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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师进奏曰:
「日照国之女乃识天、识地、识真理者。
此即,可娶得者,将获世间无可替之宾。」
然获此事,皇帝有令:
「日照国之女,应集中消灭之。」
……于斯,继受神血之女,皆为捕伏殒命。』
(出自常世国·大卜师比留女之神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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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深夜。
以白与金色为基调的华丽客房中央,有着巨大顶篷的寝床上,一名少女正乒乒乓乓、砰咚砰咚地挣扎着。
少女身着绢制的洋装,黑色长髮也细緻地梳理好。
只看外表的话感觉像是贵族的小姐,但经过了半天左右的挣扎,她的头髮也鬆了、衣服也乱七八糟的。
就算这样,被绑住手腕的这名少女还是喊着:
「为……什么……这……绳子……松……不开啊啊!」
一边试着想挣脱一边自言自语,少女……蜜凯奴从刚刚开始就拚命想解开手腕上的丝绳。
「可恶……那个……混蛋宰相。一定……又施了……什么奇怪的……法术吧!?」
不这样想的话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明明只是这么细的绢绳,却怎么样也解不开、弄不断,几乎像是咬定了她的手腕似的。
(只要能解开这个,就能从窗户逃出去了!啊啊啊啊气死人了——!)
……蜜凯奴现在正远离自己的故乡,身处远离米榭兰诸岛的大陆中心,帝国首都,名为温凯雷的地方。
来自大陆各地的人们聚集,作为全国中枢名副其质的华丽都城……蜜凯奴就在这都城中守卫最严密的皇宫——海伊姆宫的一角。
昨天,经过了三天的船程抵达大陆的蜜凯奴,马上就被带到温凯雷。这段时间中,她被宰相的法术夺去意识,再次醒来时已被带到海伊姆宫的白色客室中了。
在要往米榭兰诸岛的海港途中被抓住,至今不过四天。
但蜜凯奴现在已经身处大海对侧,远离故乡的大陆上……
(我这笨蛋,太大意了……!还把席翁跟威莉蒂也卷进来,而且也没告诉闇人们去了哪里,又没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络……)
不是单用一句「失败」就能带过的状况。
因加蜜凯奴背叛了闇人们。虽说这也是出于亚德利姆的阴谋,但还怀疑藏匿、包庇自己的他们,怎样也说不过去。
(那个……虽然继舟先生他们确实没说实话,但只因这样就瞒着大家跑出隐里……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但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轻率啊!)
然而,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席翁的事。
明明恢複意识后就不断在心底呼唤着他,但却什么也感觉不到。简直像是单将他从世界中分割出去一般,气息完全消失了。
躺在床上,蜜凯奴紧紧闭上双眼。
至今未曾有过像这样完全感觉不到席翁存在的时候。在心里呼喊他却完全没有回应,这还是第一次。
见不到席翁也见不到倪葛拉,甚至从倪葛拉那里得到的披肩也不见了。不安地咬着嘴唇,蜜凯奴想起被「引诱」到海港之后的事。
……那时候。
从远处的森林一瞬间「被带到」海港的蜜凯奴,因为威莉蒂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席翁突然消失而呆住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自己身边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下子还无法理解。
「为什么威莉蒂会在这里?席翁去哪了!?」
她大声质问,但宰相亚德利姆只是温柔地露出十分爱惜蜜凯奴般的微笑,如此回答:
「那个少年被关在其他地方。当然,我也会请他和你一样到帝都来﹒只不过他需要一些特别的待遇。
至于这个女孩……现在已经达到目的了,本来就算放了她也不要紧,不过……全都看你了。」
「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是可以打破守护的障壁,直接动摇你心灵的强力武器。不是吗?」
「…………」
蜜凯奴沉默地紧咬着嘴唇。也就是说,他将威莉蒂当成紧急时候的王牌了。
「抓了婆婆还不够吗?连威莉蒂也卷进来,太过分了!」
「那你又为何要告诉她自己逃亡的目的地呢?这样一来,她会被盯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咦……?」
「还有你重要的『婆婆』,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协助我,只希望你们可以顺利逃开,顽固地拒绝了我说的一切呢,所以才需要其他的人质啊。而她也确实说出了可以动摇你的『话』呢。」
一边说着,亚德利姆加深了笑意:
「你现在,正在这里。」
他站在蜜凯奴面前,轻声强调……
令人生气的是,亚德利姆说的一点也没错。
的确,要不是蜜凯奴告诉威莉蒂自己逃亡的目的地,她也不会被卷进来,当初席翁也反对说不该告诉她。
(可是,我可不想被你这万恶的根源点破啊——!!)
