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久住阴影之下的人而言,强光可谓剧毒。
月桃姬。深红的吸血姬。
身处耀眼伟人身旁,自己的卑小便显得尤为扎眼。
被迫认识到自己与她们的差距,不禁悲痛得想要吊首自尽。
玛丽・弗拉格门特和妮莉娅・坎宁安之间的战斗,对于爱兰・翎子来说正可谓猛毒。被抢夺意志力乃至身体被化为人偶,她本应该再无力抵抗——但即便如此,妮莉娅仍旧为了阿鲁卡共和国而再一次站了起来。
翎子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那种事情。
在看到辉耀于光芒之中的缇拉鞠和妮莉娅的瞬间,一直以来无事不优柔寡断的爱兰・翎子的心凝固了。翎子切身地体会认识到了——
认识到了自己这样的人无法企及她们所在之高度的现实。
在儿时,翎子就被人教育「要成为天子」。
翎子没有兄弟姐妹。自她出生时起,身为长女的翎子就注定要继承父皇的衣钵统治夭仙乡。
而自从天子不再关心政治,朝廷百官便开始对翎子施以严格的教育。察觉到危机的爱兰朝高层热心于「至少要让下任天子富有君主气概」一事。因此翎子被从早到晚关在宫中,勉学经书。您肩负着夭仙乡的未来哦——负责教育的官员无数次对幼小的公主这样说道。
翎子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决定人命运的是教育,是老师,是经书。
笼中小鸟一般的生活如道标般将翎子的意志力导向了特定的方向——「自己是为了引领夭仙乡而生的」「天子一定要为天下的夭仙着想」「仅有神仙种繁荣昌盛才能为自己的人生带来喜悦」。诸如此类的使命感被强行灌输在了翎子的心中。
绝不许与外来者交际。因为负责教育的官员说「那会让你接收到多余的思想」。
翎子对这个说法表示理解。既然这样是为了夭仙乡好,那自己便不应抱怨,更何况翎子对只是关在笼中刻苦学习的生活没什么不满。
翎子唯一一个可以接触的人就是梁・梅花。
她是被安排来照顾翎子日常生活的。
梅花似乎是服侍于后宫的官吏。她明明与自己同年,却还真出色呢——翎子如此心想。梅花是个聪明伶俐侍从。她能灵敏地察觉到翎子想要什么。每当翎子想要执笔,梅花定会提前为她把笔拿来。翎子刚一觉得后背瘙痒,梅花便会来为她轻抚后背。
「翎子就像是个人偶一样呢。还是那种提线人偶。只会面无表情地去做别人让自己去做的事情。」
「是吗……?」
「是啊,年少的小女孩应该要更任性些哦。」
从未见过其他女孩,因此自己也不知道年少的女孩应该是怎样。
但就算如此也无妨。对于翎子而言,紫禁宫就是整个世界。想必这个事实就算自己长大成人之后也不会改变吧。自己会闭关于宫殿中,日日夜夜为夭仙乡而操劳。虽说因为父皇为人堕怠,所以凭藉印象,自己所能想像得出的天子的工作内容也只有阅读历史书这一件就是了。
「你还真是不谙世事呢。」梅花笑着如此评价翎子。
「一直躲在这样的宫殿之中会看不到现实的哦。翎子还是出门走走吧。了解一下自己要统领的百姓。」
「但是,老师说过不能出门……」
「我知道很多通到外面的秘密通道哦,而且我来宫殿做侍从之前京师中普通家庭的小孩,还是能为翎子带路的哦。」
「可是……」
「京师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难道翎子真的不想出去吗?」
外面,笼外的世界,一直以来都想像不到的世界。
翎子禁不住诱惑,选择了出门。
现在再回头想想,那时的梅花或许是在可怜翎子。
那时的境遇或许确实不幸,从儿时起便被迫关在房间里刻苦学习,在休息时也只是獃獃地望着窗外鸟儿自由飞翔的样子。
每天只是坐在桌前勉读经书,只是被灌输何为帝王之道。
而自己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是否异常。
从未心生反抗。在花言巧语的诱导之下,翎子被调养为了「不会对履行公主职责的行为感到辛苦的孩子」。而那现在看来,明显就是远超了「普通」一词的生活。
「我们午休的时候溜出去吧,东门侧面有个小洞,我们两个小孩很容易就能钻过去哦。」
「要是被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没问题的啦,有我在呢。」
——正因如此,梅花的存在成为了对「公主爱兰翎子」而言的毒。
翎子被梅花拉着手逃出了紫禁宫。
翎子的心脏跳得飞快,期待得难以自制。
出于因打破规矩而生的背德感,以及将要踏足未知世界的好奇心,翎子激动得不禁怀疑自己这样下去是否要因心脏爆炸而死了。
穿过小洞之后又沿着小径走了一会。
梅花鼓励着畏首畏尾如雏鸟的翎子,不断地前行。
忽然,豁然开朗,世界满是光芒。
出现于眼前的是京师热闹嘈杂的景象。
翎子这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何为「颜色」,眼前的风景实在是过于耀眼夺目。
形形色色的人穿行于马路,马车牛车交错。那些鳞次栉比涂有釉子的房屋朴素得远比不上宫殿中的建筑——但那些墙壁表面的磨痕以及涂鸦,都鲜明且生动地让人感到强烈的生活感。
处处都有含带喜悦之情的说话声。四处瀰漫着诱人的饭香以及迷人的胭脂味。街边店铺中的商品丰富多彩而闪闪发光。
有个小孩不小心撞到了翎子,他低头道歉道「对不起」,然后又快活地跑开。似乎是去追他的朋友去了。
所见所闻,一切都让翎子感到了极大的冲击。
深居宫殿之中绝对无法窥见的光景近在眼前。
「来,我们逛逛吧,不过得在无休结束前回去哦。」
