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西敦也,似乎是个相貌相当兇恶的人。
举例来说,有一次我在暗处和一个女孩子撞个正着,她一见到我的脸,就高声尖叫地哭喊着,不管我再怎么安抚也没用,她还是朝我的脸喷洒催泪瓦斯,接着一路狂奔进警察局。我的长相就是这么吓人。
既然我的长相恐怖,为什么还敢攻击我呢,拜託只要逃走就够了。
大家知道吗?最近的催泪瓦斯居然加入辣椒精耶,只有实际体会过的人才能了解那有多痛苦……呜,光回想我就不禁流下男儿泪。
在此我要再次重申,我——远西敦也长了一张看似十分兇狠的脸。
不良少年和我对上眼,也会「对、对不起!」地连声向我道歉,双手奉上现金。
我笑着想逗弄小婴儿,反而惹哭了小婴儿的母亲。
我好奇围观别人打架,结果第一个被警察带走的就是我。
和情侣擦身而过时,竟然有男生抛下女友,自己一个人逃之夭夭。
好好,我承认我的眼神是锐利了点。我的身材高大,也许会让人备感威胁,还有接近金色的棕发(这可是天生的),总是满脸不爽,都可以算入负麵条件。不过,这些全是与生俱来的外表,又不是我自己喜欢摆出一副坏人脸。
我没做过坏事,人们却总是光凭外表,擅自决定我是坏人。
从小,我就被怀疑是暴力事件和窃盗案的嫌犯,即使没有案件发生,也会惹来「不晓得暗地里在策划些什么」的猜疑……
过着这种悲惨人生的男人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就如你们所愿」便步入歧途,在某种层面上可说是必然的结果。身为单亲妈妈的老妈也常说,别信任别人,到头来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就这样,我确立了「孤傲的不良少年」的调性,不和他人来往,不受他人干扰,依自己的想法过活,这就是我的行为準则。
我来去自如,不常到学校,因此在看见魔女新闻的这一天,我会一时兴起觉得「好久没到学校了,去看一下吧。」,实在是非常稀奇的一件事。
「你总算来啦,远西敦也。」
相隔两个星期,我再度来到校门口,一个外表严厉的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理着平头、有着浓密粗眉、体格壮硕到肌肉将西装撑得高高鼓起,并以低沉的嗓音威吓学生的就是恶魔训导教师——国文老师,梶田勇作。
我每次看见梶田那张严厉的脸,都会忍不住怀疑他怎么当起了国文老师。他那副体魄绝对是当体育老师的料,非常适合穿上蓝色运动服,手中再拿把竹刀。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梶田猛然露出尖锐的目光。看来他以为自己被瞪了。
「你这小子,竟敢对老师态度不敬。」
「……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的头髮颜色是怎么回事,你染头髮了吗?」
梶田根本没有和我沟通的意思,他对我的回应充耳不闻,粗糙的手掌一把揪起我的头髮。我冷不防被这么一扯,极其自然地挥开了梶田的手。
「别乱碰,我的头髮本来就是这颜色。」
「不準跟老师顶嘴!」
看来梶田听不懂我说的话,于是我放弃了解释,依照他的指示默不吭声。
……我明明只是默默盯着梶田的脸,他的额头上为什么会接连冒出青筋呢?
「把书包打开。」
「……什么?」
「我要检查你携带到学校的物品,快把书包打开。」
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到校的学生接受检查,梶田强制检查的对象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只有我……」
「别罗哩罗嗦了!快打开书包!难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
喀嚓。
书包里面没放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过被这么一挑衅,任谁的理智都会断线。
……不玩了。我不发一语,转身背对学校。
「喂!你要去哪里!」
梶田再怎么怒吼也不关我的事。
我带着满心厌恶,将恶魔教师的怒吼声当作背景音乐,立即离开了相隔两周才再次踏入的学校,刷新跷课记录。
……跷了课,其实我也只是无所事事,到处閑晃罢了。
我穿着制服,决定先到电动游乐场消磨时间。
我把钱投进常玩的格斗对战游戏机台,一会儿过后,有个人擅自闯入对战。
好,让我来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可惜我这想法只是昙花一现,我的实力迟迟未能发挥,在遭到对手连续攻击后,没两三下就以惨败收场。我并没有因为一味承受攻击深感懊悔,反而认为该称讚对手的技巧高超才算得体。
我站起来,朝和我对战的对手,一个疑似上班族的男子搭话。
「喂,你这家伙。」
「啊啊啊!对、对不起!」
我才刚从电动游戏机台的座位上露脸,男子立刻尖声惨叫,一溜烟逃了出去。
……我是想称讚你耶。
这件事让我玩游戏的兴緻全没了,于是我走向自动门,打算离开电动游乐场。这时正巧自动门开放,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沖了进来。
咚!小孩子撞到我身上,跌了个四脚朝天。我伸出手,试图拉小孩一把。
「喂,你没事……」
「呀——!」
一个像是小孩母亲的女性迅速沖了出来,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消失在我面前。
……我的手伸向地板,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算了,不过这么点小事,我很常遇到。我好不容易压下蓄势待发的怒气,离开了电动游乐场。我只是再普通不过地走在路上,行人却一个个主动让路,走起来实在畅快极了。
「咦?」
我不经意地望向前方,看见不晓得什么东西从路人的皮包里掉了出来。我觉得奇怪,捡起来一瞧,原来是个钱包。
「喂,你掉了……」
「小偷啊!」
驼背的老太太高举起拐杖,朝我攻擎了过来。我把钱包往她的脸上一丢,赶紧拔腿逃离现场。
我受不了这种生活啦!
