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满月了。
那歪扭而丑陋的顶端
反映出人类的惧怕之物——
泰克福斯警察医院,506号病房。
零时躺在这间三人病房里,眺望着天花板。他全身上下都缠绕着绷带和纱布,手臂上吊着点滴。
他才刚刚起床就发现床边有扇窗,窗前挂着淡绿色的薄窗帘,窗外则是一片漆黑。
「……咦?外头好暗喔。」
「因为已经天黑了。」
夜色躺在隔壁病床上说道,他和零时一样,全身都缠满了绷带。
由于窗外没有路灯,所以更突显出昏暗病房的亮。夜色比零时早了几分钟醒来,顺手点了一盏橘色小灯。
零时缩着手臂坐了起来,这才惊觉自己的右腕被夸张地打上了石膏,上面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使他动弹不得。
「哇咧,这啥啊!天哪~~这样看起来逊毙啦,一点都不帅!」
「安静一点,我的麻醉还没全退,觉得头昏眼花。」
夜色举起用白布吊在肩膀上的右手想揉太阳穴,结果发现额头上也缠着绷带。
「我才觉得奇怪咧,你的精神怎么这么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下想动都动不了,简直糟透了!可恶,教我怎么起床嘛!」
零时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一边因为伤口传来的刺痛而皱起眉头,一边努力地爬了起来。
「唉~~我的玉肌上到处都是伤。」
零时烦闷地垮下了肩膀。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静的病房内,甚至听得到点滴规律的滴答声响。
处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反而给人一种不踏实感。稍早震动鼓膜的枪声已经不在了,这里也没有血迹或是弹痕。明明两者同样是医院。
零时狐疑地审视病房。这里只住了自己和搭挡共两人,桌上少了鲜花,令他产生一种两人双双被流放到现实之外的错觉。
「欸,夜色,我们一共……睡了多久?」
「不用担心,日期没变。」
「这样啊。」
他们赶到莉慈医院的时候还是大白天。
「我们好像睡了很久。」
「期间好像还接受了手术治疗。」
夜色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闭上双眼。
零时没有闭起眼睛,而是直盯着手上的石膏。他并不感到疼痛,而定为其他事感到忧虑。自己竟然只能静静地接受手术,感觉真是无能为力。
「要是伊欧塔在就好了,可以和他问清楚事情经过。」
「就是说啊。」
要是平时,零时应该会在这里打哈哈缓和气氛的。
这时,病房内响起微微敲门声。
「谁啊?」
夜色任凭红髮散落在枕头上问道,结果门外竟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现在方便说话吗?」
「萨罗!?」
零时不小心猛力弹起,结果引来全身一阵激痛。
「请进。」
夜色代替痛得说不出话的零时冷静说道。隔了一会儿,门缓缓地打开。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本来想说你们应该都睡了,却在房门外听到说话
声……」
萨罗关上门,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来探望朋友却这么见外,其实也是他体恤零时的一种表现。
因为要是走得太近,就可以清楚看到零时脸上痛苦的表情。
「没关係,你过来吧。对了,我想问……」
「由恩他……还好吗?」
这是目前两人心头最关切的问题。
说到这儿,萨罗原本紧绷的表情突然为之一绽,笑了开来,眼角还泛着泪光。
「只有一点擦伤。虽然一开始情况有点不稳定,不过现在已经在医院安稳地睡着了,只要再静养一阵子就可以移到普通医院了。啊~~他晚餐也有乖乖吃饭,状况很不错,真的……很有精神喔……」
说着说着,泪水便从萨罗带点皱纹的眼角潸然落下,他用力握紧拳头,嘴唇也情不自禁地扭曲颤抖。
「由恩他很好,别担心……真的很谢谢你们,鹭宫、美娘先生。」
只见他不断低头道谢。
「谢谢你们救了由恩一命,还好我还可以抱抱那孩子……真是……真是太……」
萨罗每一次低下头,都有透明的水珠滴到地板上。在电视新闻看到莉慈医院出事的报导时,他差点就要停止呼吸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儿子,萨罗比谁都难以相信这个奇蹟。说来虽令人不好意思,但是能再次听到儿子呼唤自己的声音,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然而……零时却没办法以笑容面对老朋友。
「真的……不用谢啦……」
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萨罗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用泪湿的目光温柔注视着友人的侧脸。
「鹭宫……」
「由恩能够得救,全是因为他运气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并不是因为我的关係。老实说,现在的我几乎没帮到大部分的人的忙!死的人堆积如山!要是一个不小心,由恩也……!」
零时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搥了床铺一下,听起来相当无力,这也难怪,毕竟他的手才中了数枪。不过对零时来说,这点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
