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卡达最初是守卫国境的要塞,自从本国与邻国解除冷战状态并恢複正常外交关係后,此地便作为贸易都市迅速兴起。
十年前只有两个的出入口至今已增加为五个,就连扩建计画也已经拟定妥当,商人、工匠、冒险者甚至是黑手党成员都穿越大门来到此地,这座至今仍在发展中的城镇吸收了许多人的梦想和慾望并逐步扩张着。
今天,从城里最古老的建筑物「卡尔·马斯坦格费斯大正门」延伸而出的大道依旧充满了早市的活力。若想如同躲避喧嚣般踏进其中一条巷弄,眼前就会看见「双子喷火龙亭」的招牌。
明明正值清晨,店内却有些昏暗,彷彿吓唬着那些想装大人的城镇少年说:「你们有勇气进门吗?」
昏暗的店内一角有两名男子站在被油灯照亮的情报布告栏前,其中一位穿蓝色斗篷的男子正眼神犀利地直盯着一张纸。
(寻人委託——赏金二十万格尔)
布告板上张贴着各种徵求冒险者的委託,但这笔委託的报酬超越群伦。
「想接那笔委託吗?」
身材高壮的老闆娘踩得地板吱呀作响地走过来,用充满压迫感的沙哑嗓音开口:「要接可得抱着白费力气的觉悟。那是得在广大的克兰贝拉森林里寻找一个失蹤小鬼的委託对吧?我看他早就成了野兽的大餐罗。」
斗篷男子眼神依旧锐利地缓缓转向老闆娘。
「如果你问我『想接吗?』那答案是『我不干』。」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大声继续道:
「我们是狩猎者,不是万事包办的杂工,对寻人这种事才不感兴趣。」
话说出口的瞬间,店里携带剑与斧头的男子们一齐瞪着他,因为「万事包办的杂工」是平常用来讽刺、蔑称「拿钱才办事」的冒险者。
斗篷男子面对聚集的目光攻势也毫无怯色,反而回瞪坐得最近、戴眼罩的长剑剑士。
「啊啊?你有意见吗?」
眼罩男的表情就像在说:「咦?为什么只针对我?」般扭曲起来,尴尬地别过目光。他以变调的嗓音说了句:「老、老闆娘……钱放在这里。」留下零钱和一盘还没吃完的食物逃离现场。其他人也像挨骂的小孩子一样缩起肩膀垂下头。看来他们都知道这名穿斗篷的男子有多危险。
「啧!胆小鬼。」
「喂,别闹了,卡尔纳克。大伙儿正在享受早上难得的清閑啊……抱歉,不好意思啊。」
站在斗篷男子身旁、脸颊有道大伤疤的弓箭手向畏缩又满脸尴尬的客人们陪笑,跟老闆娘点了一份「即兴豆子汤」,接着以催促的口气问了斗篷男子一句「你想点什么?」
「我早晨只吃培根炒蛋。」斗篷男子不快地回答。
「嗯、嗯,我知道,我只是问一声而已——我们就点这两样。」
「……饮料呢?」
老闆娘冷淡的态度丝毫不比斗篷男子逊色。疤面男瞄了搭档一眼,斗篷男子则皱起眉头,事不关己地撇开头。
疤面男苦笑着竖起两根手指说道:「请给我们两杯水。」
老闆娘大大的鹰钩鼻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比向空位之后吱呀作响地踩踏着地板走进厨房。
斗篷男子咂咂嘴,疤面男劝慰他之后,两人入座。
刚才那位眼罩男坐的餐桌上还留着吃剩的盘子,是盘即兴豆子汤。虽说称作即兴,实际上仅是用这个时节能够以最低价格进货的豆子炖煮而成,它也是列在菜单最底下、最便宜的一道菜。顺便一提,第二便宜的料理是斗篷男子点的培根炒蛋。
疤面男叹了口气,接着向对面的搭档说道。
「吶,卡尔纳克。我觉得寻人工作也不坏——偶尔为之的话。」
他伸出手掌制住面露怒色正要探出身子的搭档继续道:「不过委託指定的地点不太妙。克兰贝拉森林里有『森林破坏者』出没,据说去抓宝镜龟的盗猎者就过上过。」
「真的?」
斗篷男子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就更应该拒绝了。」
他「嘎吱」地使劲靠在椅背上,令做工简陋的椅子发出悲鸣。
「……但是,卡尔纳克。」
