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呼呼呼……呜呼呼呵呵……
少女单薄的肩膀随着笑声微微颤抖。
就像不知含蓄与羞涩为何物的稚子,她无邪或该说是直爽地笑得开怀。不过听在克雷欧耳中却像是恶魔的笑声。
无论是脸蛋、手臂或脚,她乍看之下只是位平凡的少女。然而她显然不是人类,因为人类不会长出触手。
少女使劲将触手往回扯,两人的脸庞近到只有二十公分。
她有一头自出生以来似乎从未剪过的乱髮,藏在头髮下的圆滚滚大眼睛眼角上扬,像只好奇心旺盛的小猫般探头直盯着克雷欧的脸庞。本来就不擅长面对他人目光的克雷欧别开视线,躲避她的眼神。
她的喉头再度咕咕作响,张开可爱的樱桃小口。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再逮到人类,真难得。喂,这种情况是不是叫『走运』来着?」
「……啊……啊?」
突然抛来的问题让克雷欧很困惑。少女眨眨眼睛。
「咦!什么~~?你说什么?」
她愣愣地注视着克雷欧,无法捉摸对方心态的克雷欧十分混乱。
「那……那个……你……」他拚命试着交谈,设法跟她沟通。可是少女张大樱桃小口如此说道。
「那我要开动罗~~」
她张开的大口跃入克雷欧眼帘,尖锐的犬齿在暗红色的黏膜里水盈盈地发光。
「啊!……呜哇!……等、等一下!」
理解「开动」两字含意的克雷欧拚命摇动身体抵抗起来.然而第二根、第三根触手过来,毫不留情地捆住他的身躯。
「啊,抱歉~~我忘记先补上最后一击。活生生地被吃掉会很痛吧?」
少女依然在笑。她一边一笑边以白皙得仿若透明的双手勒住克雷欧的喉咙,猛然使力。儘管没有折断颈骨的力道,被她準确压住的颈动脉仍让他的意识逐渐变白。
「等等……救救我……我什么都……」
我什么都愿意做,救救我——克雷欧打算这么说。可是克雷欧已无法分辨那句话究竟是出于自己口中,还是脑海中迴响而已。
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性思考着,此刻的他既不痛苦也不难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正迎向安宁的死亡。少女要等死后才会吃他,这种死法远比活生生被肉食动物撕裂啃食要轻鬆得多。
但是自己却依然抵抗着求她饶命。
他不愿举剑自刎,也不愿活生生地沦为野兽的食物。
但是他也不想毫无痛苦的死去。
(什么嘛……到头来我还是想活下去……)
克雷欧逐渐稀薄的意识自嘲地想着。
事到如今才察觉自己的真心已然太晚。那些朦胧浮现脑海的怀念面容渐渐变得清晰。那是母亲,还有在昨晚梦境里也出现过的另外一个人。
「吶,你说什么都愿意做,是真的什么都愿意?」
克雷欧脑中的迷雾忽然散去,怀念的故人面容也跟着消失。当他回过神,那名少女已将脸庞凑近到几乎快贴在一起的程度,注视他的眼眸。
「……咦?」
「我说~~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少女鬆开勒住克雷欧脖子的手指。
他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花了一点时间才认清现状。
(我……还活着……?)
2
克雷欧被放在地上,但魔物的触手仍紧紧缠着他的脚踝。
「刚刚想了一想,我现在的心情又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吃人』嘛~~」
少女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上的克雷欧,从头打量到脚。
「而且你看起来不太好吃。」
克雷欧抽搐地挤出讨好的笑容。明明不必被吃掉是好事,但是一听到她说自己很难吃,多少让他受到了一点打击。
「该叫你做些什么呢?」少女抱起双臂思索起来,有如挑选生日礼物的小孩一样,又是微笑又是咧嘴地歪歪头。
克雷欧敲了敲不知是因为倒吊还是被勒颈而隐隐抽痛的头,甩开脑海中残余的迷雾。不久后他恢複冷静,準备掌握现况。
缠住克雷欧脚踝的触手类似植物藤蔓,似乎可从她背上无限延伸并自由改变长度。从触手轻鬆举起他的身体来判断,它应该具备一定的力量与强度。
至于问题所在的少女——乍看之下,有三个地方引起克雷欧的注意。
一是她头顶的花。其形状类似蔷薇,却是克雷欧至今不曾见过的花。那朵花几乎跟她的头一样大,每当她转动脖子,亮黄色花瓣便随之摇曳起来。
另一个是那头几乎与当季森林融为一体的鲜艳绿髮,在盛夏阳光反射下闪烁着水灵的光芒。
不过最令他在意的还是她浑身赤裸这一点。
少女外表看来与克雷欧同龄或比他小一点,身材也与年纪相符地——用人类标準衡量魔物或许没有意义——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克雷欧面红耳赤地迅速低下头。
「啊!」少女喊道。
克雷欧以为自己偷瞄她胸部的事曝光了,吓得浑身一抖。不过……。
「好!我决定了!」
少女表神清气爽地拍拍手掌,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克雷欧的目光。他先鬆了口气却没法拾起头。因为一抬起头又会瞄到她的胸部。
「喂,我决定了!」
「啊……是。」
「……?」
少女歪歪脑袋。
克雷欧依然低着头。
「喂……我决定罗?」
