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世界终于再次迎接朝阳的到来。看啊,从东方大地升起的那轮日光!取回过往光辉的太阳升上了天际,高声歌颂着『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的诞生。在遍地黄金的场所,世界之王的一只手上停着鸟之神,另一只手则拿着神剑肃立着。王首先用剑挡开了从地底涌出的丑恶死神的镰刀,将人们从死亡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之后,王向鸟之神请求,在世界的尽头建立永远的都城,这就是『神之都』!充满着笑容和阳光的都市,里面的居民全都是美丽动人的不死者。」
诗人用柔顺的歌声咏唱着,拨弹着乐器的弦。
接近永久冻土的北部边境城镇?艾达,这里的冬天十分漫长且严苛。
明明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午间时分,天空却覆满了白云,路上的积雪也依然冻结坚硬,毫无融解的迹象。
即使如此,围绕在诗人身旁接近二十人的村民,仍旧一动也不动地专注倾听诗人的歌声。无论是两颊泛红的少年、用围巾紧紧包裹住头肩的女性、还是扛着工具像是木工的男子。所有人都无法将视线从坐在石头上、衣着略显脏污的诗人身上移开。
旅行诗人身上罩着过去应该曾经是纯白的外套,戴着同样略显脏污的皮革手套,以手指拨动乐器的弦弹奏。
「抬头仰望天,生活在地上的众生得知神的光临,全体一齐朝向神之都迈进。排出的行列非常长,据说可以环绕世界三圈半以上。世界之王百日无眠的为他们赐予祝福,鸟之神则完成他们的愿望。之后,神和王休眠了七天七夜,这次它们在银色的大地上觉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入沉眠,不停歇的完成这世上各式各样的愿望。鸟之神将幸福的种子种在世界各地,长成的树木活了千年都没枯萎!人们啊,就算冬天的日子再长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世上所有的幸福都是鸟之神和世界之王所赐予的。还有,那严冬过后必定降临的春之日。」
微倾着头的诗人,用类似叙事诗的语调唱完充满节奏感的歌曲。虽然因为厚重的帽子而看不见他的脸,不过可以从领口窥见他如雪般白皙的头髮。
在他演奏的乐音完全消失后,四周聚集的居民全都一同发出感动的叹息。
明明内容是连自己都能朗朗上口的叙事曲,这首描述过去为世界带来灭亡危机的大灾害,和之后唱出的「创世纪之歌」,歌曲的内容至今似乎仍旧能够深深感动边境居民的心。
这是因为对他们而言,歌曲中所描绘的神之传说,被当成是「不太久远的现实」来看待。不属于任何国家统治的边境地带,至今仍生活在神话的领域之中。
事实上守护这座城镇的,正是住在隔着对面那座山之后,实际存在着的「不死者」从鸟之神和世界之王得到不死生命的存在。
虽然在其他国家的人们之中也有人怀疑鸟之神的存在,不过对于邻接不死者居住的边境居民而言,怀疑神明的存在的这件事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每天感谢鸟之神的恩赐,献上贡品给不死者,捐钱给歌颂神之歌的流浪诗人以表示自己的诚心。
就像在大地上播种,收成后製成麵包一样,这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年龄和性别完全不同的听众们,全都带着爽朗的表情看向诗人,将指甲抵在额头上,行了个古老的谢礼。
「愿神保佑你。」
诗人轻轻的举起手,用略显高亢、彷彿在唱歌一般的男声回应群众。说完,人们纷纷开始将硬币丢入诗人前方的碗里。
布施完毕后,人们像是回想起天气的严寒般,一个个抓紧衣领在冬天的街道散去。诗人正打算将本体呈圆形的二弦乐器收入布袋时,突然,他抬起头看向道路前方。
诗人借来卖唱的场所是餐厅兼旅馆的店面前,正对着城镇的大马路。这里是个很小的城镇,在过去用来防卫魔物的城墙遗迹包围下,存在着最多只有两百户的尖顶建筑。用石材和木头建造的小镇一片灰扑扑,唯一能说得上漂亮的,只有堆积在四周的纯白雪花而已。即使是最繁荣的大马路也没有任何铺设,路宽也只能勉强让对向的马车擦身而过罢了。
路上来往着打算在下午将事情处理完的民众,在这还算热闹的街道上,一名穿着像是旅行者的男性向这边走了过来。
诗人抬头看的应该就是这名男子吧?