啊啊,要是那时候有多追问一点就好了。但那时候蜜凯奴十分动摇,所以连叫住威莉蒂,或是硬巴着求她让自己见席翁都没想到,反而落得现在被抓住的窘境。
接着隔天,原本预定还要滞留在港都几天的皇帝一行人启程返航回帝国,然后就是现在的状况了。
刚才手腕上不论怎样也解不开的绢绳,是亚德利姆把蜜凯奴关在宫殿其中一室后,亲自以诅咒织成的华丽手铐。有着外表完全看不出的坚韧,到现在还连一点隙缝也拉不开。
门外有人看守,房间又位于无法从窗户逃跑的高度。
但就算这样也还是打算逃跑。从角落开始寻找可以逃跑的出口,乱翻一通,结果只是把奢华的房间弄得一团混乱而已。
(话说回来,还真是宽敞又豪华得夸张呢,这房间……)
累极了的蜜凯奴,叹了口气看着四周。
窗廉被撕碎,架子被翻倒,墙上的画也歪了,但就算这样,以平民的眼光来看还是十分美丽的房间。房中装饰着许多花这点是很不错,但要是到处都是像这样的房间,那这皇宫应该是大得不得了吧。
这么说来,以前曾听说海伊姆宫是从帝国刚发端时就建成,历代皇帝的住所。经过多次的增建、改建,才成为现在这绚烂豪华的样子。
光要浏览过全部的房间就得花上整整三天,而且还到处都是展示帝国有名的建筑师、艺术家作品、有如美术馆般的地方。
蜜凯奴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带来这里的,这些事都是以前听威莉蒂说的。但要是这些都属实的话……
(不就很难逃出去了吗……!)
就算这样也不能放弃。蜜凯奴边看着镜子中手上的绢绳,一边发出「咕啊」、「呼呜」等奇怪的声音想挣开它。
「唉呀唉呀,这还真是夸张。」
橡木门突然打开了,传来有些傻眼的声音。
那人瞥见房内的惨况,在门口停下脚步,还没认出发出评论的人,蜜凯奴已经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沖向开着的门。
不过,站在门口的男子啪地一弹指,地毯就皱起来缠住了蜜凯奴的脚。随着听起来痛极了的「碰咚」一声,蜜凯奴摔倒在地。
两手没办法支起身体,脸直接撞上地板,痛得她差点没办法呼吸。
她按捺着让人一时动弹不得的疼痛。为披风覆住的脚步来到蜜凯奴面前,就这么一把揪住她的脖子将她拉起。
「最好注意脚下喔。原本鼻子就不挺了,撞到应该很痛吧?」
「要、要你管啊!」
边喊着,蜜凯奴死瞪着看向自己的男人……亚德利姆。
当初见面时,他还是个那么温和、优雅的男人;但自从最糟的「再会」以来,他就一直像这样,毫不客气地说着讽刺的话。那副挂着安详笑容说着这些话的模样,跟席翁实在有得比,令人不快。
不过,比起那些光只有表面的漂亮话,席翁还要好得太多了。
「总算让我见到你了,这可恶的男人!席翁呢?威莉蒂呢?婆婆她在哪里!?」
「你就只会问问题吗?」
叹着气说道,亚德利姆鬆开抓住蜜凯奴领口的手。
「受了我的法术的人,大抵会整整两天没办法动。对诅咒免疫这点,该说不愧是国津神吗……不过看到房间这副惨状,不觉得你做得有些太过分了吗?这样也难怪侍女们会害怕。真可怜,她们都哭着说不想再到这房间来了呢。」
「想哭的是我吧!叫她们把我从这里放出去,结果那些人完全不理我!」
蜜凯奴最初醒来时,室内其实有三名打扮优雅的侍女。三位都和蜜凯奴年纪相去不远。往银桶内注水,拿来毛巾,忙进忙出为蜜凯奴换洗的那三名少女,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
起先蜜凯奴送耐着性子向她们搭话,但被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不禁开始生气,最后蜜凯奴终于爆发了。
「现在!立刻!把我的衣服拿来这里!不是这种轻飘飘的玩意,是我一开始穿来的衣服……喂!听我说啊……就说我不要穿这种的了啊——!!」