梅花笑着拉起翎子的手。
和气融融的世界,不同于宫殿那阴郁的气氛。自己一直以来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为什么自己不能过上和这些人一样的生活呢。
没多久,梅花买来了什么东西。
「这是我在那边买来的烤串,虽然卖烤串的大叔是个小气鬼,不过他买的东西倒是很不错。羊肉咬起来软软的,翎子也来尝尝吧?」
「嗯……」
「好吃吗?我小时候经常吃来着——欸,怎么了翎子!?难道这东西有那么难吃吗,都难吃到哭了……!?」
」
「不……不是……」
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翎子泣不成声,呜咽起来。
「那到底是怎么了?是肚子痛吗……?」
「好吃,很好吃……所以……好痛……」
翎子不顾身旁困惑不解的梅花,嚎啕大哭起来。路上的行人都担心地望了过来,还有人搭话来问「你还好吗?你的妈妈在哪啊?」而人们的温柔宛若尖刀一般戳中了翎子的胸膛。
心中的某物坏掉了。
这场「动摇」或许是破灭性的。
从这一天开始,爱兰・翎子罹患上了不治之症。
※
罗莎・尼尔赞比正站在紫禁宫的大厅之中。
天子瘫倒在她的脚边。自那之后,天子又被尼尔赞比用匕首刺了他好几刀,在起初天子似乎还打算展现一下一国君主的气概,绝不屈服——然而没过多久,他似乎就忍耐到了极限。天子不顾尊严与脸面,老老实实地把魔核相关的情报交代了出来。
在听过天子的话之后,尼尔赞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如果天子所言当真,那夭仙乡就简直是个邪恶到了极致的国家了。
「快……放我走吧……已经够了吧……」
天子呻吟道。他颤颤巍巍地抓住尼尔赞比的小腿。对于夭仙乡而言,让这样一个男人位居一国之顶点,实在可谓是悲剧。果然,世袭而来的君主都不是什么像样的货色。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没错,我现在就让你解脱痛苦。」
尼尔赞比无情地扣下扳机。枪声响起,天子的身体应声倒地。
而后,尼尔赞比吐出一口白烟,抬头仰望向天花板。
这下就取得六个魔核其中两个的情报了。
夭仙乡的魔核,以及阿鲁卡的魔核。
前者的情报来源于天子,后者则来自于被划为傀儡的妮莉娅・坎宁安。
已经是三分之一了。实现梦想所需要做的準备正在稳步进行。
夕星将自己手下的集团称为「星砦」。
星砦与曾经的逆月不同,是个小型组织。夕星也不像斯皮卡那样,坐拥众多手下,并令手下们频繁进行有组织性的恐怖活动。更不会在各国设立支部用于传教。因为人数一多,思想便会混入杂质——夕星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建立了一个以少数精锐人员组成的小型组织。
「世界终将落入谁手呢?想来只有老天才晓得结果了吧。」
尼尔赞比认为,此世有三人身怀支配世界的素质。
深红的吸血姬「缇拉鞠」。
逆月的顶点「斯皮卡」。
星砦的首领「夕星」。
缇拉鞠在为改变全人类的心灵而努力。
斯皮卡在为甄选出心灵纯凈者以做出理想乡而努力。
而夕星,则在为毁灭全人类,以重置心灵而努力。
尼尔赞比认为,其中最为正确的就是夕星。人类这种色彩污浊的生物就应该灭亡。而且集齐六个魔核的话,重置世界也并非难事。
「……嗯?」
这时候,尼尔赞比注意到,世界彷彿变得喧闹起来。
侧耳倾听,响彻于京师各地的小鞠凛应援声便传入耳中。紧接着,让人不禁蜷伏于地的魔力充斥了周遭。能够毁灭万物的力量。足以并肩于夕星的高压魔力。意志力。以及无边的亲和力。这一切都扑面而来。
「咔咔咔」,头顶上有何物粉碎的声音传来。
随即——震耳欲聋的破坏声响起,天花板被人炸开。
碎石如倾盆大雨般下坠。尼尔赞比躲闪着碎石,抬头向上看去。
黄金的魔力,迴旋于空中的无数刀剑。
以及足能让敌人毙命的杀气。
「无法饶恕」
是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
对此,尼尔赞比早已有所预料,看来玛丽・弗拉格门特并没能收拾掉她。
忽然,又看到了公主爱兰・翎子的身影,她正紧紧抱着缇拉鞠。想来她是出于想要对抗妄图篡国的恶人的正义感而站了出来。这还真是辛苦她了。
「消失吧」
庞大的魔力呼啸而起。
刀剑也随之在缇拉鞠身后展开,以暴风雨之势向尼尔赞比迫近。
记得阿鲁卡的翦刘们在面对这个烈核解放时束手无策,输得落花流水。
如果正面挨到一下的话,自己肯定就没命了,尼尔赞比心想。
那么,不被正面击中就可以了。
「有言道,知者动,仁者静。若是仁者的话,就给我乖乖站好。」
尼尔赞比早在刀剑飞来之前便扣下了扳机。
经由宝璐转换而成的意志力子弹高速飞出。
在子弹即将被黄金刀剑斩落之前——尼尔赞比口中念念有词,让子弹转变了飞行路线。
能隐约看出缇拉鞠倒吸了一口凉气。
宝璐子弹命中了她的腹部。
「小鞠将军!?」
鲜血四散。爱兰・翎子发出了悲痛的尖叫声。
黄金魔力逐渐消散。黄金刀剑们也都失去了动力,零零落落地掉到地上。缇拉鞠露出一副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身体失去了平衡。看来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烈核解放会被人正面击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