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扫帚在平原上并肩飞行。
冰冷的风在我与师父之间吹拂。春天和煦的阳光下,风钻进花草之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是一段美妙无比的时间,我看着师父想,希望这段时间能永远继续下去。
「原来如此,妳希望在平原上骑扫帚飞行的这段时间能永远继续下去啊。原来如此呢。话说回来,芙兰,妳还有什么别的感觉?下一个国家看起来像什么样?我的脸在妳眼中看来又是怎么样呢?」
师父摇晃着一头灰发转头望向我。
她面带浅浅的微笑振笔疾书。妳问我我也很伤脑筋,只要说她跟平常一样漂亮就可以了吗?
「呵呵呵呵呵。跟平常一样代表我一直都很漂亮啊……真难为情……」
我的师父和春风一样善变,常会心血来潮地说出莫名其妙的提案。今天师父也突然问我「我说,跟我说妳现在是什么心情?」于是我就如实说出脑中浮现的感想。
「春风又不善变,刚才的形容差强人意呢。」
…………
我的师父是要我分享自己的心情,却又挑三拣四的那种人。我的师父和春风一样……冷酷无情。
「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师父夸张地叹了口气。
「追根究柢,您究竟希望我说什么……」我也被她影响叹了口气。「我不懂师父想听什么答案。」
只要跟我说想听什么答案,我就有思考方向;但就连提示都没有,不就没办法述说感想了吗?
孰料师父反而对我摇头说:「那样就没有意义了。我想要的是妳现在直率的感想。」
「为什么?」
「…………」师父稍作犹豫之后回答:「我现在刚好在写小说,却没办法準确描写刚开始旅行时的心情。」
小说吗?
「请借我看。」
「不要,我又还没写完。」
「那么写完了以后您就愿意借我看吗?」
「没错,所以请妳帮忙吧。」师父眯起眼微笑。「所以说,妳现在在想什么?」
「这个呢,我想快点看师父写的故事。」
「别人是不是常说妳很死脑筋?」
「可是就算不问我,师父不也是旅人吗?刚开始旅行时的心情,只要自己回想不就好了吗?」
师父听了伤脑筋似地耸了耸肩。
「芙兰,对旅人来说,旅行就是代表生活全部的辞彙。从正在移动的这个瞬间,到在旅行地用餐的瞬间、睡觉的时候,就连在停留的国家发獃的瞬间,一切生活全部都是旅行。」
「字典上写,旅行是前往别的土地,或者旅游。」
「别人是不是常说妳很死脑筋?」
「没有,没人这么说过呢。」
「居然还缺乏记忆力,真是太吃惊了。」
「所以说,师父。生活全部都是旅行又怎么样?」
「我已经旅行了很久,早就已经忘记刚开始旅行时新鲜的心情了。」
原来如此。
「换句话说,我们的记忆力都很差劲啰……」
「是经验不同才对……」
师父无奈地回答。
不论如何,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接受师父的採访吗?「那么,妳现在在想什么?」师父又问了我一次。
「我想快点抵达下一个国家,心情非常高亢。」
我这么回答,师父就说「下一个国家出现在眼前就会心情高亢……话说回来,我刚开始旅行的时候……」喃喃自语振笔疾书。
和专心写字的师父相反,我望向扫帚前方。
平原另一头,是一群稍微别开眼就会失去蹤影的矮小建筑。不显眼的存在感与其说是国家,以村落形容还比较合适。
「……就快到了呢。」
我对师父说的话并非谎言。
逼近眼前的国家的确让我心情高亢。
这个国家除了正式国名之外,还有另一个有名的称号。在旅人及商人之间,这个称号恐怕还比较常用。有点夸大、可疑,但只要是旅人,听了就绝对会对这个国家感到好奇。
我盯着那个国家避免自己跟丢,嘀咕那个名字。
演员之国雷奇翁。
又名为──
「故事之国──」
○
师父说,自己是在很久以前知道这个国家的。
「小姐打扰一下,这附近有个有趣的国家,妳有没有兴趣呀?叫做演员之国雷奇翁。」
师父在某个餐厅独自用餐的时候,外表轻佻的男子跟她说了这个国家的事情。
「这个故事之国有够厉害的,从卫兵的招呼就很厉害了。」
他这么说,硬是把记载了这个国家位置的地图(要钱)塞给师父。
然而,她并没有去过地图上记载的这个国家。师父买下地图后就完全把它忘了,跑去别的国家了。
马上忘记这么有趣的国家很没有师父的作风,不过总而言之,她长久以来把这件事情抛到记忆的彼方。
直到前天。
「两位小姐,这附近有个奇怪的国家──」
我和师父一起吃饭的时候,又有个奇怪的男人向我们搭讪。这时师父想到很久以前买过地图,就这样在知道国名之后历经好几年的岁月,才终于骑着扫帚前往故事之国。
那么。
演员之国雷奇翁,也就是故事之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欢迎光临,敝国是演员之国雷奇翁!住在这里的人全部都是主角,也是配角,也是观众的故事之国!我们由衷欢迎两位的莅临!」
是。
不愧自称故事之国,这个国家的入境审查也与众不同。
