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那一天,我在旅行途中抵达的亚历萨里公国,据说是治安良好,居民对来访旅人十分亲切的好国家。
比如说,如果在路上看到旅人迷了路,这个国家的居民不但会理所当然地主动帮忙,还会一边閑聊一边陪旅人走到目的地,听说偶尔还会请旅人吃饭。
唉呦喂呀,真是个好国家。
另一方面,治安良好同时代表具有绝不容许作姦犯科的国民性。在充满善良市民的这座城市里,说谎和背叛是不可原谅的重罪。
告诉我这个亚历萨里公国的人,如此评价这个国家:
「不良分子住起来非常痛苦,善良的人住起来非常舒适的国家。」
诸如此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对我来说就是个好国家了呢。」
我听到这个国家的事情,当下随便应了一声,没有多想于今天抵达这里。
我走进国门,在街上行走。
如传闻所说,这里儘是善良的好人。
「欢迎光临敝国,亚历萨里公国!」
听着敬礼的卫兵在背后这么说,我在国家的大街上漫步。
「您好哇,魔女大人。您是从哪里来的?」「不嫌弃的话,请来我们店里喝一杯吧?啊啊,当然是由我们招待,嗯呵呵。」「长途跋涉您一定累了吧?我们的旅馆能替您準备上等的房间喔。」
整个城市充满亲切过头的亲切感。
稍微走在路上,各式各样的店铺都朝我挥手搭讪,还告诉我这个国家街上哪家餐厅最好吃、这个国家最近流行什么,以及其他各种资讯。
卖麵包的路边摊甚至还说:「没关係没关係,免费请妳吃。拿去吧!」请我吃刚出炉的麵包。
真是个好国家。
真是个充满好人的国家。
这个国家真的真的,全部都是清廉正直到令人头昏眼花的人。
「…………」
我在那个国家待了约三个小时就离开了。
三个小时。
与其说是停留,这个时间说是路过还比较恰当呢。
由于时间实在太短,出境时卫兵甚至对我露出疑惑的表情说:「咦咦……?您已经要出国了吗……?」
在全部都是好人的美丽国家,在亲切的人包围下短短三个小时就回到国门,卫兵肯定觉得非常可疑。他还战战兢兢地问我:「难道是我们国家对魔女大人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我回答「没有没有。」摇了摇头。
「我不是因为讨厌这个国家才离开的。」
我造访这个国家只有一个目的。
与其说是目的,其实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才绕来这里。
「我只是想确认这张照片是不是在城里流传而已。」
我边说边举起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来自这个国家的不良分子拍的照片。
○
稍微回溯时间,晚冬。
那一天,我刚从贫寒的小村子启程,乘着扫帚飞进银白色的世界。
天空蔚蓝深远,行进方向没有半个足迹,扫帚尾端在尚未有人涉足的白色世界之中描绘出曲线。我在和缓的斜坡上画出一道轨迹,朝尚未见过的道路前进。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充满我的胸口。
晴朗的阳光将冬天的枯木照得鲜红。
我在扫帚上又深呼吸了一口气。
哎呀。
「什么也没有呢……」
真的什么也没有呢……
追根究柢,那时我经过的山路纯粹是大雪覆盖的一般道路,不论飞了多久都空空如也,就只是条普通的交通要道而已。
放眼望去空无一物。
在看不见雪之前,就只有一片一成不变的银白世界。
要说有什么事能做,顶多就只有用扫帚在雪上画画而已。简而言之,那时的我还挺无聊的。
「…………?」
所以,虽然不算是因为这样,不过我很快就察觉到前方的山路上发生了异变。
扫帚握柄前方,我的行进方向出现几个人影,以及一只动物。
我看见一只宛如小猫般的小动物乖巧地坐在漂亮的雪地上。
牠比一般小猫还大一点,黑色斑点散落在一身漂亮的白毛上。牠的双脚很短,整体体型圆滚滚的,轮廓让人联想到雪球。
「……那是什么?」
我停下扫帚眯起眼睛。
绝不是因为长得像猫的动物很奇妙。不对,无法否认我因为从没见过的生物内心有些雀跃;但真要说起来,让我感到疑惑的是更前方──小猫般的动物打呵欠看着的方位。