疤面男看着贴在墙上的菜单开口:「虽然你每天吃培根炒蛋就很开心,但我偶尔……想尝尝菜单更上头的菜色啊。」
2
萝莎莉先用藤蔓举起克雷欧,然后将他送到对岸河滩上。虽然河流只有约二十公尺宽,水势也很平缓,但是河中央看来很深。任凭藤蔓缠绕的克雷欧看着流过脚下的大量河水不禁背脊生寒,因为他不会游泳。
接下来,萝莎莉用七、八条藤蔓将身体托到空中,像蜘蛛一样横越河流。
她一抵达对岸便发出感动的叹息。
「……好美……」
除此之外,萝莎莉似乎无法再将感触化为言语,克雷欧也只能不断点头。
沐浴在晨光下、仿若透明又十分鲜艳的蓝色花朵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辉。这也是蓝蔷薇被人称为蓝宝石蔷薇的由来。
就在从河岸往上走、距离河边十公尺左右的範围里,盛开着约莫克雷欧胸口高的蓝蔷薇丛,花朵正受到微风吹抚而舞动着。
克雷欧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花香立刻窜过鼻腔并让他的后脑杓一阵发麻,险些打起瞌睡。他慌忙甩甩头,拍打脸颊。
(怎么会这样?基轴石的反应位置应该不是这里)
他们为了绕过悬崖而脱离了路径,因此这里不可能是终点。克雷欧从怀中掏出指南针试着确认,一直走到蓝蔷薇丛的边缘。指标仍然指向前方,这里果然不是原本的目的地。
(算了,蓝蔷薇生长的地点未必只限于一处,算是我们碰巧运气好吧)
森林如此广大,即便同一种植物生长在许多地点也不足为奇。埋下与克雷欧的魔法指南针成对基轴石的人知道其中一个地点,但并非此处,事情仅是如此吧。
(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也罢)
如此绝景当前,那些事都变得无关紧要。
过了一会,萝莎莉开口了,甚至兴奋地越说越快。
「好美……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花……吶,很美对吧?吶,我家的蔷薇能不能也弄成蓝色的?吶?」
不停喊着「吶吶!」的她抓住克雷欧的肩膀猛摇。
「哇!……等、等等……不可能……办到的。」
萝莎莉摇晃他肩膀的手霎时停住,扬起眼珠注视着他。
「……不行吗?无论如何都……?」
那寂寞的眼神宛如等待着有人来捡它回家的小狗。虽说她是魔物,但克雷欧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孩子露出如此表情,这表情正剧烈撼动纯情少年的心。
「就、就算你那么说……」
当他难过地摇摇头,少女颓然垂下肩膀。
克雷欧不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但他知道非得说些话不可。他好歹也是生自名门、绅士的一份子。
「那个……呃……这也无可奈何。你想看蓝蔷薇的时候,再过来这里——」
「我才不要!我想看的时候就要马上看到!」
原本低着头的萝莎莉猛然抬头大喊,令克雷欧一瞬间哑然无语。
「…………不、不,我明白你的心……」、「我不要不要不要!我想要蓝蔷薇!想要放在家里!我想要——!」
大量藤蔓冲出雨衣衣摆。当萝莎莉气得直跺脚时,藤蔓随之高高挥起如鞭子般抽打地面。藤蔓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与击打声此起彼落,地面转眼间被打出凹洞。
「吶,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你快想想办法啦~~!」
萝莎莉再度抓住克雷欧猛摇,比宾士在恶劣道路上的马车摇得更厉害,他几乎快被摇得流鼻血昏迷过去。
这时候,克雷欧脑海中略过一个念头。
就像将空瘪瘪的钱包翻过来甩,结果掉出一枚硬币那样——他灵光一闪。
(…………!)