旅行者头上戴着毛皮製的帽子,身上罩着内里缝有毛皮的外套,背负着厚重的行李。
走在四处结冰的道路上,虽然他的脚步十分稳健,不过仍可以看出行走时的习惯和村民们不同。从他象牙色的肤色和随意整理过的黑髮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不是北部的人。年龄应该是在二十岁上下吧?外貌带着精明和强悍,如果没有那对过于凌厉的灰色瞳孔,应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无视周遭居民的好奇眼神,直直走到了诗人所在的石阶下。
青年停下脚步,确认着挂在旅馆前的金色青蛙招脾,诗人开口向他搭话:
「你是旅行者吧?」
「是没错啦你要干嘛,乞讨吗?」
诗人对于青年过于直接的问题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不,我是个诗人可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吗?」
「脸?呜哇!」
在青年还没回答好或不好的时候,诗人就已经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了。
黑髮青年的身材已经算是相当高大了,不过,诗人站起身后也有着差不多的身高。
被诗人隐藏在帽子下的双眼紧盯着,青年忍不住向后退去。
「你这么突然要干什么!而且罩着这么厚重的帽子,你真的看得到东西吗?」
「只要用一点技巧就看得到了。话说回来好精彩的死相啊!」
「啥!?」
听到他口中不得了的断定,青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回应。
另一方面,诗人像是得到满足似地放开青年的脸,浮现微笑。
「谢谢。像这么清楚明确的死相我好久没看到了。真是典型的逃不过、躲不掉的模範死相,而且居然还能带着这死相四处游走,这更让人吃惊。根本就是走在路上的尸体你该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大概,在两年前左右?」
青年呆若木鸡的听着,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他突然一把抓起诗人的领口,粗鲁的将他拉向自己。
「我不说话你倒是越说越过分。这附近的诗人难不成也兼做占卜师吗?还是你其实知道些什么?」
青年的声音非常冷静,不过语调中却明显带着威胁。
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他卡那齐?山水正好在两年前被宣判死刑。
在卡那齐身上烙下死刑犯烙印的,是几乎统治整个大陆北部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由魔导师构成的魔法教会中,路斯和实力最强的光魔法教会有着很深的连繫,因此构成其无法动摇的坚固势力。就算这里是帝国领地之外,是鸟之神和不死者支配的边境地区,也无法断定这里不存在和帝国有关係的人。
诗人那若有似无的暗示,会让卡那齐起这么大的反应也算是理所当然,不过即使如此,诗人仍旧保持着他神色自若的态度。
「我既不是乞丐也不是占卜师,只是个诗人。只是在各地吟唱歌曲,将看到的事物说出来罢了你后面,有人跟着喔。」
对于诗人近距离的低语,卡那齐不禁眨了眨眼。
他保持着抓住诗人衣领的姿势,探察着周围的气息。
从他们周围经过的,是走惯雪地的男女、跑腿的小孩子们,还有格格不入的气息,一个、两个。
卡那齐放鬆了脸上的表情,再次看向诗人。
「谢啦。」
几乎没动到嘴唇的小声说完后,卡那齐轻轻推开了诗人。
他就这样快步走上阶梯,消失在旅馆大门后。
在旅馆大门关上的前一刻,目送卡那齐离开的诗人看到了什么东西从门后飞出来。
反射着下午的微弱阳光,一枚铜币落入诗人的碗里。
