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总而言之，我有一大堆事想问你……」

「喔？身为当地人，您应该认得这里吧？来，说说看。」

晴明完全不管后有没有心理準备，依然我行我素。

「呃……什么苑来着……」

而后也不自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真是可恨的失误。

「是神泉苑。现在虽然因为二条城的缘故，範围被大幅削减了，但在平安时代，这可是位于皇居东南方的大神泉，也是阴阳道十分重要的场所。」

「啊，是吗，那削减了珍贵的神泉以建造二条城还真是浪费啊！」

后自暴自弃地回答。

晴明从怀中拿出两罐甜酒（已经可以算是魔术了），递给后一罐。

「那么做的目的正是要削减神泉的清圣，也就是现在正流行的霸凌。建造二条城的，正是将本国首都从此处迁移至江户的某将军（注22）嘛。」

「…………」

德川家康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人了，还能算在「流行」的範围内吗！后对晴明的时间概念深感怀疑。

「顺带一提，这里是以祈求消灾解厄的祁园祭发祥地而闻名的寺院，也是座灵场（注23），还请您牢记在心。」

「感谢你提供的小常识——才怪！」

后瞬间回过神来，推回晴明的甜酒大吼。

「我不是想问你这地方的由来！我是要问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您不喝吗？真浪费……嗯，现在的状况就是，虽然并非出于己愿，但仍被任命为正义英雄的我，将您从主神言的魔掌中救了出来，这样。」

「并非出于己愿？魔掌？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这是事实，请您好好感激我。」

晴明一面说着，一面慢慢踱向神泉苑的水池。

池上建有两座桥，跨过桥就能抵达池中岛上的善女龙王神殿，晴明指向神殿前的惠方社。

「您知道那座小神社是什么吗？」

晴明转向后问道。

「……是面向当年度吉祥方位的神社（注24），全国只有这里有。」

「哦？这点程度的知识还是有嘛。」

（气、气死人了……）

后的疑问多到要炸出来了，晴明还是那副不关己事的样子。

比方说，为什么后感觉落入黑暗谷底后，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站在神泉苑之中？

比方说，为什么地震发生时，言给人的感觉突然一变？

比方说，挥着手说拜拜的言，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另外，言也承认晴明的忠告是真的……）

那就证明言是危险人物。

明白言的低语是发自真心后，后陷入混乱。

「……最要紧的是，为什么我们刚才明明还在稻荷山，一转眼就到了神泉苑……？说到底，我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关係，我不会和您要求移动费用，这是特别放送。」

「谁、谁在问你那种事！我是问你变了什么魔术啦！混蛋！」

后爆发了，那也是莫可奈何的。

「你说言是坏人，还说只有你是好人……！」

「关于主神言的种种我们先放一边，我可一句也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喔。我不是有好好附注『虽非本意还是救了后少爷』吗？」

「你这没礼貌的家伙！」

神泉苑中没有其他人在，就连社务所也感觉不到人气，所以后才这么大吼。

大概只有在池里滑水的鸭子会被吓到，不过反正它们也听不懂人话（和晴明在一起感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会认为是魔术，代表后少爷不相信我。」

「——你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还说言是坏蛋，要我如何相信？」

「但那是事实，暗鬼全部都是主神言派来的。」

「————」

晴明说得太乾脆，害后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言他……你说什么？……咦？派出暗鬼？……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字面上的意思。」

晴明的口气不带抑扬顿挫，彷彿只是描述了理所当然的事。

「主神言一直向后少爷释放暗鬼，您没有注意到吗？以指画印就是在呼唤暗鬼。对了，他只用指尖就可以『吸收』或『放出』暗鬼——并且一直反覆这么做。」

「————」

回想起言的动作，后不自觉低下头。

「主神言一开始就是为了欺骗后少爷才接近您的，只要您一出现破绽就会痛下杀手，满怀恶意。」

「痛下杀手……」

后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顺势靠到身旁的物体上，那是一尊岁德神，是指向惠方的小神像。

感觉会遭天谴，后慌慌张张地放开神像。

「先不管谁是坏人……你说他想杀了我……这是真的吗？咦？」

「真的，只是不晓得他为何没有付诸行动。主神言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说不定是改变心意了，再加上他也晓得我在保护着您。」

后瞪着露出纸偶般笑容的晴明：

「你说他要杀我，是为什么！？你又为何要保护我……！？说起来，言一开始就是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对灵异方面莫名清楚……！但你突然说他可以驱使暗鬼，打算杀掉我？这要我全盘相信实在有点困难……」

