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高挂天际,
那曾经破碎的部分,
反映出人类旧有的眷恋——
软绵绵的小婴儿,正静静躺在我怀中。
不知何时,他收起了哭闹,甜甜地对着我笑;困惑的小手开始上下挥舞,因为玩具而大笑,因为爱睏而流泪。我一伸长脖子偷看他,他便一脸好奇地将他的小手朝我伸来。
看到那副可爱的模样,真令人忍不住想抱抱他。他被带走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喟然兴叹了多少遍。
——每当回想起他的嘻笑……我就不得不回想起这个伤痛的日子。
「接下来,我们就从不死管理委员会理性编号七四四开始执行。」
苍老的声音在四下不无光的房内响起,冰冷严峻——无疑是这声音的最佳代名词。
在看不见天花板及墙壁的漆黑之中,忽然有道光从头顶射来,彷佛照亮舞台的聚光灯。
灯光投映出一个圆影,有个盖着灰色布帘的东西从中缓缓浮现。
厚重的布帘沉沉地摇晃了一下,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準备死魂之枪。」
又从别的方向传来其他声音,听起来一样是个老人。他的喜怒哀乐彷佛随着漫长的人生逐渐从声音中流失了。
「开枪!」
老人的声音如此下达命令。
某种闪着暗光的物体,随即闯入在黑暗中浮现的亮光之中。那些物体全是黑色的,是枪管。一共四把枪,从布帘的四个角落伸了进来。
突然,一阵哭声从层层包围中传来。是婴儿的哭闹,只见布帘被婴孩踢得左摇右晃。
四把枪在同时举起、上膛;枪口并不带有杀意,一切就宛如吐气一样自然。
这是一场既庄严又宁静的仪式,是反覆不断的单一作业。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打破了宁静。
「快住手——————!」
黑暗中传来年轻人的呼喊声,和老人们相比,他的声音显得稚气未脱。
「开枪!」
彷佛没听见年轻人的阻止般,又冒出另一人下达命命。声音一样的苍老。
「请等一下!!」
年轻人纵身冲进枪口注目的光束之中,大大张开双手挡在布帘的前头。
四把枪,中有三把在瞬间犹豫了,只有一把依旧开火。
子弹迟了一秒发射而出,击中了布帘的一角,黑色的液体转眼间在布上渗透开来……
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黑色,而是深红色。
「你……你们在做什么!」
年轻人面色铁青地拉开布帘,布帘底下那狭窄的四角空间里,躺着一个四肢瘫软的小婴儿。
小小的生命穿着粗糙的衣物,晃动着柔软的四肢,他的左眼染成一片血红。
房内充斥着婴儿的哭叫,小小的生命正因为痛苦害怕而号泣不止。
年轻人抱起婴儿,手臂因此沾上了黏稠的血红色。没错,那是血,而残留在手上的,则是小宝宝的体温。
「给我让开!卡尔马‧水沼‧真。」
第一个说话的老人,愤恨地喊出男子的姓名。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死刚出生的婴儿呢!」
他的手抖个不停,只能无助地抬起头来,大叫着在黑暗中寻找对他说话的老人。那声音既像在遥远的另一端,又像在身边迴绕。
「那不是婴儿,是阿特密斯,而且极有可能拥有『月之救赎——露娜』的体质!」
第二个声音不带风情地回答他。
他没有说错,青年臂弯中的婴儿身上的伤口竟然癒合了,看起来似乎不痛、也不再吐出鲜血,照理说他应该要停止哭闹才对。
然而婴儿却哭个不停。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滥杀无辜啊!」
「你错了,要是持续放任不管,未来他将会威胁到人类的安危啊。」
老人的声音冰冷地下达射击的指令。
年轻人对深不见底的黑暗彼端大吼:
「我们不死管理委员会,不就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态发生才存在的吗!?」
「光是管理太天真了,凡是阿特密斯都要一律扑杀——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什……!?」
「这个星球是我们人类的所有物,只有人类有资格沾上金字塔的顶端。」
现场又冒出第四、第五个人的声音。
年轻人拚了命地稳住摇摇晃晃的双腿。他怕的不是冰冷无情的枪口,而是这些老人说的话,一股颤慄打心底涌现。
「太荒唐了……这么做和阿特密斯之战有什么两样!」
那是一场由阿特密斯发起,宣称自己才是地球的主宰、企图消灭人类的战争。但是反过来想想,人类自己又有多清高?事到如今,人类也开始想主张自己才是纯正的种族,要消灭突变的异端吗?
