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山美鳥

感到腹中饥饿的克也，离开了家。

他并非想吃特定的什么。只是想要吃的刺激。想要自己活着的实感。肉不错啊，克也突然想到，就去吃牛排吧。

——切肉。就是在切生物。是以利刃插入生命的行为。肉。人身上特同样存在的组织。那切人与切牛排的不同又是什么？

还有，吃下去。吃肉。吃尸体。吃生命。肌纤维在齿间被磨碎嚼烂，跟着咽下，落向充满胃酸的肉囊。吃就代表活着。吃就代表杀生。所以活着与杀生是同义词。所以人才会想要吃肉。才会尽享用牙撕碎，用舌舔舐肉的快感。所以，吃肉不错。

回想起肉味道的克也，不由得舌下生津。

「是呢。肉很好吃的呢」

走在身旁的雏田也赞同地说。

超市也不错啊。

看着路过的手提购物袋的主妇，克也想。

那是个放置着无数尸体的地方。有被分解的尸体。有被分尸根本看不出原貌的鱼。还有擅自为生命打上价签，而又简直像侮辱那种活法似的，只在降价时候才打开荷包的顾客。

克也觉得，那里很适合现在的自己。云集的人群观看着眼前的尸体，心中想像着该如何摆弄。彷彿一出恐怖杀戮者们飨宴的垫场。

「是呢。阿君最近，一直没吃过鱼呢。对健康很好的说」

雏田再次赞同说。

克也摇摇晃晃地想穿过马路。剎那，两道刺眼的白光笼罩住了他。

骇人高响起的车笛。刺耳惨呼般的急剎车声。车，在几乎撞到克也前，急停了下来。而受到惊吓的克也，蹒跚着向后腿粗老远，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

「哎呀哎呀哎呀~。莫非我撞到人了？」

驾驶室的门打开，一个极不合时宜的悠然声音传了出来。

「死掉了吗？怎么办？重置键在哪里啊~。最近的小年轻儿就是游戏玩儿太多了，以为只要按下重置键就能复活的吧？」

克也勉力坐起上身，看向声音的主人。正面射来的车灯，让他不由伸臂护住了自己的眼。在这逆光下，克也看不清声音主人的表情。只听出似乎是一个成年女性。

「妈，你还在胡说什么。快去看看人家的伤势啊」

副驾驶位子上，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走下的人体型比女司机小一圈。听声音应该是名年轻女孩儿。而这声音，克也觉得很熟悉。

「啊呀，难道，是阿海？」

年轻女孩儿惊叫着跑了上来。等她到近前，克也才认出那漆黑影子笼罩下的面容。

「山……美鸟？」

「阿海，真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嗯，真的没事。我只是自己摔倒，并没有被撞到」

「不只如此还让你帮忙搬东西，对不起」

克也此刻，正坐在美鸟家的餐桌边。事故发生后，克也见自己既没被撞倒，受的也只是摔倒的擦伤，便快步準备离开。

不过差点让克也受重伤的美鸟母女缺不会那么轻易放他回去。尤其是美鸟，力劝克也「到我家一起吃个饭吧」。

当时的克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气力。他觉得，还是随波逐流来得轻鬆。不，说不定，他是想找个人在一起。

于是，克也就与她们今天刚买下的电脑电视一起坐上车后座，去了美鸟的家。

「不过，你这该说是因祸得福吧。不然可是很难有机会能吃到我亲手做的饭菜喔」

美鸟说着挽起自己的长袖，繫上白围裙，走向了厨房。克也纳闷儿地望着美鸟过去，不由忙转眼找起她的母亲。而那位美鸟母亲，就坐在克也左前方的椅上，正把手伸向眼前点心盘中的巧克力。