「难以置信？」

「废话！普通的国中生，哪能简简单单地杀人啊！」

「普通？——后少爷，您还将主神言当成『普通的人类』吗？」

「————咦……？」

那平静的语气，在神泉苑之中格外响亮。

晴明那与风雅的庭院十分相称的长相，连同为男人的后也不禁看得出神。

「后少爷，你多少注意到了吧？我不是来自这个被称为『表世界』的人类。」

「表世界……？」

晴明不是普通人类这点，后倒是隐约可以理解。不，应该说如果他是凡人，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您和地面上的居民属于『表层』；相对地，主神言及我则生活在称为『暗』的异世界。」

「暗世界……」

后脑中浮现了言说过的话。

原来他当时所说的是事实？后那时还完全不相信地嗤之以鼻。

「从您的表情看来，和初次见面的时候相较之下，现在比较能够接受这点了呢。也对，经历过那么多次被暗鬼袭击的不可思议体验，这也是当然的吧。……总之呢，我和主神言都是从『暗世界』来的人。」

——就算他这么说，也不晓得有多少成分可信。

后默默地凝视晴明，他依然维持着笑容继续说明：

「暗世界支配着所有黑暗的世界，也是在表世界所产生的各式各样『黑暗』堕落后的终点。另外，驱除、凈化紧附在表世界不愿下坠的『黑暗』，也是我们暗世界人的责任——表世界的人之所以可以过着和平的日子，都是因为有我们在维持平衡，」

「——暗之人……」

「暗鬼是人类的邪念与负面思想具现化的产物，要是那种东西在表世界增生太多，两个世界就无法保持均衡——因此，我的职责正是负责训练精选出来的战士，以驱除那些东西。」

「瞧你说得天花乱坠……」

能够乾脆接受这种事的人才奇怪吧——一定是的。

不过，莫非自己也是那种战士的候补？后同时也抱持着这样的疑惑。感觉真矛盾。

「晴明……很抱歉，突然叫我相信这些事，对一直住在现实世界过着普通生活的我来讲，未免太残酷了吧？」

「这样吗？」

——废话！后用力点头，

「您亲眼目睹主神言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依旧无法相信？」

「转变……？你是指他给人感觉整个不同了吗……？」

「可不只是那点小地方。」

晴明笑了。

那很明显是把后当傻瓜的笑容。啊～～真想揍他。

「在主神言态度改变的同时，就开始地鸣崩塌不是吗？」

「对，那个地震超强的。」

「地震？您在说什么？这附近像是有过地震的样子吗？」

「咦？」

经他这么一说，后看看四周，确实一点损害都没有。

「那……那……那是……？」

「通俗点讲，就是超能力之类的。而引起那个现象的犯人，就是主神言。」

「啥～～？」

「顺带一提，他本身的能力可不只那样，那只是恶作剧的程度罢了。」

——后跟不上这话题。他完全搞不懂，觉得晴明的身影好遥远。

「……晴明先生……我好像有种被人从山崖踢下的感觉……」

「是吗，真是的……您真是死脑筋，明明还这么年轻。」

（面对这种状况不陷入混乱才奇怪吧！）

后在心底吶喊。

此时，喝着甜酒的晴明突然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

「这么说来，刚刚分别时，主神言他……」

「喔？」

「您看到他的背后了吗？就是他原先受伤的地方。」

「啊？……嗯，有片怵目惊心的伤口……」

「他挥手道别时就已经痊癒了喔，完美无瑕呢，您都没有注意到吗？」

「——啊？」

被他这么说，后才突然想起来。

——确实，转身挥手的言，背后一点伤也没有。

他不可能会看错，毕竟后当时是那么地担心。

「……真的假的……」

脑中清楚浮现出当时的情况，后流下冷汗。

「您也看见主神言最后那游刃有余的笑容了吧？他是后少爷无法想像的怪物。」

「……怪物……？」

后复诵了那个辞彙，晴明点点头。

「——他是『暗世界』年仅十五岁的最强之人。」

「真、真的假的……！」

后不清楚那句话所代表的意义。

「为什么那么厉害的人要来接近我？说到底，同样来自暗世界的晴明，难道不打算杀掉我吗？还有，像你们这样的狠角色，根本没必要来接近我吧？我只是个平凡的高中生……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