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礼拜老哥扭伤脚了,完全是我的错。
那天早上,我们两人一如以往地前往学校的途中,在月台上听到电车即将发车的铃声,我心想完蛋了,于是跑了起来。老哥说:
『很危险喔,搭下一班吧。』
就在此时,我的脚「咻」的一下,就像《汤姆猫与杰利鼠》中的汤姆踩到香蕉皮时一样狠狠一滑。
老哥发挥出让人无法想像是老哥的惊人反射神经抓住我的手臂,但受到我的牵引,他自己却失去平衡。他试图站稳而踏往两阶以下的阶梯,然而那时姿势已经大幅失衡,踏出的脚擦到楼梯角,又往下滑了一阶。就是在那时候,他以脚踝往外拐的方式扭到了……那是连在小学生比例错乱的图画创作中都看不到的离奇角度。
结果要完全痊癒得花两个礼拜。
啊上具是的——完全是我的错。而今天明明是礼拜一,老哥却请假没去上学。
昨天是礼拜日,老哥出门去了某个地方。我想他大概是跟高野学长或比睿学长一起去寻访寺院,但扭伤过后才不到一个礼拜,他的脚应该还相当疼,我很担心会不会有问题。我想过他会不会像前阵子一样为我买什么东西回来,但这次没有纪念品。这也没什么关係,但是因为这次外出,老哥的脚伤更加恶化了。
另一方面,我昨天因为老哥出门而感到无聊,因此邀凛世去打保龄球(小麦本来也要来,但我在好一段时间之后才收到内容大约是「结果还是去不了,抱歉<(_ _)>的简讯)。回家之后,我发现老哥虽然已经回来,但他先去洗澡了。
『怎么了,老哥,都还没吃晚饭耶?』
『呜哇——!不要打开洗澡间的门,你这笨蛋!』
老哥不是在清洗身体,而是泡在浴缸里,但是从洗澡水下透出来的脚看起来异常红肿。
『老哥,你该不会是脚痛,想靠泡澡缓和疼痛吧?那样的话,冰敷比较好喔。你的脚发炎了,热敷或促进血液循环的话,会变得更严重。』
『咦……是、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室内活动派的老哥至今都没有真正扭伤过。
『要趁发热的时候冰敷喔,睡觉时也得把脚垫高促进血液迴流。不可以让血液循环加速到连脸都发红的程度,这样虽然会比较快痊癒,但会痛得很厉害,所以得慢慢治疗。』
『我、我会脸红都是你害的吧。』
『也对呢,是因为我害老哥扭伤而感到疼痛,老哥才会泡澡,导致血液循环加速而脸红……』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不要冒冒失失地闯进浴室,一边直盯着我位在浴缸里的脚看,一边伸手摸来摸去!』
老哥满脸通红地发脾气。我原本为了观察老哥患部的状况而把双手伸进浴缸里,像清洗拔到的萝蔔一样摩擦触碰着老哥的腿,不过因为老哥生气,于是我就放开手了。
『你不用那么警戒喔,我在水球社已经习惯处理队友的扭伤了,触摸的时候会小心不弄痛你的。』
『你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啊。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就算我是哥哥,你也不要在男人裸着身子洗澡的时候跑进来!』
『那是儒家的说法,老哥信的是佛教,所以没有关係吧?』
『明明个性傻呼呼,成绩却好得让人思心的家伙真难搞啊!够了,快点出去!』
啊,老哥在生气,表示扭伤的地方肯定很痛。
扭伤真的很痛,所以我非常能理解他紧绷的心情。而且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被骂也无可奈何。不过为了表达歉意,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想尽量帮哥哥的忙。
因此老哥迅速洗好澡的时候(他好像还是有把我说不可以热敷的意见听进去,这让我鬆了口气),我想帮老哥的扭伤做紧急处理(冰敷),于是带着保冷剂跟毛巾前往老哥的房间。
『呀呵啦呵——咿,老哥——♪』
我想开朗地为受伤后情绪低落的老哥打气,因此努力活泼地打开老哥房间的门。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笨蛋,不要突然开门,好歹先敲个门吧!』
老哥在棉被上手忙脚乱。由于已经洗过澡,他上半身穿的是睡衣,但下半身则只穿了一条内裤,似乎正在靠自己重新贴好鬆脱的贴布。他对此事并不习惯,贴得很糟。老哥满脸通红地对我发脾气说:
『不要看,快出去!』
看来他似乎是在为贴得歪七扭八的贴布感到害臊。
『不用那么难为情,贴贴布的动作很困难,会做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来帮你贴,老哥你放心吧。』
『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问题的,我也常帮水球社的朋友贴,大家都说我技术一级棒,评价很好喔。不过小麦的技术比我更好就是了。老哥就是到处乱晃才会导致发炎喔,得用贴布固定住,冰敷到不再发热为止。要是发炎状况变严重就会蔓延到全身,到时候真的会发烧喔。』
『不要爬到棉被上!就算我们是兄妹,就算你终究是我妹妹,我也会有不想被看到的时候!』
『快点,把脚伸过来就对了,我帮你贴。啊,是史奴比的四角裤,这条内裤老哥之前穿过吧。我说你都是高中生了还穿这样很土,即便如此,你还是继续穿,这表示你很喜欢这件吗?』
『给我出去——————!』
看来老哥果然因为扭伤的疼痛而心情焦躁。难得我称讚了他的内裤,他实在没必要那样涨红着脸发脾气嘛。
(不对,他满脸通红,或许代表他并不是生气,而是因为泡暖身子导致扭伤的部位开始发热了?)