「妈，不能吃零食啊。马上就要吃饭了」

「呜呜，不，不是啊~。我只是想帮客人拿的嘛~。海君，吃一颗如何？」

「不了，谢谢」

「哎呀，既然这样，放回去也可惜，妈就吃了喔~」

「都说了不行的」

美鸟大步来到桌边，刷一把从她母亲手里把点心盘抢走了。

「呜呜~，鸟鸟管人管得好严~」

美鸟没有理会她，回厨房拿起了踩到。直到此刻，克也，才终于意识到是美鸟要做饭的事实。恐怕是因为对她的成见太强烈，才使得脑花了如此长的时间才理解现实的吧。

「等一下。难道是你来做饭？」

「？是啊」

美鸟一副「这有什么奇怪的？」的样子转了过来。

「不，不不不不不。你不用故意逞强啊，和平时一样就好」

「阿海，你这话说得真没礼貌耶。家里做饭的一直是我。妈不会做的」

「不用担心啦~，海君。别小看鸟鸟喔，她厨艺可比我强呢~」

不过即使听了这话，克也还是完全无法放心。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美鸟的母亲，但克也很有自信自己的厨艺要比她强。

不过虽然仍心中不安，可克也却束手无策。只得无奈地望着美鸟的背影。但谁知美鸟完全出乎自己的想像，她的动作乾净利索，飞快地做着準备。

而每当美鸟的身子左右一动，迷你裙下那双意外修长纤细的美腿，都会强烈刺激着克也的眼。一下不好意思起来的克也，忙把头转了回来，不过目光却与满嘴巧克力的美鸟母亲撞在了一起。

美鸟母亲自遇到时脸上就一直带着和善笑容。不过克也现在，从她眼中感到了凌厉的成年人的光芒。

「对了，海君。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蒙了。而一个激动的声音立刻从旁插了进来。

「妈！你、你你你这是在问什么啊！——啊，都说了不许吃巧克力了吧」

「呜呵呵~。海君是客人啦，不和人家说话怎么行啊~」

「没事，您真的不用在意我」

「海君，你是喜欢会做饭的女孩儿，还是爱搞怪的女孩儿呢~」

「……这，我选爱搞怪的」

克也故意选了他认为是错的一方。

「哎呀哎呀~。海君，你意外的是个现实派呢~」

「不敢当」

「那我再问你~，如果要交往，你是选巨乳女孩儿，还是选美腿女孩儿呢~？」

「啊，妈——」

「巨乳」

克也故意坦率地说。

「喂，阿海。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回答啊！」

「不用担心的啦~，鸟鸟。男人一上年纪~，感兴趣的部位可是会越来越向下的~。你没看工作日里大白天就在公园的老爷爷们，总是注视着地面吗~」

「……这，已经与女人没关係了吧？老爷爷们看的是昏暗的未来」

「哎哎，是这样吗~。我一直都以为，是在偷看地球另一侧的女人裙底喔~」

「他们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不多时，远超想像豪华而美味的菜品，一道道送到了桌上。而将自己的感想坦率告诉了给问「怎么样？」的美鸟，她却没显得自豪也没显得欢喜，而是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这预料外的反应，又让克也不知所措了。

饭罢，克也提出要回去，就再次被美鸟挽留了下来。

「不看看电视再回去吗？『到附近商店街逃避爱』可是名作喔」

「电影吗？现在都十一点多了吧。再待下去实在是……」

「你不用客气的喔~，海君。我们反而很欢迎你留下呢~。你回家反正也是孤单之夜，而且明天还是假日吧？我会保证送你回去的~，不用担心时间晚喔~」

美鸟的母亲似乎也很高兴，颊一左一右地在支于脸旁的掌间来回动着，立刻就同意了。

克也不由后悔了起来。真不该为了让她们不张扬自己差点被车撞，把今天家里没人告诉她们。

「阿海，电脑你会弄吗？我家的DVD录影机坏了，特意只为了录『千夏秀』买了一台回来呢。要是不快点装好，会赶不上录像的」

美鸟说着小跑到了放在客厅角落里的电脑电视前，抓住提手将箱子提了起来。

觉得这该是男人乾的克也，几步走到美鸟身边，强硬地把箱子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在夺的瞬间，克也的指碰到了美鸟的手。那是柔软细腻而又纤细的少女的手。

