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宜人,天空蓝得几近刺眼。 
从天空往下俯视,江都镇上意外地有着相当多的绿地——上野山林、神乡土堤,以及各藩邸的防风林。 
朝西边眺望过去,可以看到山顶覆盖着残雪的美丽富司山。 
日之本国这个国家真美。 
正因现在是太平盛世,树木才能够免遭战火波及、成长茁壮;不光是人,楼息在这儿的鸟类与小动物。甚至是妖魔——也都因此才能安心地讚颂和平。 
结束天空之旅后,乌鸦天狗在铺设五色大颗碎石子的缘廊前将桐绪放下,旋即从鸟形化成了人形。 
【咦!你是!】 
桐绪大吃一惊。眼前的人居然是黑髮、黑眸、沉默寡言的木隐。 
「喵喵——?(为什么木隐公子要把我抓走?)」 
「请恕在下失礼,您没受伤吧?」 
乌鸦天狗的降落地点,正是德河将军家的城堡、在雨过天晴的蓝天下大放金鯱瓦光辉的江都城本丸(注23:城堡中的核心建筑。)缘廊前。 
木隐效力于住在将军家的松寿王,也就是说,命令木隐将桐绪带来这儿的,其实是松寿王……? 
「您脖子上的蕾丝真可爱。是纱那王大人为您繫上的吗?」 
木隐将桐绪脖子上歪掉的蕾丝重新绑好。 
「桐绪大人,真是难为您了。受到这种待遇,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咦!?】 
木隐刚才好像对着黑猫唤了「桐绪」。为什么他知道桐绪变成了猫?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或许他可以帮桐绪变回人形! 
「喵——!(快帮我变回原形!)」 
「好好好,您放心吧。在这之前,我们先将泥巴沖乾净吧。」 
木隐在井水边洗去踩进水洼好几次的桐绪身上的污泥,接着前往江都城本丸大奥。(注24:江户城中最深处的女性居室部分,也是将军后宫的代称。) 
城内相当宽广,走进大奥后,都不知道拐过几个弯了。或许是顾虑到纱那王的感受吧?木隐没有抱着黑猫,因此桐绪只能紧跟在后,行走于细緻光滑的走廊之上。 
走了好一阵子之后,木隐终于在一间拉门紧闭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房内传出了女子们娇滴滴的声音。 
「松寿王大人,在下木隐。」 
「喔,你回来啦?辛苦了。」 
拉门自动打开了。房里有五、六名美艳的后宫佳丽,桌上摆满备式各样的点心,甚至还有酒——现在还是大白天呢。 
正中央有个披着一头琥珀般耀眼金髮的人,大摇大摆地倚着扶手,摊开桧扇。 
「喵喵!(松寿王!)」 
在美酒佳人的环绕下享尽齐人之福——这里简直就是酒池肉林。 
大奥的佳丽们不是专为服侍将军一人而来到这儿的吗?为什么会围在松寿王身边?如果她们是爱抢别人东西的松寿王一把抢过来的,那他还真是个令人咋舌的狐仙大人。 
「唉呀!猫!是猫耶,松寿王大人!」 
「虽然是肉饼脸,不过这只黑猫好可爱唷!」 
呵呵呵——后宫佳丽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喂喂,别取笑她了,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喔。」 
松寿王站起身来,蹲在闪着金色大眼的桐绪跟前。 
「木隐,这只黑猫是纱那王的爱猫吗?」 
「是的。」 
「……你是桐绪吗?」 
「喵!(是的!)」 
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真正的名字。桐绪不禁开心得伸直前脚,想要告诉大家:我就是桐绪。 
「这……它不会说话,真伤脑筋。」 
「它一直跟化丸、紫淀待在一块儿,在下认为不会有错。」 
木隐这么一说,松寿王不由得重重低下头来。 
「纱那王还不知道这只黑猫是桐绪吧?」 
「是的。不过,纱那王大人非常的宠爱它。」 
「适合繫上蕾丝的爱猫啊——真令人嫉妒~」 
松寿王带着些微不怀好意的眼神戳了戳桐绪的鼻子。总之,这下可以证明松寿王认定了黑猫就是桐绪,桐绪总算可以安心地鬆口气了。 
「我要去天守阁。」 
丢下这句话后,松寿王将后宫佳丽们留在房内,抱着桐绪、带着木隐,潇洒地走到大奥的走廊上。 
这位金毛九尾狐仙大人边走还边对中途过到的佳丽们送秋波,当然也没忘记挥手。每当他一放电,美女们就彷佛失了魂般地獃獃伫立一旁,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松寿王大人,您想如何安置桐绪大人?」 
木隐看起来相当心神不宁。 
「我不知道耶——」 
「是不是应该将纱那王大人叫来?」 
「别急嘛,难得情况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对吧?桐绪。」 
松寿王又戳了桐绪的鼻子一下,这使得桐绪开始不安起来。「有趣」?什么意思? 
