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变成善良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善良。」
父亲的教诲很简洁。
爸爸动不动就拿那个简洁的教诲说教,纳莉亚•克宁格姆深深觉得会心生反抗之意也不能怪她。
纳莉亚没有兄弟姐妹。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风云变色,那下一任的国王必定会是「月桃姬」──大家都那么说。因此身为国王的爸爸会对女儿施加严厉教育也是其来有自,纳莉亚也明白这点,但又觉得「和平第一」「就算被打也不能还手」「永远不要抵抗」这类教育方针很奇怪。
最让纳莉亚愤慨的是「禁止战斗命令」。
若是没有爸爸的许可,她不能尽情挥剑。翦刘种这种种族的生存价值就是战斗。爸爸那过火的反战态度足以让纳莉亚心生反感。
「我不希望妳和妳的母后一样。」
以上是她父亲的说法。如今纳莉亚稍微能够体会了。才刚生下纳莉亚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她在战场上以八英将的身分四处征战,某个将军拿出违法神具命中她的心脏,导致她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爸爸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反战分子。将八英将削减为二英将,军事费用转换成其他国家预算,还让娱乐性战争开打的次数降到最低。
「父亲大人。为什么你不开战。」
「因为没那个必要。妳最好也不要作战。」
「……我想要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人。那样就不会有人反抗我。阿尔卡会变成世界上最强的王国。」
「妳又跑去马特哈德那边了?」
「又没关係。那个人会教我支配世界的方法。」
这让爸爸听了好无言,嘴里发出叹息。
当时的纳莉亚被马特哈德那偏激思想逐步洗脑。他是二英将中的一员,还是被人们歌颂为最强翦刘种的豪杰。而且还是有名的自国至上主义者,如假包换,同时也是一名危险人物,曾高声主张「翦刘种以外的种族都该对阿尔卡王国臣服」。
──翦刘种是最强的种族。其他种族都很低劣。
──您能够明白,属下欣喜不已。这个世界就该由翦刘种独佔。
──一旦纳莉亚殿下即位成为国王,阿尔卡将会再度复兴!
父亲标榜不痛不痒的和平主义,他跟父亲正好相反。马特哈德将军说的话都带有刺激性,煽动着纳莉亚年幼的心。
也许她爸爸对这样的女儿感到恐惧也说不定。纳莉亚第一次跟那个人见面的情景,直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那是距今六年前的春天,当时纳莉亚才九岁。
午后时分,纳莉亚突然被国王叫过去,迫于无奈之下,她放下正在看的书,去找爸爸的时候还在嫌麻烦。
结果爸爸身边站了一名陌生女子。
「这位老师是纳莉亚的新家教。她会教妳很多事情。」
「家教……?」
当下纳莉亚惊讶地睁大双眼。那是一位吸血鬼,特徵是一头金色的头髮,加上温柔的眼神。
「这是尤琳•岗德森布莱德七红天大将军阁下。纳莉亚,快跟老师打招呼。」
纳莉亚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那个金色的吸血鬼──尤琳脸上浮现微笑。
当下纳莉亚心想「这个笑容好像太阳」(虽然对方的笑容更贴近月亮)。
「纳莉亚,请多指教啰。」
对方用很端庄的动作伸手,可是纳莉亚无法回握她的手。翦刘种以外的种族都是劣等种族──马特哈德说过的话在纳莉亚心中萌芽,已经产生些微的歧视心态了。
好比是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纳莉亚用瞧不起人的态度质问尤琳。
「──利他?那是什么。」
「就是在行动时要为他人着想──我们先假装这里有很好吃的布丁好了?」
「这里没有啊。」
「妳就当作那里有,再来回答吧──那么这里有个布丁,但是只有一个。再假设纳莉亚身旁有一个小吸血鬼,他也想吃。纳莉亚会怎么做?」
「杀了那个吸血鬼再吃布丁。」
这话令尤琳苦笑。
「妳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斗争之上。力量较强的人会是赢家。翦刘种是立于所有种族之上的超强种族,区区吸血鬼一下子就能摆平,所以我才会杀了他。」
「原来如此。但这样想是不对的。随随便便树立敌人,等到自己真的遭遇到麻烦,到时将无人对妳伸出援手。」
