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都署长廊的窗户向外望,太阳已经变成了月亮。
夜空下,民宅和商家传出的光亮取代了星光,闪闪发亮,朦胧缥渺。
这就是极东辖区的夜景。像这种人口密集的商业区域,入夜后往往成为一座不夜城;俯瞰而下的霓虹夜景,直教人联想到满天星斗。
儘管如此,这里还是有灯光到达不了的死角。那些沉入闇夜的黑色区块——在阿特密斯之战时惨遭摧残的建筑,彷彿遭到了世人遗忘。
距离战争结束一晃眼就过了数十年载,然而那些地方依然因为各种原由难以重建,就这样被弃置在城市一角。
从明亮的东都署走廊俯瞰城镇,漆黑的地方依旧漆黑,谁也无法窥知黑暗中潜藏了什么危机。
今天的午前午后,局里分别接获通报,当零时好不容易解决烦琐的事件返回东都署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零时先是悠哉地沖了个凉洗去汗水,然后顶着半乾的头髮打开搜查一课的门。
被分派到这里转眼间过了半年,搜查一课早已成了零时的另一个家,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走进办公室,最先映入眼里的是一名红髮男子趴在桌上。见他一动也不动,零时凑向前端详,发现他的背正缓缓地上下起伏,看来是不小心睡着了。
课长和缪丝卡都不在,零时环视周遭一圈后走向夜色。
「喂,夜色,你还好吧?」
零时从来没在休息室以外的地方撞见夜色打瞌睡,而且竟然还睡到没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实在太反常了。
零时不禁有些担心,于是决定出声询问,而对方白皙的手指也很快就有了反应。
「啊……零时……?」
回答的声音依旧含糊不清,夜色似乎没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用手掌掩住一时无法对焦的双眼,呼地长吁一口气,散发出浓浓的疲劳感。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虽然今天发生的两起事件挺费时的,但应该没这么棘手才对,零时感觉夜色的昏睡事出有因,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不,我很好,没事。」
话虽如此,但他的声音听来一点也不像没事,零时的眉头越挤越深。
回想起来,夜色从一大早起就脸色欠佳。
「喂,你该不会发烧了吧?」
越想越在意,零时将手伸向夜色的额头,却在碰触到的一瞬间被他拍掉。
「住手……就说没事了。」
「可是……」
这下子零时也不好再说下去,因为夜色的额头非但不烫,还异常冰凉,整张脸血色尽失。
沉默瀰漫在两人之间,接着被电话铃声打破。夜色一脸倦容地接起话筒,并在听到内容后绷紧神情。
接下来的数秒间,夜色都全神贯注地聆听电话,边语带颤抖地开口说:
「……是。……这样吗……万事拜託了。……嗯,再联络。」
他无力地放下听筒双手掩面,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喂,怎么了?谁打来的电话?发生了什么事?」
零时没有听见详细的内容。他有不好的预感,夜色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警察。」
「警察?你说一般警察吗?」
「嗯……」
夜色先长吐一口气,然后移开手掌露出脸颊,浑身无力地倒靠在椅背上,表情疲惫不堪。
他的眉心紧紧揪在一起,嘴巴紧抿不语,肌肤一点血色也没有。零时感到相当不安,端了两杯咖啡过来。
他将其中一杯放到夜色桌上,并体贴地为他準备了三包砂糖加一根小汤匙。
「总之你先休息一下。」
「感谢……」
「别这么说,感觉真奇怪。」
夜色会道谢实在太反常了,零时疑惑地皱皱鼻子。夜色似乎没察觉自己的异样,缓缓移动手指撕开糖包倒入杯中。
「你刚说了警察……究竟发生什么事?」
一般警察与不死管理警察虽然都统称为「警察」,不过两者其实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
由不死管理警察受理的阿特密斯的犯罪事件,一般警察并不会介入。
夜色撕开第二包糖,倒入杯中。
「我弟到现在还没回家。」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你说苍吗?」
夜色轻轻颔首。
零时和他见过几次面,他是夜色的亲弟弟,和夜色一样有着红髮红眼,不过个性和夜色完全不同,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多久了?」
「三天。……我那天照常下班回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平时他都会準备好晚餐等我回来一起吃的,但那天他却不在。」
加入第三包糖后……夜色忘了搅拌就直接喝了下去。他很可能已经慌到喝不出味道。
「我报了警,警察说他应该是离家出走……还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常这样。他们似乎还有一堆协寻通报要处理,不过听说我是不死管理警察后,表示愿意优先受理……」
夜色说话时面无表情,他甚至无力皱眉。
(这也难怪……)
夜色自小就父母双亡,和弟弟相依为命长大。没有亲戚救济的两兄弟,由哥哥担起了重责大任,一手将年幼的弟弟拉拔长大。
对我来说,苍就像是全世界。——这是夜色曾经说过的话,说这句话时的他面带微笑,表情洋溢着幸福。
苍也是打从心底信赖着哥哥。零时回想起他那毫无虚伪的笑容,怎么也难以想像他会瞒着哥哥跷家。
(那孩子应该很明白自己要是不见了,会惹哥哥伤心的啊,这件事有点奇怪……)
零时啜饮着黑咖啡推测原因,也难怪夜色会如此疲惫了。
(他不可能离家出走,事情没这么单纯,难道苍被卷进了什么麻烦里……?)
