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相互約定

莉姬身在杰涅斯迪亚宫殿内的一座塔中。

为了不让她逃出去，门扉牢牢地上锁，而且窗户也打不开。

这里大概与关住伊欧的封印房间是一样的地方。

莉姬甚至被迫与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女梨娜分开，独自关进这间房间里。

无事可做的莉姬只好随兴地躺在床上，然后就这样茫然地仰望天花板。

她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

（原来如此……亚许达·萨多就算不亲自动手，我最后还是会死……）

莉姬愣愣地思考这些事。

她对刚才的事情没有实感，与被亚许达·萨多的大剑袭击的时候不同。

比起愤怒的情绪，该放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是因为自己有好几次差点被杀吗？当莉姬面对擦身而过的死亡时，感觉就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

正当莉姬发獃的时候，有个人影奋力跳过来似地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莉姬……！！」

「伊欧！？」

莉姬连忙跳起来，并且伸出手试着触碰他的身体。

但伊欧并没有实体，莉姬的手就这么穿了过去。

接着她重重叹了口气。

「你的本体现在在哪里？」

伊欧一如往常内疚地回答：

「我待在与之前不一样的房间……不过是和这里很像的房间喔。」

「也就是说，你又出不来了吗？」

「他们怕我会做出奇怪的举动、或是让你逃跑，所以对我严加监视。不过要是我没有被关起来，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莉姬听到这句话轻轻地笑了出来。

「可是我又无法依靠你。」

伊欧似乎因为莉姬的话而心情沮丧。

「……都是因为我不够坚强，才会害你遇到这种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伊欧，这不是你的错啦。我倒认为你不必亲自操纵圣兽进行战斗，这是件好事。」

「我不希望事情以这种形式结束。」

「——这是没办法的，因为是我自己说不当你的新娘。」

若是莉姬早一点答应成为新娘，或许伊欧就能在亚许达·萨多表明竞争意图之前当上圣兽王。

如此一来，就算亚许达·萨多再怎么不择手段也无计可施。

因此这件事不能责怪伊欧，毕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然而事情变成这样，莉姬心里在意的，还是自己最重视的人们会有什么未来。

「我的侍女与其他留在这个国家的人们都还好吗？」

莉姬没来由地发问，伊欧不禁「咦？」了一声。

「我心里牵挂的就是他们，以及留在祖国的父亲与臣民，我不想看到他们悲伤的表情。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可以将他们託付给你吗？请你让他们平安回到祖国。」

自己居然说出这么像遗言的话，这让莉姬不禁露出苦笑，而伊欧的目光闪烁不止，好像感到非常心痛。莉姬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禁感到困惑。

「你也是个男人，所以别哭啦，人类总有一天会死的，只是差在时间早晚罢了。反正我至今的人生都没有悔憾，想到这里心情至少好多了。虽然你生在这种国家也是吃尽了苦头，不过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喔。」

「怎么这样……你别说得好像要永别一样。」

「就是因为我们或许得永别，我才要现在先说啊。你听好罗，我已经知道你们兄弟之间不可能和平相处，而且你们的兄弟关係实在很奇怪，不过亚许达·萨多虽然是个危险的男人，却好像拿你没办法。我不知道他害怕你哪一点，不过你必须趁机将这件事变成保护自己的盾牌，并且威吓他、让他无法对你出手。我希望你连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莉姬语气坚定地说着，不过伊欧的表情却越来越悲伤。

「莉姬……我不希望你说这种话，我还没有放弃啊。」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不需要无意义的安慰。」

「这不是安慰，或许唯有一个方法能拯救你，我是因此才过来的。我不希望你在最后关头放弃。」

莉姬听到伊欧的话，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打算做什么……？」

伊欧对疑惑的莉姬露出认真的表情。

「我不知道亚许达在哪里、又是何时得到神兽的，可是他并没有新娘，因此他大概是直接将那只生物抓来当作自己的圣兽，只不过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然而……没有人有能力对现在的他出手、或是阻止他……但是……」

伊欧低下了头，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莉姬看出他心中有着小小的迷惑。

不过他仍旧下定决心抬起头说道：

「能够阻止亚许达的只有一个人。」

莉姬听到这句话不禁有股嫌恶的预感。

（只有一个人……？）

伊欧的深紫色双眸散发出他真正性格的余韵，他以这双眼睛望着莉姬。

「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会……解开伊欧·艾尔巴司的封印。」

这句话让莉姬惊讶得无法言语。

「你在说什么傻话！？」

「如果是伊欧·艾尔巴司的话，你一定会得救。」

「没用的。」

「亚许达赢不了伊欧·艾尔巴司。」

伊欧低语的同时，深紫色的双眸也不停摇曳，在莉姬看来，就像他的心灵正因为过于痛苦而呻吟。

「就算是亚许达·萨多，也赢不了伊欧·艾尔巴司的。」

莉姬听到这里紧紧咬住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

（说什么傻话……！）

居然说这种傻话。

钥匙自愿解放伊欧·艾尔巴司——这个举动代表了什么意思，他本身应该最清楚才对。

莉姬紧抓伊欧的肩膀。

「伊欧，不可以，唯有这件事不行。」

绝对不可以，就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再将那家伙解放出来，你应该最清楚他有多么危险吧？那家伙无时无刻都想要取代你，若是你自愿退让，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态该怎么办？或许会没办法再次封印伊欧·艾尔巴司喔……要是这样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若是真的变成那样，我说不定就会输给伊欧·艾尔巴司、完全消失。」