蜜凯奴用力踢脚抵抗着,侍女们惊慌失措,想尽办法要让她冷静下来却都失败了。有人被踢到下巴,有人被头槌……最后,她们不但没能让蜜凯奴冷静下来,还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
「不过还真奇怪呢。你虽然暴动,却还会在意花瓶、碗盘跟植物啊?」
「……花要是枯了或被折断就太可怜了……打破东西的话,会想到一些讨厌的回忆。还有……」
亚德利姆所见,一团混乱的房间中,像是为了不要碰坏似的,易碎品及花瓶、珍稀的花朵等等,都被移到角落排得好好的。
「这里儘是些看来很昂贵的东西,一旦弄坏就没办法恢複原状了不是吗?这样我实在是……」
「没那回事喔,你看。」
说着,亚德利姆轻轻踢飞了墙边的花瓶。
在空中划过一道纤细的弧线,美丽的花瓶落在地毯上,摔得粉碎。
「啊——!」
「坏掉的东西,修好就好了。像这样。」
微笑着的哑德利姆,伸出食指贴近嘴唇,口中低语了些什么。
那是连常世国的语言都能够自然理解的蜜凯奴也不晓得的,迷一般的话语。
突然背后一阵发麻,窜上一股凉意。
(这是……什麽?)
感觉很难受,仿彿有只冰冷的手揪住心脏般。呆立的蜜凯奴眼前,亚德利姆脚下的花瓶碎片崩解成碎末,然后又像是堆沙般窸窸窣窣地开始恢複原来的形状。
粉末就这么渐渐在眼前集结成花瓶的形状,强度慢慢增加。
……最后恢複成和被踢碎前同样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地毯上。
「你看,变回来了吧。」
「那个……就像是在岛上治好我的脚伤,或者停止下雪一样……」
「是的,现在的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到吧?我力量的来源。」
锐利的视线钉住了蜜凯奴。
「看来你的力量从那天起,也开始一点一滴解放的样子。我的巖诅咒似乎被解开了不少,是哪个闇人的?」
「嗯,对啊。你的法术简单就能解开了。不管多了不起的力量,对我都是没用的。」
「所以碰到陷阱,倒是很乾脆就踩进来了嘛。」
听到亚德利姆嘲讽的口气,蜜凯奴不禁「唔!」地噤声,但立刻又开口道:
「你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的力量?还是因为预言?我听说了,你原本明明是常世国的人,却背叛同伴,还向他们下了诅咒……」
「然后,还帮忙消灭祖国,对吧?你的消息都是从闇人那里听来的,自然只会从他们的立场来看。其相併不是只有一个喔。比方说,你知道他们平常是靠什么生活的吗?」
「什麽意思?」
「他们是优秀的猎人。不只是对野兽,对人也是一样。」
听到这话,蜜凯奴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指……」
「意思就是,他们只要受了委託,就会平心静气地杀人。继舟收集情报去混淆对方,小针使用毒针,弓誓拿弓杀人。我还记忆犹新呢,在岛上那暗杀皇帝的利落手腕,就这样带走了一个替身的命。」
「…………」
「你大概不晓得吧,之所以说真相不只一个,是因为人心不会只有一面。闇人们或许确实是被夺走一切的亡国之民,但他们也用相同手法在杀人。我也是,既会救人,也有背叛同伴的时候。这两面都不是伪装,是我真实的姿态。就和你的好朋友抱持着不表露在外的嫉妒心一样喔。」
「那、那个和这个是……」
「都是一样的喔。虽然你不打算追究那个女孩的行动,但她因为憎恨与嫉妒而背叛了你,告诉我信中的秘密内容,这也是事实。」
「……就算真的是这样,也和你无关。」
低声说道,蜜凯奴再次瞪同亚德利姆。
「那是我跟威莉蒂之间的问题。」
「那你是要原谅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