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海里克也

想想看，这或许，是我第一次碰那女孩儿。

她纤细的颈，彷彿初生小猫般打着颤，好暖，好脆弱。

只一用力，手指便陷入了她柔嫩的肌肤。女孩儿光润的发，轻轻抚过了我带着热气的手，好舒服。

可，臂的感觉，从指尖开始渐渐消失了。我不安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碰触着她的自己，不由得越来越加重指上的力道。

女孩儿冰冷的唇动起，似说着些什么。

「不行啊」我说。

看吧，看看周围。看看盛开着多少与你相同，原本曾是你的无头之花吧。

我的指，越嵌越深。

喀啦，你掉了下去——。

海里克也猛张开了双眼。放在胸口上的手，感到了剧烈的心跳。头上是雪白的天花板，四周则是洁凈的纯白帘子。

随着心跳慢慢平复，克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坐起上身，薄而舒适的被，从身上滑落了下去。他愣愣地打量着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海里，我把帘子拉开了啊」

随着一个沉静的女声，保健医镜司老师拉开帘子出现了。别看戴一副红框眼镜的她从不施脂粉，她可是全校闻名的美人。而性格，正如随意插在敞开的白大衣兜中的双手，很是粗枝大叶。

「感觉如何？」

听到这话，克也有些发懵。他根本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不由得为「这次该不是又受重伤了吧？」担心了起来。而且经她这么一说，克也还感到后脑那里是有些隐痛。不过转念一想，觉得只是这样应该没什么大碍，便张口道

「……应该，没什么」

「我可听你在呻吟了啊？」

克也登时难为情了起来。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呻吟的丑态，尴尬得只有乾笑不敢看司老师的他，随口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怪梦」

「哦？是什么梦？能告诉我吗？」

「呃……我不记得了」

克也没有说实话。他隐隐记得，那是个自己杀了什么人的梦。不过，对班里那些男生谈起暂且不说，在保健室向保健医说起，可让他觉得会有点产生误会的危险。于是便改变话题道

「那个，司老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

「怎么，你不记得了？」

「嗯，对不起」

「你是从东楼楼梯上摔下来，撞到头晕过去了」

「啊？是真的？」

听到这事实，克也才没有「难怪后脑会觉得痛」的豁达。想到自己从楼梯上丢脸摔下昏倒的滑稽样子，心情登时感到无比沉重。一股比适才更为强烈的羞耻感，让他不禁紧抱住了头。

「怎么？头还觉得痛？」

误会他这动作的司老师，双手轻按住克也的头，从正面观察起他头顶的情况。而随之袭来的一股女性特有的香气，还有那佔据整个视野的胸部隆起，老实说，让克也心中的欢喜远超过了疑问。

「喂，头不要动啊」

在下意识转头欲避的克也上方，这丝毫不理解十几岁纯真男孩儿心理的残酷声音，劈头落了下来。

「说起来，你上周也因为贫血被送进保健室了啊。还记得吗？」

为克也做过检查的司老师，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看着那洁凈而颇具品味的杯子，克也不由想，这位显得粗枝大叶的司老师，或许意外的是位精细的人吧。

「嗯。……算记得」

克也接过咖啡，含糊地点了下头。严密地说，那时自己也失去了意识，并不记得摔倒瞬间的情形。只是像这次一样，事后才作为既成事实了解到的。当然，还附加了多余的麻烦——。

记得那时不知是谁到底误会了什么，竟还报了警。据说看到成群警车拉着警笛驶来，整个学校一时间好像都骚动起来了。

「那之后怎么样？这一周左右的事情，记得都还清楚吗？」

「我想应该记得，不过忘掉的也很多吧」

「嗯。你过去毕竟遇到过大事故，或许是那次撞到的位置不太好。要做做精密检查吗？」

「不用那么大费周折呀」

克也笑着喝了口咖啡。嗯，这比学校食堂中的纸杯咖啡更浓郁，不过却更顺口。

「这么说，你能回忆起一些来？」

「嗯，能想起一些」

「那你就说说吧。为防万一让我确认一下」

「呃？这一周的事都要说吗？」

司老师认真地点了点头。克也见状，彷彿被留下大量作业一样很是不情愿。不过想到老师这也是担心自己，还是决定说一说。可一说起来，他立刻发现要比想像得更为困难。因为就连三天前晚饭吃的是什么，自己都记不大清楚了。克也只得边想边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大致情况告诉了司老师。

这期间，司老师完全没有插口。不只如此，就是克也说完她还在保持沉默。这让克也觉得结果可能不好的担心了起来。

「请问——」

刚一张口，他忽然意识到，司老师刚才说的是确认。可她要是不掌握自己这一周来的行动，应该是无法确认的才对啊。

「嗯？怎么？」

「我忽然想到，老师您不可能知道我这一周的行动吧？所以我觉得，就是确认也没用。说得极端点，万一我说谎，老师您不也分辨不出吗？」

「即使我不清楚，海里你自己也该知道吧？如果没感到自己的记忆有异常，没有在回忆时发觉有异常的空白，这就足够了」

「如果是这样，我不是没必要特意对您说吗？」

「如果不这样，你一定不会强迫自己回忆吧？」

心里一琢磨感到的确如此的克也，又喝了口咖啡。这时，铃声响了起来。他看看錶，微一吃惊道

「都已经这时候了？」

「可不是，你睡得很沉的」

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克也赶忙喝完咖啡，拿下挂在衣架上的自己的制服，向司老师致歉道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要是发觉有什么异常，记得要马上通知我」