纳莉亚听了很不满。被没用的吸血鬼说教,这让她不怎么愉快。
「不然要怎么做。难道要我让给他?」
「可以分一半出去。」
说什么蠢话,纳莉亚心想。
如果把布丁分成两半,不就烂掉了。
但就从此刻开始,纳莉亚的价值观确实逐渐出现变化。
尤琳巧妙化解年幼少女的倔强。
她教导的并非礼仪或历史,不是这些实用性低的东西。那些东西让王宫的书记官去教就可以了──尤琳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她更偏好解释战斗方式或修心的方式等等。这对纳莉亚而言很新鲜。「这件事情要对妳的父亲保密,但我可以教妳杀掉敌人的方法。」──当时尤琳露出神秘微笑的样子,至今纳莉亚依旧无法忘怀。
她的心很快就被对方吸引。有的时候在战斗训练中,尤琳会毫不留情教训她。若是对其他种族不懂得体谅、口吐恶言,她还会被骂。可是尤琳很温柔。如果纳莉亚做错了,尤琳都会亲力亲为指导她,对于她的教导若是都能好好吸收,那尤琳就会让纳莉亚放手去做,当成是奖励。
如果母亲还活着,是不是就像这样?──纳莉亚当时是这么想的。
对于这个家庭教师,纳莉亚或许将亡故母亲的幻影投射在她身上也说不定。
因此当尤琳说起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纳莉亚就变得有点不开心。
「我生了四个孩子,但最大的问题儿童是老三。这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虽然她的确是个好孩子,但却常常让哥哥姐姐头疼,还会一不小心杀人。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那我好像更乖喔。」
「没错──只不过,那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引领姆尔纳特的存在吧。不,不只是姆尔纳特,或许还会让整个世界热闹起来,变得更有趣。」
当时纳莉亚感到嫉妒。敬爱的老师去夸奖别的孩子,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可能察觉到学生的心情了吧,金色的吸血鬼笑着说「对不起喔」。
「纳莉亚也很厉害。以后将要挺身而出,背负整个阿尔卡。」
「可是阿尔卡已经腐败了,马特哈德叔叔都这么说。」
「我个人是很喜欢,喜欢如此和平的国度。」
老师当时面露安详的微笑。
如今想想──对某部分人来说,阿尔卡王国确实是满腐败,或许他们那么认为吧。
当时民众常常跑来皇宫示威。「翦刘」的意思是「杀害敌人的武器」。阿尔卡国民不可能认同国王那做得太过火的和平主张,看在年幼的纳莉亚眼里,她也觉得父王的行径不是很好。
人们都高声疾呼,在谴责政府。说他们渴望斗争,怎么能够削减军队,这样就没办法对其他国家宣示国威了啊,为什么那么讨厌争斗,魔核之所以存在,不就是为了让人们互相厮杀吗──当时涌现这样一股风潮。
纳莉亚觉得他们说得很对。可是马特哈德主张的思想又过于偏激,纳莉亚觉得那也有待商榷。尤琳断言「未对敌人保持敬意的斗争毫无意义」,而马特哈德极力主张的正是「不带敬意的斗争」。
纳莉亚逐渐被尤琳感化,渐渐的,马特哈德开始用失望的眼神看她。
──一下子利他一下子共存,开始说那种天真的话了。
──翦刘种才是最棒的,纳莉亚殿下是不是越来越不能体会了?
他似乎打算将纳莉亚培养成「强人君主」。但那可不行。纳莉亚已经有个身为吸血鬼的老师了,马特哈德标榜的思想是「翦刘种以外的种族都该当奴隶」「这个世界就该让翦刘种独佔」,此时纳莉亚开始觉得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后来发生关键事件,阿尔卡跟姆尔纳特之间曾经举办交流会,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在爸爸的带领下,纳莉亚长途跋涉来到姆尔纳特帝国的宫殿。这是她第一次来国外,难免感到紧张,但可以亲眼见识老师的故乡,这也让她欣喜。
宫殿大厅聚集了好多人,都是姆尔纳特帝国的吸血鬼,还有阿尔卡王国的翦刘种。没事好做的纳莉亚东张西望。可以的话,她想要到老师身边,可是她被好多人围绕,很受欢迎。纳莉亚没勇气钻进人群。
「纳莉亚殿下,这种时候应该要仔细观察敌国的将军才对。」当时担任护卫的二英将马特哈德一脸不悦地开口。「日后若是要让他们臣服于我国,就必须分析他们的战力。不管对方是多么低劣的种族,掉以轻心都有可能遭到反击,蒙受重大损失。」
「也好……」