激灵，克也忽然感到有什么在自己体内蠢动了起来。那，是一种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可怕感情。恐怕是另一个自己身上的，无法原谅的嗜好——。

克也面前，是颊微泛起红垂下头的美鸟。

不行。

克也紧紧闭着双眼，勉力将那感情强压了下去。

「阿海？你怎么了？」

美鸟显得有点儿纳闷。

「啊，只是觉得有点晕。说不定是吃你做的饭有些中毒了」

「没你在这种时候这么说的吧」

见美鸟不知因为什么被自己惹得比平时更生气了，克也一下慌了起来。

「哎呀哎呀~，海君。真对不起啊。都是我和鸟鸟肠胃太好了~」

美鸟母亲也出声加了进来。这实在是，让克也心里有点发毛。虽然她还是满面笑容，但分不清她是真心这么说还是在讽刺的克也，觉得此人非常可怕。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开个小玩笑——」

「我也是~，开个小玩笑喔~」

克也顿时鬆了口气。

「——骗你的~」

「……啊？」

「阿海。你不要老师和我妈说话，快帮我準备录像。真的要赶不及了啊」

见美鸟这么说，克也彷彿有了种得救的感觉。他总算是有逃离刚才那对话的机会了。

「好啦好啦。不过，既然是那么喜欢那电影，买张DVD回来不好吗？不只有特典，还没有删节。犯不着特意花那么多钱买台电脑电视回来吧？」

听到克也这无心的一句，美鸟母女两人都大张起口愣住了。看来她们两个真的全都没想到。

两个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后悔起来。而见状开始后悔自己说错话了的克也忙挽回道

「不过，既然DVD坏了，怎么说都该买个新的。而且我觉得，多了个电脑会很方便呢」

「就是说嘛」

「海君真是的，不要吓唬人啊~」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美鸟，这要装在哪儿？」

「啊，装、装我房里。在二楼」

克也随显得异常紧张的美鸟向二楼走去。这是，美鸟母亲凑过来悄声道

「海君。今天我在家~，但我也不在喔。明白了吗？要好好把电脑之外的也都弄好喔~」

「……哈啊」

心道:在弄电脑前，这个人的脑子应该先维修一下吧，的克也，含糊了应了一声。说实话，他连美鸟母亲一半的意思都没明白。

「啊，妈。你瞎说什么啊！阿海，你先上去」

美鸟蹬蹬几步走了回来，抓起自己母亲的胳膊，把她拉向了厨房。而想按美鸟说的先上去，却不知道该怎么走的克也，只得等在原地。那边厨房的门关了起来，不过还是能听出听到她们的声音。

「还太早了啊。我们才上高中」

「哎呀呀~。鸟鸟好可爱~。不过呢，速度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喔~。你想想，无论打牌还是下棋，先手都佔优势吧？慢了一定会后悔的啊」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该只说一次的吧？还有，你落了尾音没说喔~」

「…………」

「鸟鸟，你听妈说。这世上呢，有种东西比真相、比事实都更为沉重~。这东西呢，就是——『既成事实』喔！」

几分钟后，厨房的门打开，全身僵硬的美鸟出现了。

「呀，呀呀呀呀呀，阿海。那就打起精神去吧」

颇感无奈的克也，虽美鸟走上了楼梯。而身后，还能听到美鸟母亲「加油~」的助威声。

美鸟没有让克也在门口先停留，直接将他让进了自己的房间。

克也以为她是太紧张忘了必须要先整理下房间，可一进门，他就发现美鸟的房间超乎想像的整洁。这让克也不由觉得自己心中觉得美鸟是个有些大咧咧女孩儿的印象，完全被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