伊欧闷闷不乐地继续低声说道：

「可是……如果这样置之不理……莉姬你会被杀掉的，我不希望莉姬死掉……事情会变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没有好好操纵圣兽才会让情况变成这样，所以——」

莉姬对说个不停的伊欧摇摇头。

「我不想这样，如果得让你做出这种事，那我宁愿死去，就如同你想要救我一般，我也不想让你为了救我而牺牲、就此消失。」

「可是我——」

伊欧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莉姬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答应我，说你绝对不会这么做。不管我未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解放那家伙。」

莉姬略带怒气地说：

「若是你做出这种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Ж

莉姬心中充满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就这样直接坐在地上抱着单边的膝盖。

她强硬地要伊欧答应她绝对不去做不必要的打算，接着将他赶出房间，但是在伊欧的身影消失之后，不安的感觉便一鼓作气地涌向她。

伊欧想要帮助莉姬的情感是源自他的『温柔』。

不过这份心意却只会变成『灾难』。莉姬现在才注意到，他的温柔与危险，总是在分毫之差的距离之下相互依存。

伊欧对自己的事情漫不经心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没有防备到必要之时连毒药也肯吃，为了他人甚至不介意解放凶暴的伊欧，艾尔巴司——

（我都懂，错不在伊欧。）

换作莉姬，她也会是相同的心情。若是祖国毁灭在即，就算杀人她也办得到。

伊欧与莉姬并无不同。儘管两个人的想法都不正当，但也没有错。

因此莉姬没有权利一味地否定伊欧的心情。

莉姬愿意认同伊欧这个人格，因此他相当珍视莉姬。

每个人心中的某处都会感到不安。伊欧终究只是封住伊欧·艾尔巴司的钥匙，是一个说不定会在某个时刻被毁坏消灭、由人创造出来的虚拟人格，而且根本没有人会打心底相信这样的存在。

因此伊欧才会对有生以来第一个认同他的莉姬怀抱着温柔的爱情，从蛋里破壳而出的雏鸟会将出生后第一眼见到的物体认作父母，并且亦步亦趋地跟随，伊欧的心情就与这种情感很相似。

正因这样，莉姬才会感到心痛。

儘管如此——也绝对不能解放伊欧，艾尔巴司，

这是为了让伊欧保持自我。

为了让他今后依旧还是伊欧。

Ж

杰涅斯迪亚宫殿内的侍女不知何时在房间里守候。

「公主殿下。」

莉姬听见侍女压抑着情感的僵硬声音后，才突然回覆意识。

「亚许达殿下来访。」

这句话让莉姬惊慌地抬起头。

此时侍女已经请亚许达，萨多进入房间。

莉姬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居然来了，她不禁紧咬嘴唇，半闹情绪地以冷淡的眼神投向走进房内的亚许达·萨多。

「事情就和你说的一样。」

她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亚许达·萨多不由得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令人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大吵大闹。」

「我的确想这么做，不过老实说，我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莉姬郁闷地喃喃自语。

她面前的亚许达·萨多坐在房内一张长椅上，脸上浮现出怜悯的表情。

「你被我杀掉还比较幸福呢。」

「……我终于知道你那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要决定我生死的人确实不是你，要杀掉我的是杰涅斯迪亚这个国家，对吧？」

亚许达·萨多静默地将视线投注在莉姬的身上，而莉姬则是在压抑住心中焦躁的情况下开口发问：

「但是要怎么杀我？你曾经说剑是杀不了我的。」

亚许达·萨多自己说过，他无法斩杀与尤仙·丽斯提尔拥有同一种剑的莉姬。

亚许达·萨多露出了她未曾见过的讽刺笑容。

「是啊。不过正确来说，如果那把剑会对你面临的危机有所反应并且显现，我说的话才算成立喔。」

「那把剑——？」

「要是你能像从前的尤仙·丽斯提尔那样自由自在地引出那把剑——就某种意义而言，你就是天下无散了，因为没有人能用剑杀掉你。我想不只是剑，就算用火烧或是用水淹，也没有一招对你管用吧？所谓的剑只是一种象徵罢了，实际来说，那把剑就是你的盾牌，不管是何种外力，圣兽的力量会将一切排拒在外，要真是如此，那么要杀你就只剩下一个方法。」

「怎么做？」

「在神兽之力保护下的你，就有如全身穿戴了盔甲一样，不过体内却毫无防备。」

亚许达·萨多流露出与他不相衬的阴沉笑容。

「也就是说，用毒药就杀得了你。」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从体内置我于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