那里看得见三个人影。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女子躺在雪上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她在雪上不停打滚挣扎,双手遮住头护住自己的脸。也许是因为她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倒也像是溶入雪景之中。
除此之外,还看得到两名男子残忍地朝她挥下棍棒。身披可疑披风的两名男子毫不留情、毫无顾虑、毫不犹豫,恐怕还使出了全力痛打那名女子。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大叫。
「…………」
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说不定奇装异服的两人有某种原因,而在雪上尖叫的她也有被打的理由。
但这一幕无疑令人不快。
我清楚明白不了解详情,看到对方受苦就反射性地感到同情,是愚蠢之徒才会做的事;不过就算知道,旁人还是难免反射性地帮助弱者。
于是我跳下扫帚。
然后取出魔杖走向女子,姑且先用魔法将两名男性带离她身边。
「那个,妳还好──」
没想到。
「不对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介入的下一刻。
不停挨打的女子发出足以在雪山上回蕩的怒吼,当场跳了起来。她胡乱甩动一头褐色长发将雪甩落的模样,狂野到不像是年轻的女孩。
她手中握着魔杖。
白色的衣服是长袍与长裙,代表她是魔法师。乍看之下,我看不到胸针或是胸花,所以她应该是魔导士才对。
话说回来,她分明被不停痛殴,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
「完全不对啦白痴──────!」
她一起身就举起拿着魔杖的手,「喝啊啊啊啊!」一声全力痛殴男子,然后又「嘿呀啊啊啊啊!」地用力踢飞另一名男子。
──她不用魔法吗……?
我在远方旁观,只能对过于异样的一幕哑口无言。不用魔法直接诉诸暴力的样子很奇怪,但最奇怪的是全力攻击两名男性的她身上虽然沾了一点雪,却完全看不到受伤的痕迹。
她的脸也毫髮无伤。
刚才她应该被毫不留情地殴打,就算多少受一点伤也不奇怪──
「你们两个动作为什么都那么单调啦!要像真人一样再逼真一点啦!」
褐发魔法师小姐又一脚踢飞倒在雪上的两名男子。
「…………」
──她,不用魔法吗……?
我唯有困惑地看着这一幕,仍然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我唯一理解的,就只有刚才被用力踢飞的两名男子并不是人类而已。
两名男子被她一脚踢飞,身体直接支离破碎,融化之后留下骯髒的雪消失无蹤。
看样子,两人是用魔法做的人偶。
「话说回来,妳是哪位?」
或许是告一段落恢複了冷静,褐发女子握着魔杖转头问我。
刚才粗暴的表情蕩然无存,她露出满面微笑看着我,眼神十分清澈。
她的年龄大约二十岁出头。
笑容相当友善可爱。
「妳好,能在这里遇见妳真巧呢。」
她轻声笑了几声说。
「…………」
不行,我办不到……
从被人偶用力殴打的现场,变成拳打脚踢的场面,看到这一切又对我露出笑容,我的修养可不足以让我回以若无其事的微笑……
「哎呀,抱歉抱歉。看来让妳误会了呢。」
她耸了耸肩。我吓到不知所措,她却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把魔杖举到自己面前,又拿出一张纸。
随后,魔力自她的魔杖前端涌出,如摇曳的烟雾般形成某个形状。
形状类似四角形的箱子,却有着指向我的圆形镜头,越看越像是照相机。
「……那是什么?」
我很不机灵。
她用指尖咚地按了一下魔杖前端取代回答。
随后啪嚓一声,魔杖前端光芒一闪,纸片就翩翩飞到我脚边。
一脸呆愣的我映照在那张纸上。
看来是即时拍摄照片的魔法。
「刚才全部都是为了摄影做的準备。我刚好在尝试能不能边拍边操纵人偶。」
她笑着说:「难道说妳看成有女生被凶神恶煞的男人攻击吗?如妳所见,那种坏人并不存在。」
她指着雪地上的污渍笑了笑。
…………
不是……
「真要说起来,我反倒以为是可怕的魔法师在痛殴两名男子的说……」
她又笑了笑。
「那种魔法师也不存在喔。」
○
在雪山上摄影的她接着说「我的帐篷就在那边。在这里相遇也是某种缘分,跟我喝杯茶吧。」替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