「您不用担心。我没觉得有地方不舒服」

「不只是外伤，如果发现有事情回忆不出，找不到一定要找的东西这种情况也是」

「您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老师是在玩笑的克也呵一下笑了。

「——或者，就像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直到此时，克也才发现司老师的表情非常严肃。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司老师刚刚的话听起来彷彿有些超自然气息，不过克也转念再一想，这些或许正是头部受到撞击后会出现的癥状。再说，克也也记得司老师对超自然现象应该是持否定态度的。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

就在克也张口要说什么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跑步声。

克也自然没有仅凭脚步声就能断定来人是谁的超能力，不过在这种时候，会有这脚步声的人影，很自然地浮现在了他脑中。

「喂，不许在走廊里跑！」

司老师一把拉开门厉声说。

「对不起！」

「哇，山同学，危险啊！」

两个快速靠近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紧接着，震动声响了起来。这声音非常熟悉。应该说，就是方才出现在克也脑海中的人物。

「阿雨，你好重啊」

「哎？啊，啊啊！对、对不起！」

仅凭声音无法判断外面的情况，不过听这架势，怕是因为急停不住，两人撞在一起摔倒了。

「呀哈哈！阿海，我来探望你了喔」

拨开司老师的白大衣般钻过出现的，是克也的同学，山美鸟。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率直个性，机灵的大眼，还有那笑起时必定出现的虎牙，都透着她喜爱捉弄人的性格。

而她身后，克也的朋友雨笠良平也随之出现了。他中性的外表，很能体现其温厚而优雅的性格。估计是因为一路跑来，他面上还微微泛着红。

「噢，是叫阿海呢」

司老师感慨般的点着头说。克也不由难为情起来，叫道

「喂，我一直都告诉你不要叫我『阿海』了吧。我可比你大」

「不过，我们是同班喔」

美鸟无辜地说。而美鸟越是没有恶意，就越显得克也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海，你听好喔？人与人交往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强制别人对自己的称呼。不要叫得那么随便，不要直呼名字。总这样说，只会让自己与别人产生隔阂呀」

「嗯。山还真难得说出这么句正确的来」

「不过，我觉得海里的感受也很重要啊」

见雨笠慌忙插进来打圆场，克也的怒气急速平复了下来。意识到比起「阿海」这称呼，为了称呼争吵反而会在司老师眼中显得更幼稚的他，只得道

「好啦好啦，随便你吧」

「这才是阿海嘛」美鸟不知为什么很自豪似的嗯嗯点着头，随后问道「啊，对了，阿海。听说你踩到桔子皮摔倒了，是真的吗？」

听美鸟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克也不由得一愣。桔子皮？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为那非现实而又古典的原因摔倒。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啊。

「是这样吗？海里」

一旁的司老师，也向对自己发出求助目光的克也无情地回了一问。

被问到的克也，完全记不起当时的事。不过他见司老师唇已微微翘起，这才明白自己又是被美鸟捉弄了。而且仔细想想看，那种漫画里才有的情景，的确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

「喂，我不可能踩到桔子皮摔倒的吧？再说一般都是香蕉皮。香蕉」

「噢，原来你是踩到香蕉皮摔倒的呀」

「都说不是了」

看着哎嘿嘿笑着的美鸟，克也心中不禁一阵遗憾，如果没了这份胡闹，美鸟还真会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儿啊。

「喂，阿海。等等我啊」

刚刚才在鞋箱前分手的美鸟，骑自行车追到了与雨笠一起走在放学路上的克也身后。克也想着她或许有什么事，便停了下来。

「呼，好过分喔。竟然把我一个人扔下」

「呃，我答应过等你的吗？」

「就常理来说，那种气氛不该是大家一起找个什么地方玩儿的吗？唉，阿海你这么不会察言观色，真让我失望呢」

美鸟说着，颇为故意的重重叹了一声。

「是是。好了，雨笠，回家吧」

「呜喔，要把人家排除在外？你们两个男生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啊哈哈哈，只是去吃个拉麵再回家」

雨笠代替彻底表示无视的克也回答说。而这温和的语气与美鸟正相反。

「那就是说，你们有空的吧？一起去玩儿呀」

「拒绝，拒绝。我要回家，我要把今天落下的功课都补回来」

「——你複印的笔记，可是我的喔」

克也无话可说了。他不由后悔，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当初借雨笠的笔记複印该多好。

刚才离开保健室的时候，克也本是拜託雨笠让他複印一下今天的笔记，不过美鸟随后也加了进来。而比对两人的笔记之后，克也认为美鸟做得更好。不只清晰，归纳得也不错，甚至还像参考书一样加入了详细的注解。顺便插一句，美鸟的成绩，比克也和雨笠都好。

「那就这么定了喔」

美鸟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的，淘气地笑了。

隐隐感到自己打一开始就被美鸟算计的克也，实在是无法老实接受，便道

「我今天没钱。下次吧」

「即使，有吃拉麵的钱吗？」

克也这下头疼了。说起来，这丫头也是意外的敏锐呀。

「再说，用那种油脂丰富的东西当加餐会胖的喔」

「我正在长身体。还有，我和雨笠家里吃饭都晚，不先吃点儿什么顶不住的」

「好了啦，偶尔去玩玩儿也不错的吧？」

雨笠站在了美鸟一边说。只要气氛一不妙，雨笠总会马上折中地这么说。而他的这种性格，不管怎么说都让克也觉得是善意的。

最终决定去玩儿的三人，走进了路边一条无甚行人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