「我……我……!」
光是拚命就能够改变什么吗?一直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一点意义也没有!——其实他早就隐约明白这个道理了,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为此而后悔。
「零时,算了。」
夜色悄声说道,要是再放着不管,这搭挡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手弄成重伤。
「我们比谁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一句一字地淡然说道,可态度冷静得教人吃惊,感觉却不冰冷。
零时僵硬地摊开手掌,强烈的疼痛一鼓作气袭来。
「对不起,萨罗,你特地跑一趟,我却……」
他尝试挤出笑脸,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係,脸颊的肌肉就是不听使唤。
「不会,是我不对,在这种时候跑来打扰……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来说声谢谢。」
萨罗腼腆地笑了笑,放柔表情注视着刚才紧握的手掌。
「……欸,鹭宫……」
他的声音虽然细小却不失体贴,让人听了暖在心头里。
「当时的我选择了逃避,而你们却选择了面对……」
萨罗的语调十分轻柔,宛如正小心翼翼地捧着某样东西。
「你们懂得用自己的双手、双脚迎接挑战,活在今日、开创未来,直到永远。老实说……我感到既开心又羡慕,此外,还为你们感到骄傲。」
过去,萨罗也曾手握死魂之枪挺身而战;现在……他选择了用满满的爱来守护自己的小孩。
同时拥有「父亲」及「老朋友」两种面貌的他,眼角泛起了微笑。
「所以请你抬起头来,尽情地发怒或是大哭一场吧……然后打一场胜战回来!」
零时瞥了夜色一眼。他虽然还躺在床上,那对火红双眼仍恳切地凝视着自己。
儘管不明显,但零时的嘴角确实微微地向上一扬。
「话都听你在说。」
「咦?哈哈………真的耶,经你这么一说……」
萨罗腼腆地搔着脑袋,这也是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的习惯动作。
还好老天没有把由恩从他身边夺走。——至此,零时总算能够打从心底露出微笑。
「再过一阵子,我也会去探望你儿子的。」
「好的,等你喔!时间差不多啦,我该走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萨罗向零时挥挥手,对夜色点头表达谢意,然后就离去了。门扉传来沉沉的声音紧紧关上。
房里又剩下零时及夜色孤单两人,不过这次的沉默气氛整个不一样了。
「刚才真不好意思,我的表现实在太逊了。」
夜色的表情不再尴尬,上扬的唇角带有一丝畅快。
「不会啊。」
「喔!真的吗?就知道我们两个都很帅……」
「和平时没两样。」
夜色俊美的鼻子哼地一笑。没错,和平时没有两样,因为零时的心中,无时无刻都寄宿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到搭挡一脸游刃有余,零时闹脾气似地皱了皱脸。
「呿~~不好玩。」
「石膏都还没拆掉就想要帅啊,你还早得很呢。」
「有道理。」
零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叩叩叩」地敲打手上的石膏,然后「嗯」地吁了口气。
「没想到还满灵活的嘛。」
「不要小看警察医院的止痛药喔。」
夜色说着也举起了自己的手,上面不知道中了几枪,能够像这样完好如初地活动真感到不可思议。痛是会痛,但是手指可以自由活动。
「夜色,你在想什么呢?。」
零时拉开嘴角,露出孩子準备恶作剧般的眼神。
「和你一样。」
「真的?」
「谁教我们是搭挡。」
两人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虽然没办法痛快地击掌叫好,不过他们用指尖轻触彼此。夜色的血液循环还没完全恢複,指尖摸来有些冰冷;零时的手指则因为重伤而肿胀发烫。
「既然这样~~我们就早点睡觉吧。」
「嗯,明天可有得忙了。」
枪伤、骨折、撞伤、擦伤、割伤、内出血……这两个满目疮痍的病人,这个星期可得好好静养才行了,想要痊癒还得花到两个月以上。他们躺在没有点灯的漆黑病房内,不出几秒便沉沉地睡去了。
日与夜逐渐交送,天色缓缓亮了起来。
到了早上,一切就要开始动起来。
绵密的泡沫随着注入的深色液体,缓缓在杯中升高。
伊欧塔手里拿着自己一人份的咖啡,呆望着搜查一课连连叹气。
午休已经结束好一段时间了,伊欧塔今天自己一个人吃午餐,吃得索然无味。
「不知道零时哥他们怎么样了……」
要是平时的话,伊欧塔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又给医生和护士添麻烦,不过这一回,他是打从心底担心两人的伤势。
虽然已经事隔一晚,但是伊欧塔只要回想起咋天发生的事,胸口就会一阵疼痛。因为被紧急送到医院的两名学长,模样实在太凄惨了。
就连急救小队也直呼他们能生还简直是奇蹟,伊欧塔觉得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当时,他们两人浑身是血,吓得伊欧塔心都凉了半截。
「别担心,那两个孩子很坚强,就算被杀也不会死的。」
缪丝卡正翘着腿打数据,视线从屏幕上稍稍移开。即使如此,伊欧塔依旧是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