年轻人紧紧抱着小婴儿心想:我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们难道……我们人类从古至今,已经不知道间接害多少生物濒临绝种了,现在终于走上亲手消灭其他种族的末路了吗!?」
「那是他们应得的宿命。」
「宿命……什么……?」
年轻人——真,恶狠狠地瞪着黑暗。
「太没道理了……这个孩子可不是为了被杀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在呼吸,他的心脏在跳动;会哭,会生气,当然也会笑。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无情的答案。
「真是愚蠢啊。射击!」
枪口这次直接对準了真的臂弯。
「住手!!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人类和阿特密斯其实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啊!」
无论是人还是阿特密斯,生下来都是同一个模样;这小小的躯体,需要的是关爱与拥抱
「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
嘲弄之声在黑暗中摇曳。
「有什么好笑的!」
真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空间的一道光芒中,感到既彷徨又无助。儘管他拚了命地扯开嗓门想赶跑恐惧,但就是胜不过漆黑的源头。
从黑暗中传回来的,凈是冷酷的否定之声。
「快把那个阿特密斯……不,快把那个垃圾给我处分掉!」
剎那间,一股强烈的冷颤袭遍全身,身体在神经将讯息传达给大脑之前就自行展开行动。青年抱着小婴儿跑了起来。
就在这一秒,子弹也在失去人影的光束中落空。
「快追!」
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枪声从后头追了过来,真也跟着冲刺起来。每当子弹从背后的某个方位要射来时,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恶寒席捲全身。
右边!左边!他依照直觉边闪躲边前进,子弹也彷佛刻意计算好似地二擦过真的身旁。
胸前不断传来小婴儿的哇哇哭闹。
「不用害怕……已经没事了。」
他拚了命地对怀中的小宝宝说话。
「卡尔马‧水沼‧真,放下他!」
「那不是人类!」
「是阿特密斯啊!」
「怪物!」
「快杀了他!」
照理说,他应该已经离开举行残酷仪式的小房间了,然而声音还是不断从后头追上来。
「我不要,……不行!我不准你们动他!」
哒哒脚步声四处回蕩,真在好似永无止尽的走廊上不停地跑。
跑了一阵子后,前方好不容易吹来一阵夜风。是出口!同时也是绝望的入口。
但是真没有丝毫犹豫,就这样投身于满月的星空下。
「快杀了他!人类和阿特密斯无法和平共存啊!」
背后仍旧传来老人锲而不捨的呼喊。
真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向前跑。
天上是一轮皎洁的满月。
那无法完全化作圆形的缺角,宛如象徵着人顿与阿特密斯被一分为二。
月亮静悄悄地高挂天边了真只感受到怀中传来的小小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打着一样的节拍。
真在月光下奔走,并在心中祈祷这才是自己所深信的真实。
街道和群木一起躺在夜幕中静静地沉睡,形成一条条延绵不绝的剪影;除了偶有夜风拂过枝桠发出沙沙声响外,黑夜就如同一个无声的世界,静得令人耳朵发疼,彷佛在强调着这里没有人居住。
回溯十年岁月,这里曾是一个屈指可数的大都市。
曾几何时,却成了一片废墟。
这里有人类居住过的住家、有街道,还有连星星月亮都相形失色的明亮路灯,然而它的四方,却黑得宛如通往影世界的迷宫。
在这寂静的世界中,耸立着一栋抢眼的建筑物,它刚好正对大马路,被破坏得不成原形。
这栋破旧的废墟,正是不死管理委员会总部的旧址。
它曾是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物,裸露的地基诉说着它昔日的壮阔。不知从前的它是从多么高的上空傲视着世人,如今现场只留下了地下停车场以及一、二楼的痕迹;二楼虽然还保留了一半的原貌,但是再上去一点却是一个被什么东西掏空似的大窟窿。
走上二楼抬头一望,将不由得起那一望无际的美丽星空发出叹息。
(要不是情况紧急,这里真适合小酌两杯啊。)
零时望着满天星斗在心中讚叹不已,但是他可不能一直在这儿流连忘返看星星,于是离开了还勉强留住一块天花板的楼梯间。
夜风十分凉爽怡人。
四周依旧宁静无声,给人一种夜空把声音都吸走的错觉。
这里没有残存的灯火,只有那轮倒映在广大水泥地上的月影,亮得教人目眩神迷。
今晚是满夜,歪歪挂在夜空的明镜,是诡谲不祥的明黄色。
零时瞥了一眼有些刺眼的光源,弯下腰来靠在半毁的墙壁上。前方被破坏得加倍严重,零时也因此更能尽情眺望辽阔的夜空。
从还留在墙壁上的窗户往残存的建筑物内一瞧,零时差点没吹口哨叫好。
有个人穿着白色军服,坐在成堆坍塌的建材前,一头黑髮恣意乱翘,身旁放了把机关枪和大量的子弹。
零时目测了一下,自己距离他约有十公尺左右。
(是凯拉……!)
他迅速地确认好对方的位置,然后再一次藏身于废墟之中。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零时恨不得当场褒奖自己一番。
同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既然凯拉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
(他就是真当年救出来的阿特密斯小孩……)
不知道真对他有什么想法。
在这里想破头也不是办法,零时索性从腰间拔出枪枝,熟悉的重量拿在骨折发紫的手上显得有点重。
(不知道夜色和伊欧塔就定位置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