我担心了起来,不过老哥在生气,因此我放弃再度前往老哥房间确认患部状况。
而今天是礼拜一,老哥因为扭伤严重而发热发烧,请假没去上学。
(哇——早知道我昨晚就该更仔细地为他查看伤口——!我又害到他了——!)
于是,我在学校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总之,我想不能走路的老哥大概会有许多不方便,于是我当天请假没去水球社,急急忙忙赶回家。
「妈妈——老哥呢?」
我询问在厨房準备晚餐的妈妈。
「他一直在睡觉喔,午餐也没吃。不过他本人是说睡一觉就没事了……」
妈妈这样回答。他竟然没吃午餐,这样绝对会因为肚子饿而死掉的。
「我端去给他。」
我换好衣服洗过手后,将盐拌在为了当晚饭而刚煮好的白饭里,加入老哥喜欢的渍茄子,捏成他喜欢的柱状饭糰。柱状……思,这是广义上的柱状,应该没问题吧。
接着,我把装饭糰的盘子跟微苦的绿茶放到托盘上,拿到老哥房间去。
「呀呵啦呵咿呵——咿,老哥你还好吗?」
一进入老哥房间,我就发现老哥已经起床,整整齐齐地换好衣服,正面对着桌子製作佛像模型。脚上的贴布贴得好好的。
「咦,你已经好多了吗?」
「嗯,脚还在痛,不过烧已经退了。一直躺着的话,接下来就会开始头痛,所以我刚才就起床了。」
「你肚子饿不饿?我拿了饭糰过来。」
「也对,我吃一些吧。」
今天老哥跟平时一样沉稳(虽然语气生硬跟冷冰冰这点一如以往)。他没有特别提起我那外型不定的饭糰,而是默默吃下,这点也跟平时一样。
「抱歉喔,形状很奇怪。」
「没差,不管什么形状味道都一样,而且佛教以粗食为上,所以不可以抱怨食物,抱怨会遭到报应。」
虽然听起来略嫌失礼,不过冷静分析之后,我也有种好像受到他委婉称讚「味道很好吃」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饿了,老哥用了五分钟左右就吃完三颗饭糰,接着啜饮微苦的绿茶。
「谢谢,我吃饱了。」
说来说去,老哥就是个即使面对妹妹,在这种时候也会规规矩矩道谢的人。我觉得他就是这点了不起。
「不客气。我本来也打算帮你贴贴布,不过总觉得已经贴得很好了呢。你的技巧为什么变得这么好啊?」
「不是我贴的。老爸听到这件事后,昨晚帮我贴好了。」
哦哦,不愧是前橄榄球选手。这么说来,总觉得橄榄球跟水球很相似。我之所以从游泳转换跑道到水球,该不会是遗传自曾在大学时代打橄榄球的爸爸吧?我觉得老哥在身为稳重的室内运动派、个性一丝不苟这几点上比较像妈妈。
房间里没有棉被。以老哥一丝不苟的个性来看,他似乎是起床后自己摺好收起来了。
「扭伤的人不可以把棉被拿进拿出啦,老哥。是我害你受伤的,你明明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啊。」
「又不是你的错,是我的运动神经跟肌力的问题,你别在意。」
老哥这么说后,忽然语速很快地嘀咕着「不过要是我……你了」之类的话。
「老哥,你刚才补充了一句什么?」
「不,没什么,是我个人的自言自语。」
老哥乾脆地带过话题,继续说:
「你不用担心我的脚,老爸已经帮我把贴布贴好,只要不再发热就能正常活动,而且我想明天就能去学校了。哎,反正今天无法动弹,顺便把这个完成吧。」
老哥把千手观音的手用镊子一根一根仔细夹起,用黏着剂接上去。这看起来好像比抄经之类的更能让人开悟。
「佛像变多了呢~」
把装饭糰的盘子收到厨房之前,我慢慢环视老哥的房间。
总觉得老哥的房间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惊人,总是打扫得乾乾净净这点也很神奇。他好像会用像是清洁东大寺大佛(叫什么拭身的那个仪式)时使用的大掸子之类的东西,每天拂一次房间里的灰尘。
在真空管电视旁,整整齐齐排列着录下的佛像节目录影带。我的房间有数位视讯录影机,但老哥说这样比较方便跟比散学长和高野学长彼此交换,因此继续使用家用的录影机。我非常喜欢看着这个录影带排列的景象。从标题、播放日期到内容都用小小的手写文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像是在抄写某种经文,很有老哥的风格。