我不怪任何人,硬要说的话,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一边诅咒着自己兇狠的外表,我为了平抚烦躁的情绪,走向市区外的山丘。
我住的地方不算乡下,不过只有车站前繁荣热闹,只要从车站前的闹区走个十来分钟,就能拥抱美丽的大自然。这地方的居民与这座绿意盎然的山丘十分亲近,甚至昵称这儿为「后山」。
这座后山是抚慰我心灵的场所。
在这里,我可以不受打扰,悠閑度过一个人的时光。反正我就是一匹孤傲的狼,早已习惯与孤独为伍。
愈是接近山顶,铺设平整的道路也逐渐变成光秃秃的红土。我一路往上、往上、往上……登上愈来愈险峻的山路,脚下踩着不像道路的道路。我搞不清究竟走了多远,就这么一路深入盛夏的山林。
穿着不太适合运动的高中制服,我拨开夏日的野草,在坑坑疤疤的山中小径上前进。走着走着,就在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终于望见这趟旅程的目的地。
森林里有片空旷的翠绿平原。
灿烂的阳光洒落地面,新绿绒毯随风摇曳。竖起耳朵,可以听见鸟儿低语,微风抚过叶子的沙沙声。定睛凝视,可以望见碧绿草原上,巍峨耸立着一棵比周围树木更加高大的巨树。
这棵巨树的树根雄伟健壮,树龄肯定有百年以上。树下一大片凉爽的树荫,正是我最中意的休憩地。
只要从高楼林立的车站前走一小段路,就能抵达如此静谧祥和的地方。我一面感谢着这小小的奇蹟一面走近耸入云端的大树。
「嗨,最近还好吗?」
我摸着巨大的树榦和大树聊天,像是在与老友閑话家常。坐在树下,我吸了一大口气,让负离子充满肺部。
……还是这地方最舒服了。
我尽情享受这个专属于自己的空间,忘却都市的喧嚣,委身于大自然的寂静。我躺在地上.盯着枝叶间依稀透出的眩目阳光。
「……咦?」
仰望枝叶,发现娇小的白色花瓣在枝头绽放。
真稀奇呢。我造访这地方少说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棵树上开出花朵。这棵树既然是植物,当然会开花,只是这幅景色看在眼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不会开花的树开出了小花。
这大概是有事要发生的预兆吧。我愣愣地猜想到底会是吉兆还是凶兆这类无聊的问题,听见野草相互摩擦的声音,沙沙沙沙……
难道是栗鼠吗?
就在我如此猜想,仰起头的那一剎那。
树荫间洒落的阳光冷不防地射出强光,模糊了我的视线。闪耀的光芒照得我目眩,我用双手捣住了脸……
「哇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我赶紧睁开双眼。
白光中出现黑点。那个小黑点愈来愈大……不、不对,小黑点不是变大,而是正往我接近——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是对準我般掉了下来!
随着黑点靠近,轮廓也变得清晰可辨。逼近我眼前的是穿着纯白色衣服,有着金黄髮色,惊声尖叫的一张稚气脸庞。
一个女孩子。一个金髮女孩从天上掉了下——
咚。
少女漂亮地着地……落在我的肚子上。
她高高地举起双手,挺直了背脊,将我踩在地上。我以胃部独自承受少女落地的冲击,身体弯成了く字形。要是从旁观察我们重叠的身影,大概会看见一个往下指的箭头。
「呃……」
我发出鸭子般的哀鸣,手脚无力瘫倒在地。少女像是因此注意到脚下的异状,双眼睁得浑圆,盯着我不住打量。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脸惨遭右直拳猛烈攻击。
「讨厌!讨厌!讨厌啦!」
她朝我的脸接连使出左右勾拳,又用指甲在我的脸上乱抓,才跳离开我的身体。面对我这个被击垮的对手,她丝毫不敢大意,摆出警觉的架势。
「你这家伙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我要说的话啊啊啊!」
我猛一起身,凭着冲力扑向少女。她心头一惊,连忙转身逃走。
你以为你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吗?我扯住逃跑少女的衣领,下手毫不留情。
我抓着衣领,轻鬏拎起身材娇小的金髮少女。少女的脚一离开地面,立刻放声惊叫,扭动身体挣扎个不停。
「真是的,竟然随便乱揍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天、天上?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装傻的女孩嘴上说不知道,视线倒是游移不定。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我一走近,少女头顶的一撮头髮——姑且称作「呆毛」好了——微微发颤,缩了起来。
「人、人怎么可能从天空掉下来嘛。这种讲法根本就是找碴!……你干嘛找碴!你说啊!」
「我哪有啊!」
就在我的耐心快耗尽时,头上再度传来叶子相互摩擦的声响。
我抬头一望,映入眼中的是白色闪光和一团黑色物体。喂,不会吧,该不会又有人要掉下来了吧?我急忙闭眼,两手在空中乱挥。要、要撞到啦——!
……啪哒。
有个东西掉到我的额头上。
嗯,还满轻的嘛。
我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往上移,原来掉下来的是只黑猫。它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坐在我的额头上,低头俯视我的脸。
毛质柔顺艳丽的黑猫来回打量我和被我逮到的金髮少女,突然在我头上「嘶嘶」叫着,全身猫毛倒竖。
「男人,老实放开你的手喵!我可不会放过对公主出手的人喵!」
「…………猫开口说话了?」
「喵?」
说话的黑猫像是为了掩饰失态,回到我的头上端正坐好,津津有味地舔起自己的前脚。它做出和猫一样用前脚擦脸的动作,发出撒娇的甜腻叫声。喵喵~♡喵~♡
我掐起黑猫的脖子,把它从我的额头上抓了下来。
「你刚才说话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