马特哈德说的是对的吗?民众确实希望能够开战。可是这个男人的主张就像拔出刀鞘的刀,纳莉亚觉得那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感觉他又不是单纯只想作战而已,他看人的目光明显是在轻视其他种族。
觉得待在他身边越来越难熬的纳莉亚决定走到桌子那边,桌子上有一些佳肴。既然都来了,纳莉亚很想吃些东西。反正她也还没吃午餐。
但是放在盘子上的布丁只剩下一个。
啊,看起来好好吃──想着想着,纳莉亚不经意伸手……
结果她的手跟另一个人的手相撞,感到惊讶的纳莉亚看看身旁。
「咦……」
这一看让她更惊讶。老师──不对。虽然长得很像,但怎么看都是跟纳莉亚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对方有漂亮的金髮和美丽的红色眼眸,在纳莉亚至今看过的人中,这个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那女孩也吓到睁大眼睛,但是她立刻笑着说「对不起」。
「请用,妳可以拿去吃。」
「可是妳比较早到吧。」
「那分一半好了。」
她说完就拿汤匙去刺布丁。
但是没办法好好分成两半。「咦,好奇怪喔。」──女孩左弄弄右弄弄,结果布丁就烂掉了。烂掉的布丁还滑出盘子,掉落到地面上。
「哇啊啊啊啊!」那个少女发出悲鸣。纳莉亚心想「她在干么」,可是她又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个少女究竟是谁呢──不对,其实这个时候纳莉亚就已经猜到了,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跟老师很像。
「嗨,纳莉亚!欢迎妳来。」
这时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这一看才发现是老师──尤琳•岗德森布莱德后面跟着一大堆人(应该是他们擅自跟过来的),她朝着纳莉亚走近。
这时眼前那位少女突然间回过神,还转过头去。
「妈妈……!布丁它……」
「嗯?糟糕了呢。不过那边有餐巾纸吧。」
「啊,嗯。」
少女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收拾布丁残骸。确认她收拾完毕后,老师发动某种魔法,将地面上的污渍去除乾净,不留半点痕迹。「妈妈」。这女孩果然是老师的女儿,放在一起看会发现双方的五官的确很相似。
这时尤琳对纳莉亚露出优雅的微笑。
「纳莉亚,欢迎来到姆尔纳特。今天放假不用上课,妳可以尽情游玩。」
「哦哦!这孩子就是下一任阿尔卡国王啊!」
老师背后出现另一名金髮少女,害纳莉亚吓到后退半步。
那名少女身上散发的魄力不亚于雷电──不,她应该是成人女子?纳莉亚分不清。对方将纳莉亚从头到脚观察一遍,每个角落都不遗漏。
「看懂了看懂了!未来应该会是不错的国王!初次见面,我是姆尔纳特帝国军第三部队队长卡蕾•艾威西尔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好的……」
「哎呀,我跟妳的母后在战场上见过几次,妳们真的很像呢。那漂亮的桃色头髮特别相似。将来值得期待喔,感觉会是个美人。」
纳莉亚有点害怕,因为对方看起来好激动。
她的老师来到卡蕾将军前方站定,像是要庇护纳莉亚。
「……小蕾,这样纳莉亚会害怕喔。」
「没有啦。因为她是妳的学生,我才会特别中意嘛。」
「先别管那个了,快点补充布丁吧。」
「嗯?真的耶。刚才堆那么多的布丁全都不见了!喂贝特萝丝!全部都被妳吃掉了吧!?」
「啊?我又没吃……」
「妳嘴巴上沾的焦糖就是铁证!小孩子没点心吃,那样宴会还开什么开。所以说奥迪隆,你去把追加的份拿过来。」
「妳这家伙凭什么命令我!喂住手别踢了啦!」
有个长相很恐怖的叔叔被卡蕾将军踹屁股,这才跑向厨房。
姆尔纳特的吸血鬼都好有趣──纳莉亚看了有点傻眼,她的老师似乎比她更傻眼,嘴里说着「抱歉喔」。
「我们这边的人总是吵吵闹闹的。这样妳会觉得心浮气躁吧?」
「不会,不过姆尔纳特这个国家好奇怪喔。」
「或许是吧──抱歉,我要跟纳莉亚的爸爸商量一些事情,妳可不可以暂时陪陪可玛莉?」
当时他们谈了些什么,如今纳莉亚也不会知道了。只不过──当时世人普遍认为尤琳•岗德森布莱德将会是姆尔纳特帝国下一任皇帝。纳莉亚觉得他们当时可能在谈一些艰涩的话题,比如国家的未来展望,诸如此类。
这些姑且不谈。纳莉亚转眼看那名少女──可玛莉。
这个女孩子真的好漂亮,说她是一亿年难得一见的美少女也不过分。
「那么可玛莉,我们来聊天吧。」
可玛莉当下点了点头,纳莉亚觉得这女孩看起来意志好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