老哥的房间处处都很有他的味道。为了取代窗帘,屋内挂着从某间寺院买来、像帘子般写有般若心经经文的布。书架上也排放着成排的经文跟佛教相关书籍。
放有换洗衣物的衣柜上摆设着压克力箱,里面是成排的佛像模型。小箱子里稳稳端坐着寺院庙宇的建筑模型。与其说是模型,由于一旁还有用绿色草粉跟木工胶製作出树木与长着青苔的地面等等,大概是所谓的立体透视模型吧。
「真壮观呢——老哥,我不太懂佛像,不过我很喜欢这个建筑模型。这座寺院不错呢。」
「哦哦,你感受得到它的好啊。这是黄檗山万福寺的山门,开山始祖在江户时代从中国明朝渡海而来,建立了这间黄檗山万福寺,跟其他日本的寺院不同,具有中国味就是它的特徵。」
「原来如此——以前的功夫电影常常出现这种寺院呢。」
「少林寺也是中国的寺院,当然相像。」
「少林寺就是那个和尚会打架的寺院吧,和尚使用暴力没问题吗?」
「为了守护佛道与信念,信徒也需要自卫的能力。不过要是累积修行到像释迦佛尼佛那样,光是站着,杀人魔也会甘拜下风。」
「咦——什么意思啊,光是站着就能打倒敌人,是像神o宝贝那样吗?啊——我懂了,那个叫什么仁王的就是释迦佛尼佛的神〇宝贝吗?释迦牟尼佛拥有看起来很强的神〇宝贝呢。真想用那个跟阿修罗对战看看呢——」
「你完全没有读我买给你的《好孩子的佛教入门》吧?」
「啊,不过粉红色的手链很可爱,跟小可爱超搭♪我超喜欢的,谢谢你喔♪」
「那可不是手链啊——!」
不知为何,老哥涨红着脸发起脾气。是因为听到我为手链道谢而害羞吧,老哥是个为了掩饰害羞一不小心就会生气的傲娇角色呢,这家伙真可爱。
不只是寺院模型,来到老哥房间时总会有什么新发现,很有意思。他非常博学,虽然基本上态度冷淡,但只要觉得我有兴趣,就会十分仔细地为我说明。小时候我也很喜欢在老哥房间看老哥的漫画。看完漫画后,假如我说了一句「这部漫画很有趣」,隔天来到房间,就会看到唯独那位漫画家的漫画被从书架上挑选出来,堆叠在地上。
老哥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所以我从小就非常喜欢他。不过也曾有过因为跟老哥要好而遭朋友嘲笑,让我不由得变得冰冷带刺的时期。即便如此,老哥还是很温柔,总是守候着我。我掉到冬天的沟渠里时,老哥也豁出性命救了我。
老哥总会非常自然且理所当然地为我堆起一叠漫画,或是为了救我而跳进沟渠之中,所以我想他没有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温柔。我认为老哥非常温柔,而且非常强大,因为我觉得心灵若不强大就无法温柔待人。
所以我从小就一直很喜欢老哥。能生为老哥的妹妹真是太好了。如果我不是妹妹就不能像这样子进到老哥房间,也不能在老哥房间里东看看西瞧瞧,能从小就待在老哥身边是妹妹独有的特权。
「不要一直在别人房间里乱晃,也不可以弄坏佛像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老哥房间里东张西望的时间太久,老哥分心地对我说。
「我又没碰——我只有看看而已~嘻!」
「这真是种很能令人火大的说话方式啊。你是那种明明运动神经良好,却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的类型,我总觉得你就算是看看而已,也会弄坏东西。」
他是指我在楼梯上滑倒的事情吗?不过确实是因为出了那个岔子,才会害老哥扭伤。这让我回想起老哥的脚伤,又有点在意了起来。
「爸爸有说你的脚状况怎样吗?」
我这么问老哥,老哥点头。
「他说就算拿掉贴布后也好不了,先看看一个月左右能不能完全痊癒。」
「一个月~!好久喔。」
「不过他说脚一直不动反而会导致腿部僵硬,这样也不好,所以等红肿跟热度消退后,要一点一点地按摩和复健。也就是说,他要我从明天开始正常过生活。」
「这样啊——这阵子会很辛苦呢。」
