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金屏风回到风祭道场的纱那王,目前正因为两件不愉快的事情显得有些烦躁,不耐地将银色长发拨到了身后。 
其中一件事,就是松寿王在江都城天守阁告诉他的那些话。现在宫里正沸沸扬扬地流传着二王子终于要进行斑娶的传闻,想当然耳,放出这谣言的人就是松寿王。 
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老是这样?这是族里的秘密仪式,而且—— 
「过对桐绪来说是个重大的决定,也可说是个诀别的仪式。」 
光是如此,纱那王就有足够的理由静待时机来临。被哥哥这么一扰乱,不止计画无法顺利进行,甚至还有可能以失败告终。 
(这教我如何是好?) 
纱那王沉思着,下意识地敲响了桧扇。 
纱那王本来就不认为事情会进行得多顺利,但坦白说,他还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顽固的阻碍者,连纱那王麾下的狐群们也显得仓皇不安。 
对天狐来说,人类的生命就有如堆积的落叶般廉价,看不顺眼的话杀抹就行了。思及此,纱那王不禁担心那些视桐绪为眼中钉的人会袭击桐绪、杀之而后快。 
二王子。 
这个头衔总是害得纱那王做事情绑手绑脚。 
「纱那王大人,您会不会累?想用茶吗?」 
化成人形的化丸一脸担心地抬头望着纱那王。 
「没关係。对了,桐绪上哪儿去了?」 
「呃?这……紫淀好像也不见人影。」 
另一件不愉快的事,就是好不容易回到风祭道场,却看不到桐绪的蹤影。 
那个野丫头公主,这次又跑到哪里玩什么花样了?丝毫不顾别人的担心,真是任性极了。 
「六连,桐绪在哪里?」 
纱那王带着怒气唤了唤樱花树上的乌鸦,就在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黑影突然现身,稟报了桐绪身上发生的大事。 
※  ※  ※ 
「我们私奔吧,公主!」 
听到紫淀这番天外飞来一笔的话语,桐绪愣住了。 
所谓的私奔,指的就是相爱的花魁和商家王爷,或是相爱的花魁和商家总管赌上性命去做的事情,这是传统戏剧的固定戏码。 
——为什么我非得跟紫淀私奔不可? 
「紫淀,别说笑了。你是在哪里学来『私奔』这种词的啊?」 
「我是认真的,我们从王爷面前消失吧。」 
「我不想离开纱那王!」 
「您必须离开,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 
「我要生气啰,紫淀!你在说什么……」 
紫淀露出前所未有的冷酷表情俯视着焦躁的桐绪。 
「紫淀?」 
「公主,王爷是茶枳尼天的二公子,是个神兽。您真的认为,如此高贵的天狐会真的将一个区区破烂道场的姑娘视为主人?」 
紫淀的嗓音骤然一变,语带威吓。这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桐绪心底某个柔软的部分。 
喀啦喀啦,胸口的某个东西开始骚动了。 
「……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我也很努力啊!我也很认真地想成为一个够格当纱那王主人的……」 
「人类真是既肤浅又愚蠢啊。公主。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当上一个好主人,就可以叫王爷替你做牛做马?」 
「……!」 
这是什么话。桐绪之所以想成为一个够格的主人,并不是因为想要荣华富贵,也不是因为想要金银财宝。 
她只是想要纱那王陪在她身边罢了。她只是想要待在那个永远只看着自己,会在桐绪仿了好事时称讚她,也会在她做错事时斥责她的纱那王身边而已。 
「公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懂!我是纱那王的主人,我相信纱那王!」 
桐绪挥关紫淀的手,紧紧地握着双拳。如果不这么做,她真怕那个信任纱那王的心会如砂般从指缝间滑落。 
「不如我就告诉你吧,近来王爷之所以身边大小事不断,是因为他在寻找新主人。」 
「咦?」 
桐绪的拳头缓缓地鬆开了。 
沙沙、沙沙。心之砂沙沙地滑落了。 
「纱那王他,正在寻找新的……主人?」 
「公主,你这个主人曾做过什么主人该做的事吗?老是给王爷添麻烦这妄想当人家的主人,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够格当他的主人?」 
不知何时起,桐绪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听不见打在树木上的雨水声、熊笹(注17:一种生长在山地的大型植物,学名是Sasa Veitchii。)摇晃的声音以及自己那杂乱的心跳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只因为一句话。 
——这全是因为王爷正在寻找新主人。 
紫淀说的这句话,宛如钟声般不断地回蕩在桐绪脑中。 
「你骗人……纱那王才不可能瞒着我做这种事!」 
「你自己还不是瞒着王爷偷偷去找别的男人,还真有脸说啊。」 
「我……」 
桐绪无话可说,因为紫淀并没有说错。 
桐绪在胸前紧紧握住双手,以防止心之砂再度流失。 
(我相信纱那王!) 
她瞪向轻视自己的紫淀,接着察觉到了。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是紫淀吧?」 
不对,他不是紫淀! 
