老师马上三缄其口。话说忘了何时,有关姬动手术的事,绮罗老师也是一字都没提。
「……老是这样的话……我可没办法相信绮罗老师。」
「唐人,对不起喔。」
「算了……」
束手无策,我只好潜进自我的记忆深处。
老爸他因脑部遭芽殖孤虫寄生,意识一直很朦胧。
只要这么一想,一切就说得通了。
我以前认为老爸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母亲也是因此而离开他。但是——如果一切都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变成这样的?
我开始动手挖探自己的深层记忆。
「呜……?」
发现有件事让我十分在意。
我的心跳加速,周围景色在一瞬间化为黑暗……
「唐人!唐人!唐人!」
绮罗老师剧烈摇晃我的身体。
「……啊,绮罗老师……」
这下我才察觉自己刚刚差点失去意识。
「想不起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
「……唐人,你冷静点。来——坐在这边,如果是痛苦的回忆就不用勉强自己回想了……」
绮罗老师接着让我安坐在病床旁的铁椅上。
我坐在椅子上,再度开口询问绮罗老师。
「……绮罗老师,老爸之所以变成这样的理由……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我吗?」
「抱歉。唐人……我的答案不会变的。我——无法回答。请你谅解,这是有原因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怎样,都不能把跟我父亲有关的大事告诉我吗!」
不小心又扯开嗓子大吼了。我想超来自己身处的地方是深夜的医院。就算再这样逼问下去,只会引起医院里的人注意,造成骚动吧。
算了,有种心死的感觉。心里仍有愤怒的情绪——但是我已经累了。
「……算了……」
「……唐人,你还是先回去吧……明天你应该就会冷静点了,好吗?」
「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会再来的。」
虽然我很担心老爸,但一连串发生那么多事,也让我的体力达到极限了。
我站起身,步伐摇晃地要离开病房。然而在那瞬间——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