我又环顾一次老哥的房间。佛像模型是最近才出现的,但老哥的房间里也放着一大堆从以前就有的怀旧物品。架子上的纸黏土马克杯是老哥幼稚园时的作品。根据我的记忆,这是我懂事以来家里就有的物品之一,以前放在客厅的电视上。上面画着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女生,小时候老哥告诉我「那是小今日子喔」,不过现在问的话,他会脸色微红地回答「我忘了,不过绝对不是你」。
「这个好令人怀念呢—来到老哥房间时,我都很喜欢看看这个马克杯。」
我站在马克杯前。此时,忽然有股好闻的香气飘过来。马克杯里插着不知从哪间寺院买来的香木。
「这块木头好香喔。」
「只是白檀罢了,你要的话就送你。如果能有助于你开悟,多少忙我都愿意帮。相对的,你也要好好读《好孩子的佛教入门》喔!」
白檀的香气虽然好闻,但不管怎么闻,都跟花香调的香气相去甚远。第二学期刚开始时,老哥跟凛世行蹤不明,找到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是在喵喵乐园饭店的超高级房间里,我跟他们一起过了一夜,当时……那天早上,老哥散发着跟凛世一样的花香调香水味。
我想了很多,也问过高野学长跟比睿学长后,发现那个香水的香味果然不是来自于老哥,怎么想都觉得是他用了跟凛世同样的香水。
那天晚上我们入睡前,老哥抹的是类似某种男用的香水,并不是像凛世那种完全是女用香水的清甜花香调味道。可以想像到的可能性,就是夜里两人曾挨近到足以让香味互相沾染。
我不太能想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凛世厌恶男性,老哥则为了开悟而不近女色,我无法想像两人靠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我想了很多,例如是不是老哥碰巧坐到凛世坐过的位置,才会染上香味呢?
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点小事,连我自己都不太懂。我明白这是只要问老哥或凛世就能马上解决的问题,但我不太想知道答案,所以故意没问。
老实说,我想过会不会是老哥跟凛世成了恋人,夜里并肩坐在一起相亲相爱地聊天呢?毕竟他们甚至曾一起私奔,老哥既温柔头脑又好,态度虽不和善却彬彬有礼,厌恶男性的凛世会喜欢上他完全不奇怪,倒不如说如果我是凛世,绝对会喜欢上他。
我总觉得他们两人之前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所以最近凛世对老哥常常以柔和的笑脸相迎,就我个人来说应该非常高兴才对;然而我却感到焦躁不安,我想这是不是因为要是他们两人亲密起来的话,我可能会一次失去最喜欢的老哥跟最喜欢的好友呢?但是,就算两人交往,老哥还是老哥,而凛世也还是我的好朋友,明明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很清楚这点,为什么会觉得焦虑呢?
我不太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所以决定先搁置这个问题。只要不追究,老哥跟凛世的关係就会跟至今为止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而老哥也会一直是陪我挑战拉麵之路的、属于我的老哥。
(……不过,三人的关係不可能永远维持这样、没有改变吧。明年老哥就要升三年级了,他会开始準备考试、去考大学,就算我再不情愿,也会出现许多变化。)
没错,我的心情之所以会因为那个香水味而无法平静,并不是因为忌妒即将抢走老哥的凛世,或是反过来忌妒即将抢走凛世的老哥,而是因为这让我预感到「现在」将会「改变」的焦虑。
(就算理智上明白改变是无可奈何的,但可以的话,还是不希望发生任何变化。我很喜欢现在,要是什么都不会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