紫淀虽然对自己总是直言不讳。但他的眼神总是有如满天星斗般地清澈,而非这种灰暗的眼神。 
被树根害得脚步不稳的桐绪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喔,你不蠢嘛,难怪纱那王大人这么中意你。」 
「你认识纱那王?」 
恫绪伸向自己的刀柄,一边为自己的重蹈覆辙感到又气又悔。 
纱那王千交代万交代,叮嘱桐绪要小心妖怪缠身,结果她这次又被来路不明的妖怪牵着鼻子走。 
(对了!我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 
方才在新宿追分的双岔路时,紫淀就已经有点奇怪了。无论是和桐绪相遇的事或是他最重视的龙笛,紫淀都记得不清不楚。 
在他们离开糰子店时,这个冒牌货就假扮成紫淀了吗?若真是如此,现在真正的紫淀又在哪里呢? 
「你把紫淀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他大概还在那座宿场町打探那个男人的下落吧,也有可能是在发现你不见后就赶迴风祭道场通风报信了。」 
「你的意思是紫淀他平安无事?你没对紫淀做什么吧!?」 
「事到如今,你不先担心自己,却在担忧家臣的安危?」 
冒牌紫淀耸了耸肩,愕然地说道。 
「要是你敢对我的亲朋好友出手,我绝不饶你!」 
「你放心吧。只要你将天尾移之刀交出来,我就不会对你们不利。」 
「这把刀?你想都别想!这把刀是纱那王给我的,里面可有着纱那王的尾巴呢!」 
「所以我才要将它还给纱那王大人啊。凑齐九条尾巴,才是真正的天狐。」 
说时迟那时快,冒充成紫淀的妖怪赫然朝洞绪砍了过来。 
桐绪闪了过去,拔出刀来。光辉的刀刃闪耀着苇白色的狐火之色。 
「我绝不将纱那王的尾巴交给任何人!」 
「你可真是悍啊。纱那王大人就是爱上你这一点吗?」 
「告诉你一件事。在决斗前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的男人,通常都很弱。有空说废话,还不如快点攻过来!」 
好强的桐绪特意摆出豪气的大上段架势,然而—— 
就在这时,某个东西突然发出了啪哩啪哩轰轰轰的声音。 
「哇、哇、哇!怎么回事!?」 
天尾移之刀发出雷般的巨响,瞬间躁动了起来。 
「为什么!?喂!天尾!不要乱动啦!」 
平常总是很听话的天尾,突然拉着桐绪到处乱动。桐绪的手被拉着上下挥动,彷佛在跳着盂兰盆节的舞蹈。 
「喔?看来不只是纱那王大人,你连一条天尾都控制不好呢。这样你还敢称自己是纱那王大人的主人?」 
「你笑什么笑?说什么风凉话啊!这把天尾移之刀想杀了你,所以才会乱动的!」 
桐绪拚命地双手压制着天尾移之刀大叫道。只要一放开手,蓝白色的刀刃绝对会贯穿冒牌紫淀的心脏。 
听到桐绪这么一说,男子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了。瞧他这副全身僵硬的紧张模样,足以推测他早巳体会过纱那王的可怕。 
这时,一阵强风倏地吹上脸颊。 
接着—— 
※  ※  ※ 
『桐绪,把手放开!』 
「纱那王!!」 
纱那王那有妇流星般锐利的灵音自夜空中降下。 
『那把刀是用来守护你的东西。』 
纱那王充满怒氧的低沉回蕩在嗓音夜空中。 
「纱那王,你在哪里!?」 
桐绪一边被天尾移之刀拖着到处乱动,一边拚命寻找纱那王的银色长发。道路南旁的高耸树木弯着腰摇晃着树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纱那王的声音,连树木、叶子、风以及黑夜都感到恐惧。直到方才还沉睡不醒的山林,现在已睁亮双眼、躁动不已。 
「纱那王大人……请、请饶命啊!」 
冒充成紫淀的男人一改方才的傲慢与悠哉,白着一张脸仰望天空。他的心或许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但双脚却因过度害怕而动弹不得。 
『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我的主人。』 
话才刚说完,天尾移之刀便挣脱了桐绪的手。 
「啊、我的刀!纱那王,你在哪里!?」 
桐绪拚命吶喊着,一晃眼,一名握着天尾移之刀的男便飘浮在空中,出现在桐绪眼前。 
「可恶的歹徒!竟敢袭击在下的公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髒了!」 
「紫淀!?」 
「公主,您没事吧!?」 
「抱歉,紫淀!还好你没事!」 
「在下该死,请恕在下离开公主身边!」 
语毕,真正的紫淀飘着一头亚麻色长发、手握天尾移之刀,朝着冒牌紫淀一刀砍去。黑夜中传出一聋尖锐的金属声,双方的刀正面交锋。 
正当紫淀想要挥出第二刀时—— 
「紫淀,退下。」 
纱那王出现在摇晃的树林中,一头银色长发闪耀着光辉、飘散在后方。 
「王爷,危险啊!还是交给在下吧!」 
「没关係,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