首先一抵达门前,卫兵就在我们面前下跪,热情地高歌解释起这个国家的事情。一大清早卫兵稍嫌太有精神,另一方面我们则是一脸认真。打从一开始就感受到激烈的温差让我头昏眼花。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热情的卫兵,负责两位的入境审查。」
接着我们和卫兵先生说了自己的名字、预定滞留天数、入境目的等,回答了简单的问题。首先由师父回答,预定滞留天数大约三天两夜,入境目的是纯粹感到好奇。于是──
「我的名字是芙兰。预定滞留天数与入境目的和隔壁的人一样。」我这么回答。
卫兵说:
「很好!」
他用力点了点头,「那么两位,请把这别在能清楚看见的地方跟我来。」说完就给了我们写有今天日期的金色圆形徽章。
这是什么?师父侧了侧头问,卫兵就回答:
「那是访客徽章,用来和住在我国的演员做出区别。」
如卫兵最刚开始所说,这个国家的居民全部都是主角,也是配角,也是观众;但是要求观光客也要配合就太过分了,所以才会给他们徽章,向周围凸显他们只是一般的观光客。
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二话不说就把徽章别在胸口上。
「那么,我国有几项注意事项,违者必须缴交罚金,请两位注意。」
由于国内的人全部都是演员,必须保护演员的安全,因此国内製定了严格的规则可说是相当自然。卫兵说明「请勿强硬要求演员签名」、「请勿对演员做出无理的要求」等规则,并说这是「观众必须遵守的规则」。然后他又说:
「入境之后,请勿超过当初申告的预定滞留日。」
接着他表示这是「观光客必须遵守的规则」。
听到会被罚钱我有点害怕,可是他列举的规则全都相当普遍而有常识,我和师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很好!」
就这样,我们成功入境故事之国。
○
我们走在稜稜角角石砖铺设的大街上。
听说这座演员之国雷奇翁,是邻近各国的演员为了磨练演技,聚集在很久以前毁灭的国家而成立。
演员之国雷奇翁历史悠久,不过这块土地本身的历史更加漫长。或许是因为这种背景,街景看起来有些老旧,大街上看到的儘是长满青苔的陈旧建筑。
这可形容为感受得到历史风情的沉稳景緻。
「…………」
但是街上的人却一点都不沉稳。
「你这家伙!别跑────!」「蠢蛋!你叫我别跑我就不跑啊!」
大街上。
两个大人跟小孩子一样大吵大闹,骑着扫帚横冲直撞。其中一人背着写有「逃犯」的牌子,猛然撞上陈列水果的摊位,在街上疾驰。
「呀啊啊啊啊!人家的摊子!」
路边摊的老闆娘发出惨叫,路上顿时洒满红色、橘色与黄色。
「小姐,妳有没有受伤!」这时不知从哪突然现身的青年和老闆娘一起捡水果。
「恋情的序曲」。
写着这行字的牌子放在两人旁。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人的手终于在水果上碰在一起,满脸通红地说:「啊,对、对不起……!」「哪、哪里,我才是!」
就像这样,把眼睛从一连串戏剧性的进展之处挪开,眼前又上演全新的故事。再把眼睛移开,就会再看见不同的故事。
这个国家到处都有故事正在上演。
「这就是故事之国……!」
目睹这个国家的情景,我的心情相当高亢。
「原来如此──是主角也是配角也是观众,形容得真贴切。」另一方面,师父在日记里写下文字,冷淡地喃喃自语。
我歪了歪头,师父就说:
「这个国家之人表演的戏码也就是所谓的街头表演。用在城市各个角落进行的表演一点一点地赚钱。」
她边说,边用笔指向大街的另一头。
那里是不在乎周遭眼光,热情相拥的一对男女。虽然难为情的光景令人想把眼睛别开,不过仔细一看,两人身旁摆着写有「相爱的两人」的牌子,牌子正下方还摆了一个小空罐。
往来的行人停在两人面前打量了一会儿,就会做出「好演技」的评语,把钱丢进罐子里。
「这座城市里的人一定是在互相切磋演技,磨练彼此的表演技巧吧。」
所以才说人人都是主角,也是配角,也是观众。
对这个国家的人而言,表演已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啊啊!今天真是太美妙了!欢迎光临!」
是。
我们试着光顾咖啡厅,彷彿全世界都充满美好事物的服务生小姐便一圈一圈地旋转跳跃,带我们就座。
服务生小姐的胸口挂着写有「涉世未深的服务生」这行神秘文字的牌子。顺带一提,牌子下果然挂了空罐。
「好演技!那么接下来请表演『阴沉的服务生』!」
店内其中一名客人如此叫住服务生,把钱抛进空罐里。随后,坏掉似地欢笑跳舞的她把胸口牌子上的字改掉,再次像是别的意义坏掉般垂头丧气,说着「…………我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工作……好想死……」大大叹了口气。
店内就这样安静下来后,我和师父举手呼唤服务生点餐。
「两份这个肉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