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喜马拉雅山」,各位会联想到什么样的景色呢? 
暴风雪挡住前方视线的雪山?草木不生,放眼只见一片光秃岩面的断崖绝壁? 
老实说,在亲眼见到之前,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走入一个严苛的环境。 
所以当我正式走人山里,望见绿意盎然的辽阔草原美景,听见森林里传来小河潺潺流水声,眼前出现悠閑的田园景象和辛勤耕种的当地农民,由于与想像大不相同,所见所闻无不令我惊讶不已。 
「我还以为爬山很辛苦耶。」 
与玛亚从镇上出发的第二天,我们维持固定步调顺利地走在草木茂密的山间小路上,我兴緻勃勃地和一旁的玛亚搭话。 
「山路虽然危险,可是能享受风光明媚的景色,其实还满舒服的嘛。」 
「……等一下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玛亚板着脸,以冷漠的语气低声预告路途险恶。我脸色一僵,偷偷盯着她。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吗?」 
「……等一下,让我先做好心理準备。」 
我一边走着,一边调整呼吸,让心情平静。 
「可、可以了。」 
玛亚轻轻点了下头,保持原本的步调,娓娓道来: 
「这附近紧邻城镇,为了方便前来登山的观光客,路面已经经过铺设,气候温暖,沿途还有许多山间小屋可供休息,在相对之下算是比较轻鬆的路线。」 
儘管我认为这条只是由来往人们踩出来的小路,是不是「经过铺设」还有待商榷,但在山里,这应该可以说是一条很像样的路了。 
我同意这里的气候确实温暖。在我的印象中,标高愈高的地方,气温也就愈低。也许因为现在是夏天吧,虽然待在与富士山等高的高山上,感觉到的却是暖洋洋的和煦春日。 
「不过,观光客走的路线是一回事,我们要一路朝深山前进。」 
玛亚没有停下脚步,指向远方如剑般尖耸的山峰。那座山的山脚是翠绿森林,山腰往上是灰白岩面,山顶附近则是洁白的万年雪,层次分明。 
「愈往上走,植物无法生长,绿意消失,空气稀薄,气温下降,脚下只有岩石土壤这些不成路的山径。」 
望着灰色山壁,我咽了下口水。我想像自己爬上寸草不生的断崖绝壁,额头冒出大量冷汗。 
「再往上走,是冰天雪地的银白世界,没有可供辨识的路标,甚至方向感尽失。再加上天气诡谲多变,晴天也有可能突然吹起暴风雪。当然那里不会有山间小屋,只能住在帐篷里露宿山问旷野,随时有遇到山崩或是冻死的危险。」 
「别、别吓我了……」 
我硬装出笑容说道。玛亚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低声应了句:「说的也是。」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们静默无语,一路沿着山路前进。 
只是一沉默,脑子里就胡思乱想了起来,我甚至妄想起自己身处在深及腰部的雪地里,迎着暴风雪前进。 
为了变换心情,多少转移一点注意力,我开口问玛亚: 
「玛、玛亚,你为什么会当高山嚮导呢?」 
我问得突兀,不过我心中早就有这么一个疑问。 
玛亚不过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会从事高山嚮导这样辛苦的工作?其中一定有什么深刻的理……像是对山抱持着梦想或是憧憬之类,是这样的坚定意志支持她朝目标迈进。 
「因为收入不错。」 
她给了一个非常现实的答案。 
「要有钱,才能长时间待在家里。这个工作的收入优渥,只要带人上一次山,就能在家里待上一段日子。」 
「唔……你工作是为了待在家里啊……」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仔细想想,日本也有像她这样的人。他们打工赚钱,等存了一笔钱就放长假,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花光再迫不得已继续投入工作……这样的工作方式本身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玛亚这个小孩子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呢?你没有家人吗?」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过活。」 
这也是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玛亚的母亲既然是魔女,她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是亲生父母抛弃了自己,玛亚这么解释。她生为魔女与人类的孩子,又被父母抛弃,只能不依赖他人,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一个人生活很花钱。」 
玛亚没有父母,没有人可以依赖,只能靠自己赚来的钱撑起家计,自然会选择收入相对优渥的工作。 
「我的学历不好,能做的工作不多,其中高山嚮导虽然有危险性,赚到的钱也最多。」 
在日本,她这年纪的女孩子还在上学念书,在这国家,她却得儘力赚钱养活自己。同情她贫苦的遭遇只会显得我骄傲自大吗? 