「想必雅阳现在正千方百计地追查桐绪的下落吧?」 
【雅阳小姐!】 
松寿王方才亲昵地喊了那名将桐绪变成这副德行的罪魁祸首,这让桐绪更加不安了。 
松寿王完全不明白这只黑猫的心情,只是露出神似纱那王的美艳笑容,吩咐木隐: 
「木隐,去把雅阳叫来江都城。」 
※  ※  ※ 
江都城本丸天守阁是松寿王平时居住的房间。 
那里是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它是否连接着别的次元呢?其宽敞程度完全让人认不出这是狭窄的天守阁,窗外的江都大街有时光亮如白昼实则为灯火之夜,有时则是深红色的黄昏,时间与空间彷彿都没有规则可言。 
桐绪觉得这儿跟妖魔之道有点相似。那时纱那王说妖魔之道是一种不存在时间、空间既念的奇妙地带。 
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可思议,而室内却依然像是白天,不知从何处照射进来的阳光强烈得令人睁不开眼。 
桐绪在心中盘算着紧急时刻该如何从这里逃脱,垂着眼仔细观察这个房间。 
这房间奢华得令人为之叹息,满满的上等家具。松寿王斜后方的上座左边尽头,摆着一座和纱那王爱护有加、一模一样的六曲半双金屏风。 
原来如此。两各半双屏风凑在一起,就是一组完整的金屏风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松寿王这句话连说了好几次,于是桐绪赶紧停止东张西望,面对松寿王。宝座上的金髮男子在扶手上拄着腮帮子,望着桐绪。 
「桐绪,这个。」 
松寿王朝着手心吐出一团狐火,递给桐绪。 
「别害怕。这东西会帮助你恢複原形,吞了它吧。」 
「喵——(可是这是火焰耶~)」 
「吞下去。」 
桐绪无法违抗松寿王,只好豁出去地咬下这团狐火。她一直催眠自己「总比吃老鼠好」,但意外地狐火其实一点也不烫,也没有味道。 
「喔?」 
松寿王操出身子,偏了偏头。 
「喔?喔?」 
「喵?」 
「喵什么喵。奇怪,怎么没恢複原形?」 
「喵——(这是我要说的话吧。)」 
「嗯——雅阳这丫头,到底施了什么法?」 
之后桐绪又被逼吞了好几团狐火,吞得都快打嗝了,但依旧没有变回人形的迹象。 
除了木隐之外,松寿王身边尚有几名英俊潇洒的美男子手下随伺在侧;每个人都兴味盎然地望着这只无法变身的黑猫,害得桐绪又羞又悲从中来,只好捲起尾巴、缩起身子。 
【连松寿王的力量都无法帮助我恢複原形,我是不是注定一辈子得当只猫了……】 
松寿王在手心敲打着桧扇一边偏着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这个小习惯,像极了纱那王。 
「木隐,纱那王的天尾呢?」 
「我从乌响那儿夺回来了,就在这里。」 
「把它拿过来给我。」 
「遵命。」 
木隐随即将桐绪的黑漆爱刀上呈给满脸严肃的松寿王。 
「喵、喵!(那是我的刀!)」 
这是联繫桐绪和纱那王的重要信物——天尾移之刀。 
松寿王缓缓地将刀子拔出刀鞘。刀刃上闪耀着蓝白色狐火……照理说应该要有狐火的。 
【奇怪?】 
桐绪歪了歪头。它好像跟平常的天尾移之刀有着微妙的不同。 
「桐绪,这把天尾移之刀是用来保护你的东西,但现在它中了雅阳的妖术,听不见你的呼唤。」 
「喵——(怎么这样~)」 
难怪刀刃完全失了原本的生气。刀身上失去的狐火的光辉,死寂地沉睡着。 
「不只是你,连纱那王的呼唤也起不了作用。遭到封印的它,寄宿其上的天尾现在既是纱那王的东西,也不是纱那王的东西。桐绪,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是说……现在纱那王只有八条尾巴?】 
「明明是自己的天尾,却怎么呼唤都毫无回应。我想,连纱那王也没料到竟然有人封印了自己的天尾吧。」 
【为什么雅阳小姐要做这种事……】 
桐绪和雅阳、乌响素不相识,为什么他们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狠心?桐绪实在想不透。 
「桐绪,你应该也很想要天尾苏醒过来吧?」 
「喵、喵(那当然啊)。」 
「既然如此……」 
松寿王站起身来,倏地单膝跪地,将娇小的桐绪压在榻榻米上。 
「松寿王大人,您在做什么!」 
松寿王无视木隐的吶喊,表情严肃地举起天尾移之刀。 
【什、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形!?】 
桐绪奋力挣扎、想逃离松寿王。 
「桐绪,别动喔。」 
松寿王的眼眸闪耀出金色光芒,用力挥下陷入沉睡中的刀。 
「喵————————!(纱那王,救我!)」 
桐绪嘶声力竭地大叫,闭上双眼。 
沙!——耳边传来了砍断血肉的声音。 
唰!——桐绪听见了血柱喷洒在地的声音。 
但是,桐绪并没有人头落地。深呼吸一次、两次之后,桐绪慢慢睁开眼睛,惊见红色的鲜血有如南天竹的果实般溅了一地。 
进不是桐绪的血,而是飞奔前来替桐绪挡下这一刀的纱那王背部喷出来的血。 
「小绯!」 
【纱那王……!?】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