「好,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
「…………」
现场流动着尴尬的气氛,使克雷欧更难抬头。他听着心脏噗通狂跳,持续朝脚下不知名的野草投以空虚的视线。
这时。
那些藤蔓突然缠住克雷欧的头猛然往上提。
他与少女四目相对。和头髮一样,她的眼瞳也是绿色。一脸讶异少女的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当然,她的胸部也落入克雷欧的视野中。
「喂,跟你说我决定了!」
「是、是!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克雷欧几乎快哭出来但仍然别开目光,打算抵抗到最后为止。无法理解内向青春期少年纤细心理的少女再度歪歪脑袋。
她喃喃地说了句「真奇怪」、然后是「算了」之后,切入正题。
藤蔓将克雷欧的脸抬得更高。
「你看看树上,应该有看到吧?」
「咦……?」
克雷欧定眼望去,觉得树顶彷彿有什么东西,但层层叠叠的枝叶遮蔽视线让他看不清楚。更努力细看,发现那东西随着吱吱的叫声动了动。
「刚才啼叫的是……猴子吗?」
「没错,就是猴子!」少女高兴地点点头。
「每次注意到的时候,那些家伙都会像那样盯着我瞧个不停。虽然很烦,但它们总是待在树顶,动作又敏捷很难抓到。」
「喔~~」
「所以我想要你去帮我抓猴子回来。我想尝一次猴子肉的滋味,只要抓一头就够了。」
「喔……咦?」
缠在脸上的藤蔓鬆开,克雷欧终于恢複自由。他瞄了少女的脸一眼,她正想像着猴子肉未知的滋味,浮现充满期待的笑容。
克雷欧再度望嚮应该是猴子所在的地方,该处距离地面有十五、六公尺高。
(和我家宅邸比起来,哪一边比较大?上面的树枝……好细)
克雷欧自出生以来从未爬过树。第一次爬树就要他爬到那么高的地方跟灵活的猴子玩你追我跑,有可能办得到吗?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连「若是走运,搞不好会成功」的念头都没有。即使一百个克雷欧一起出动去抓,恐怕也不可能实现。在抓住猴子之前,一百具摔死的尸体就会先铺满地吧。
他不能接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要求。克雷欧吞吞吐吐地告诉正微笑着彷彿在催促他「快点快点!」的少女。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
少女双眼圆睁。
「没办法……你是说做不到吗?」
克雷欧歉疚地点点头,少女错愕地张大嘴巴,表情突然像骤雨般为之一变。
「为什么?刚才你明明说过什么都愿意做的!」
捆住他双脚的藤蔓突然加重力道。察觉少女怒气的克雷欧心中发出悲鸣。
「对、对不起。那句话的意思是,在我的能力範围内我什么都愿意做……」
克雷欧以流畅的动作下跪求饶。
「那是什么玩意,我可没听过这种话!」不耐烦的唾骂声宛如打雷般落下。
克雷欧整张脸埋进带着青草味的草地上,反覆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冷汗从他脸上滑落,如朝露般沾湿树叶。
夏季的太阳自空中毫不留情地映照着他。克雷欧浑身猛冒两种汗水,与树稍摇曳声一同出现的凉风倏然吹冷他湿淋淋的身体。不久之后,又是一阵同样的风吹过,寒意阵阵涌上。
这段期间,少女始终沉默不语。
每一秒钟,压在克雷欧背上的沉默压力都不断增加,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我、我明白了。我去抓猴子!」就在克雷欧要脱口而出之前——
「那……你做得到什么呢?」少女问道。
「咦……?」
克雷欧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少女正以冷漠严厉的眼神俯望着他。
「你到底会做什么?」
她的眼神彷彿在说:「如果只是无聊事,我马上宰了你吃下肚。」
(我……会做什么……?)
克雷欧问自己。
她不会容许半吊子的回答吧。
他突然灵机一动。
「那个,我想请教一下做为参考……你对剑感兴趣吗?」
少女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剑,是那种用来切割的工具吧……那东西怎么了?」
「不,简单的说……如果要说喜欢或讨厌,你属于哪一种?」
「最讨厌了!!」少女的怒吼震蕩大气。
「你看看这道伤痕,很痛耶!我讨厌剑,也讨厌带着剑的人类!光是看到就火大!」
「这边、这边!」她怒火冲天地伸出左前臂指着说道。手臂上的确有一道刚喇结痂的新伤痕。
少女噘起嘴,轻描淡写地说出可怕的台词。
「因为太火大,所以我没补上最后一击便直接吃了他。」
克雷欧脸颊抽搐,手伸到背后将微微露在背包口外的绯绯色铁之剑塞进去。幸好少女仍专注于愤怒的回忆上,没注意到他可疑的举动。
克雷欧原本心想奉上世所罕见的绯绯色铁之剑或许能换取原谅,看来这点子肯定行不通。这么一来就不必再多想,现在的他能做到的事只剩下一件而已。
「那个……那……我来画画。」
他并非对画技有自信到足以挺起胸膛的地步。
儘管如此,绘画在这几年之间等于克雷欧的一切。万一还是不行,他就做不到任何事了。
抱起双臂怒气冲天的少女,听到克雷欧的话后赫然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