「你虽然说自己学历不好,可以你看起来很聪明啊,日语也讲得很流利。」 
「那是文彦教我的。」 
「我爸爸?可是你们不是在一起没几天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通日语……」 
我突然打住,想起同样在短时间内学会日语的另一个女孩子。 
蜜菈不过连续看三天电视,就学会讲日语。魔女的智力高,要学会外国语言应该不是难事。 
「这就是魔女遗传的能力啊……」 
我低喃着,一察觉玛亚正兇狠地瞪着我,赶紧闭嘴。 
自从玛亚说出自己是半个魔女后,我们总是刻意迴避魔女的话题。我知道她打从心底讨厌魔女,也就不敢贸然开口。 
算了,反正旅途才刚开始,总有机会聊到这些事情。在这之后,我紧闭上嘴,继续默默爬上山路。 
我们沿着斜坡往上爬,不知何时走进了位于山腰的广阔沼泽。 
绿叶丛生的大树辽蔽日照,我们走在一条沿途气氛幽暗诡异的小路上,四周是自然的原生林,令人汗流浃背的潮湿空气,以及如泥巴般湿软的地面……这幅景象和我想像的喜马拉雅风景相去甚远。 
「冰河、荒野、沼泽,这些可说是山林景色引人入胜之处。」 
玛亚像是看穿我的心思,悄声谈起山林美景。我倒觉得这些景色远望宜人,实际上连踏都不想踏进一步。 
登山鞋沾满污泥,前方不知何处传来流水声,而且不是涓涓细流的潺潺水声,传入耳中的是气势磅媾、野性十足的轰隆声响。 
我带着不祥的预感跟随玛亚前进,过没多久就穿过森林,来到大河岸边。 
河宽约二十公尺,混浊的茶褐色水流湍急,水深……河水污浊,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我们要渡过这条河到对岸。」 
玛亚轻鬆抛出高难度的考验。 
我无语了半晌,瞪大眼盯着玛亚。她以为我期望着能有进一步解释,于是摊开地图,解释起「必须渡过这条河的原因」。 
「你说想沿着文彦走过的路径入山。」 
我确实说过,因为我想亲眼见识曾经映入老爸眼中的风景。 
「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老爸在失蹤前留下这么一句话,也许他在这趟旅程中发现了前往乐园的线索。要是我也能找到,说不定可以成为发现老爸下落的线索。 
「我和文彦从这里过河到了对岸,要进入那座山,走这一条是可以最快抵达目的地的捷径。」 
玛亚在摊开的地图上指出我们要前往的那座山,从地图上看来,确实可以清楚发现从这里通过是最近的路线。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要过河了,可是……这真的过得去吗?」 
急流当前,我不禁惴惴不安。玛亚默默点头,指向下游,那里架了一座连接河岸两边的弔桥。 
「什么嘛,原来有桥啊,吓了我一跳。」 
我放下心,和玛亚一起沿着河岸走近长长的弔桥。 
我原本以为弔桥都是架在高处以越过山谷,眼前出现的却是为了渡河而架在低处的桥樑。 
当然,弔桥的正下方有河水流过。準确来说,弔桥的正中央早已全被河水淹没。在构造上,弔桥以中间最低,不过这不会太低了点吗? 