记忆中的一幕场景复甦。昔日的约瑟夫带着他至今仍能清晰回想起的笑容,身旁是一株同时绽放黄色和橘色双色花朵的蔷薇。虽然记忆中的影像短短转瞬即逝,但是约瑟夫确实这么说过。
『用这个方法,可以让一株蔷薇树开出两种颜色的花。』
「……啊……啊……!」
以空洞眼神注视过去的克雷欧不禁大喊,而大吃一惊萝莎莉则停下摇晃他的手。
「咦?什么?怎么了?」
「……说不定办得到。」克雷欧自言自语似的呢喃。
「办得到……蔷薇可以变成蓝色吗?」
萝莎莉的双眸闪闪发亮,接着又抓着克雷欧的肩膀摇晃起来。现在说话恐怕会咬到舌头,克雷欧用双手示意她「等一下」并忍耐着,等待摇晃平息。
「怎么样?喂,办得到对吧?」
「……我刚才也说过,要让红蔷薇变蓝是不可能的。」
克雷欧察觉少女又想摇晃他,再度伸出两手要她等等。
「不过,或许可以让红蔷薇的枝干上开出这种蓝蔷薇。」
「枝干……那是什么?怎么一回事?」
「就是这个部分,把蓝蔷薇接到红蔷薇的这里。」
克雷欧指着蔷薇的枝干告诉萝莎莉,她立刻兴奋得面泛红潮。
「你做得到吗?」
少女热烈的眼神让克雷欧颇有压力,但他仍点点头。
「有个方法叫『嫁接』。」
3
所谓「嫁接」——是透过人为製造的断面把两种以上的植物接合,使其生长为同一个体的技术。克雷欧拚命搜寻记忆向萝莎莉说明。
克兰德家的庭院里,有株开着双色花朵、由约瑟夫嫁接的蔷薇树。克雷欧很中意那株蔷薇黄色和橘色的搭配,为它写生过好几次。
约瑟夫总是在一旁高兴地说:「下次要用什么颜色搭配才好?」,克雷欧至今还记得他咧嘴露出一口闪亮白牙的笑容。
当时约瑟夫也对他说明过要如何嫁接。
「简单的说,就是把蓝蔷薇树枝切下来,然后接到萝莎莉家的红蔷薇上。但是这么做并非绝对会成功,失败的可能性反倒更高。」
毕竟克雷欧只听过简单的说明,况且又是好几年前的事,记忆或许有些部分模糊不清,最大的问题在于克雷欧对园艺是个大外行,成功的希望很低。
但这番找借口似的前言完全没动摇萝莎莉的期待,她兴奋得鼓起鼻孔高声喊道。
「可是说不定会成功吧?那就试试看嘛!拜託!」
她逼近克雷欧紧握住他的手。他不清楚少女是否知道握手这种行为,但那强劲的力道足以显示她有多么期待。
手被握住的羞涩与更强的后悔掠过克雷欧心中。
若受到过度的期待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因此他才说失败的可能性更高。但是那句话的意思似乎并未正确地传达给她,现在看萝莎莉的眼神,明显是认定:一定会很顺利!
万一背叛她的期待,也就是失败的话将会怎样?高涨的期待或许会化为强烈的失望,随后转变成激烈的怒火。不,这很有可能成真。
(这么一来……我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克雷欧不禁浑身一颤。
「喂!切下来就行了吧?粗活就包在我身上!」
萝莎莉迫不及待地用藤蔓捲住蔷薇树枝準备扯下,克雷欧慌忙制止她。
「啊!请等一下。得挑选长着嫩芽的……还有切口也要儘可能保持平整……」
切口?
「啊…………!」
克雷欧差点叫出声来。
他一心只想着万一失败怎么办,如今才察觉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更重大的问题要解决。
嫁接是将两个平整的切口接合在一起,用蛮力扯下树枝根本行不通。总之,当下需要利器当工具。
说到克雷欧身边的利器,只有那把绯绯色铁之剑——萝莎莉说过她最讨厌剑了。
(糟糕,怎……怎么办……?)
克雷欧脸上失去血色,脸色几乎变得和华丽盛开的蓝蔷薇花瓣一样。
他战战兢兢地望向萝莎莉。
萝莎莉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怎么了?今天你的脸好苍白。原来会变红又会变白啊。」
克雷欧一阵晕眩,凝聚在髮际的汗水同时流下额头。他急忙擦掉不让她察觉。
「咦!……是、是吗?哎呀……为什么呢?哈哈哈……」
「果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吗?真不可思议。然后呢,要怎么办?我该做什么才好?」
少女无邪地问。
怎么办?
要始终隐瞒剑的存在,告诉她因为没有切下树枝的工具而不可能办到吗?但那么说必然会惹怒萝莎莉。
她会说:「既然不行就别讲出害人期待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