这个想像真令人厌恶。夜色任职于不死管理警察,因此极有可能是阿特密斯下的手。
「……夜色,你该不会都没睡觉吧?」
缓缓倾杯的手倏然停下,夜色蹙起眉头,神情痛苦极了。
「根本睡不着……想得到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可是……」
他的语声带着哽咽,彷彿随时都会掉下泪来,零时起身轻拍他的背,要他先不要说话。
若突然把积压在胸口已久的感情全都宣洩出来,夜色的精神一定会当场崩溃的。
零时无法从表面看出夜色的想法,但能从他散发的氛围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别担心,他的外观很醒目,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毕竟红髮红眼的少年并不多见——这么说其实有些轻率,或许会带来反效果,不过夜色似乎没有多心。
「……是啊。」
看夜色紧握着杯子的手把发獃,零时从他手中夺下咖啡,将之放到桌面上。
「抱歉吵醒你,你再睡一下吧?不要太逞强了……不然苍会哭泣的。」
至此,夜色目光的焦点才首度对向零时。他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地又垂下头去。
「苍不会哭的……哭的人总是我。」
「夜色……」
说到这里,夜色再度于桌上趴下。
零时端着杯子走到窗前思考。
缪丝卡和课长应该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夜色就不怕没人照顾。零时决定在那时展开自由行动。
(没问题……苍的外观那么显眼,一定很好找……)
苍再不出现,夜色就要崩溃了。
窗外夕阳完全沉到了山底下,夜幕铺卷而来。看来今晚得和温暖的床铺说拜拜,在寒冷的机车上过夜了。
捕风捉影间,这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灰色云层覆盖天空,使人的心情也变得灰濛濛的。天空好似随时都会下雨,空气相当凝重,一点微风都没有。这种闷热感最难受了,雨怎么不干脆早点下下呢。
零时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抱怨天气了。
空气中的异样感,甚至感染到了繁忙的搜查一课。
「啥……你说什么!!」
零时今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奋力拍打挂着外套的椅背大叫。
课长和缪丝卡并没有责备他。
不对劲的原因就出在隔壁,理应坐在零时身旁的人不在位子上。看他今天是不会来了,零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
事实上,他的搭挡美娘夜色从两天前开始失去联繫,没有来东都署上班;电话没人接,邮件也不回。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去找弟弟了。
美娘苍的失蹤案,东都署也动员了搜查二课去找,但他们找人的理由和夜色可不一样。
听说美娘苍极有可能握有阿特密斯组织——普雷提斯的重大情报。
夜色追随着苍相继失蹤的前一天,东都署曾经接到一通电话,接的人是夜色;打来的人则是他消失已久的弟弟——苍。
苍说,自己目前正在和普雷提斯进行接触,极有可能取得了足以影响到组织存亡的机密情报。感觉上苍所在的地点不方便讲电话,所以他说得非常快,勉强地交代完这些事后,苍就挂断了电话。
结果第二天,夜色就不见了。
为了预防紧急状况,零时合同搜查二课成立了搜救小组,但是夜色接下来却没了消息,留下一群人在干着急。
零时的焦躁也终于攀升至极点。
「零时小弟,你要不要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呀?」
缪丝卡看不下去,但才和他提议完电话就响了。
「是,这里是搜查一……」
顺手接起电话的缪丝卡,声音不如平时冷静,显得吃惊而慌乱。
「喂……?是夜色吗!?」
「夜色!?」
听到这个关键词,零时直接翻上桌面,在着地的同时从缪丝卡手中夺过话筒。
「等等,零时……」
「喂喂——?夜色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啰唆!要抱怨晚点再来,现在先安静听我说!』
零时还是第一次听到夜色的怒吼,直觉反应到事情不妙,会让他如此失去冷静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你找到苍了吗!?」
听到这句话,缪丝卡迅速按下电话上的扩音键,让大家都可以听见夜色的声音。
『我正要赶去D03地区的製药工厂,听说那里现在已经没在使用,我们在那里会合吧!』
「苍还好吗!?」
零时激动得大叫。
『……我不知道,听说他被阿特密斯的人马追杀。』
夜色痛苦地说道。
零时严肃地转向课长,课长早已起立聆听谈话,他对零时点了个头。
「缪丝卡,叫在外搜寻的人手即刻赶往D03地区!我去通报消息给不死管理委员会!零时,你和草加刑警一起赶去现场!」
「呿~要和那个老头一起行动吗!?」
草加是来自搜查二课的长官,暂时顶替夜色的缺负责带未成气候的零时办案。草加比零时大了十岁以上,体格弱不禁风,感觉不是那么可靠。
抱怨归抱怨,零时还是迅速穿上丢在一旁的外套準备出发,现在必须尽量争取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粗暴地抓起车钥匙,在走廊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