「弔桥的中央淹没在河里耶……」 
「因为现在是雨季,河水水位增高,小心不要弄湿背包了。」 
「一定会弄湿身体啊……」 
我看到玛亚脱下鞋子,光着脚以免弄湿竖山鞋,只好勉强妥协。 
「我先走。」 
玛亚捲起裤脚,先走一步,我也连忙脱下鞋子,追了上去。 
那是座以木板铺成桥面,两旁有绳索做为扶手的简易弔桥。由于弔桥中央淹没在河水里,导致桥身摇晃不稳,加上桥面湿滑,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跌倒摔跤。 
……不用担心,管它是洪流还是水流急促,只要不掉进河里就没问题了。只要小心不掉进河里就行了。 
我稳健地踩着桥面,慎重地迈开脚步前进。这时,走在前面的玛亚回头提醒我。 
「小心一点,那里的木板朽——」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脚下木板碎裂的声音,和自己掉进河里的哀鸣。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玛亚为了把我救上岸弄得全身湿透,她双手叉腰,怒气腾腾地瞪着我,模样相当吓人。 
河水浊不见底,好险水深算浅,我落水后很幸运地能毫髮无伤上岸,坐在岩石上,戒慎恐惧地仰望傲立在面前的玛亚。 
惨了,玛亚大人的眼神非常恐怖,玛亚大人气炸了,我得赶紧想办法平息玛亚大人的怒火。 
「总、总之先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吧,要骂人等会儿再骂。」 
「……那倒也是。」 
她从行李里拿出更换衣物,目光依旧锐利。 
她兇狠地瞪了我一眼,抛下一句「敢偷看我就杀了你」后,便兀自消失在森林里。儘管她的态度冷淡,依然怀有少女的羞涩。 
「我也来换衣服吧。」 
玛亚是个女孩子,我则不怕被人撞见,当场脱起衣服。 
「啊啊,连内裤都湿答答的了。」 
我爽快地脱光全身衣物,从背包里拿出毛巾和替换的衣服—— 
哗啦、哗啦。 
——怎么了?不知何处传来水花四溅的声响。 
我裸着身体回头,眼神正好对上在河边玩水,身长两公尺的巨熊。 
「熊啊——!」 
我大叫一声,野熊的身体陡然一震。 
糟糕,我忍不住叫太大声了。我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可惜为时已晚。熊在河边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全裸的我就这么与熊互望了一会儿。 
怎、怎么办?这种时候应该装死?逃跑?还是咆哮恐吓?我完全慌了手脚,完全没料到身违竟会出现一头熊。 
我缓缓起身,熊慢慢靠近。惨了,情形简直是糟糕透顶。我抛下行李,一步又一步地缓慢后退。 
我担心野熊随时会飞扑过来,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正先瞪再说。恐吓!我要用视线恐吓它!快滚回森林里面去! 
我这么一瞪,原本以四只脚行走的熊毫无预警地以双脚站立,并且高举双手。这是在威吓我吗? 
「○△□×~!」 
我屈服于恐惧,全裸逃进森林,一路怪叫狂奔,途中好几次撞上大树,好不容易跑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在那里,我撞见了正在换衣服的玛亚。 
「啊。」 
我惊叫一声,与玛亚目光交会。 
她脱下外衣,解开了濡湿的衬衫钮扣,在肌肤若隐若现的状态下,维持脱衣姿势僵直了身子,满脸惊讶地盯着我…… 
接着,她竖起柳眉—— 
「去死!」 
她一脚踢向我的脸!我猛地往后一倒,她又无情地践踏我的头!啊啊,连踢带踩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玛亚换完衣服,和只向她借了条毛巾缠在腰间蔽体的我回到岸边,发现那头熊正在翻弄被我弃置在原地的行李。 
它坐在地上,一头钻进背包,像是在找食物,我们就躲在树后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遭到熊袭击了,才不是什么变态。」 
「安静。」 
她根本不想理我,我丧气地垂着头,我知道身上只围着一条毛巾的人,说自己「不是变态」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至少听我解释一下嘛…… 
在我垂头丧气时,野熊把背包整个倒过来,里头的东西撒落一地。再这么下去,这头好奇心旺盛的熊就要把我的行李变成一堆废物了,我得赶快拿回行李……话虽然这么说,我哪有办法应付熊呢。 
「你在这里等着。」 
玛亚不晓得有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焦躁,冷静地朝野熊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