诗人倾着头想了一下,对着已经关上的旅馆大门举起一只手。
「愿神保佑你。」
*******
「欢迎光临!咦?」
一进到旅馆,混合着兽肉和食物的味道飘散着。
旅馆的一楼同时也兼做餐厅和酒馆。
木造建筑物里的所有窗户都为了御寒而关上,室内空气的流通十分不良。屋内只靠着餐厅里的暖炉和少数照明,显得有点昏暗。
看到卡那齐走进来,有点年纪的女侍笑着对他说道:
「你是旅行者吧。外面很冷吧?快到暖炉这边来。」
「啊,冷死了冷死了,对不习惯的人而言实在很难受。你这里有什么能够暖身子的酒吗?」
卡那齐回应着女侍的笑容,笑着拿下头上的帽子,他带着笑容的脸庞显露出几分少年的色彩,让他给人的印象柔和了许多。
什么啊!刚进来时还觉得有点可怕,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嘛!女子在心中这么认定,脸上浮现充满母爱的表情,眯起了双眼。
「你等等,我马上拿酒给你。」
以眼角目送拿着自己的帽子走向暖炉旁边的女子,卡那齐将背上的大行李放到ㄈ字型的老旧吧台上,绑在行李最上面的长剑发出了喀啷的声响。
「这季节的客人还真少见,你是旅行商人吗?」
吧台里的老闆看着眼前沾满灰尘的行李,严肃削瘦的脸上浮起了皱纹。
这里就算在北部边境的城镇里也是属于偏远的地方,从隔壁村到这里就算用雪橇也要花上三天。积雪这么深的严冬完全不适合旅行。更何况,卡那齐有着遥远东方人的长相。可疑,这两个字大大写在店主人的脸上。卡那齐完全无视老闆的疑心,随意整理着他被帽子压乱的黑髮。
「不是,我是巡礼者啦。来拜访拉多利的不死者。」
卡那齐的轻鬆回话却不知为何让老闆的表情更加可怖。
拉多利,是艾达对面那座山后头的某地名称。那里有一座大陆全土繁荣顶盛时期的「前世界」遗迹,前世界指的是约七百年前发生大灾害之前。支配艾达的不死者就住在那里。
据说不死者拥有前世界的记忆,能够操作当时的技术,还能开启通往神之都的道路。为了造访生活在边境区域的不死者们而四处旅行的人,就被称作「巡礼者」。
像艾达这样得到不死者庇护的城镇,有很多都靠着和巡礼者之间的买卖来维持生计。
就普通的状况来看,这旅店老闆的态度也太差了点,不知道卡那齐是有注意到还是没有,看起来似乎完全不介意。
旅店老闆以眼神示意着围坐在暖炉旁桌边的两名男子。
那两名男子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直都坐在这空蕩蕩的旅店里,用赌博消磨时间。其中一人察觉到店老闆的眼神,眨了眨眼回应。
旅店老闆将视线转回卡那齐身上,若无其事的摇头说:
「原来是外地人,在这种严冬中巡礼吗?都什么时代,你也太夸张了吧?」
「会吗?我听说不死者会在这个城镇的这个季节前来造访,所以才特地跑过来。你们这里有举办什么祭典吗?」
「你这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从哪听来的这种小事不重要啦!」
卡那齐微笑说着,脱下身上的外套。
外套底下,是一件醒目的深红色上衣。有着长长的衣摆,领口还用金线綉着藤蔓状的花纹。
虽然不是新衣服,不过无论是色泽还是手工,都象徵穿着的人在大都市里拥有平民阶级以上的身份。穿在上衣底下的衣着则一律呈暗色调,款式皆以方便行动为基準。
卡那齐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交叉放在柜檯上,看着似乎浑身不自在的旅店老闆。
「比起这个,老闆你看过不死者吗?她们都是大美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要说他是恶徒,穿着又太过华丽;要说他是贵族或有钱人,行为又太过粗鲁。旅店老闆观察着这奇妙的青年,不安的回答:
「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这里每年的确都会举办一次迎接不死者来临的祭典。不过,那只是居民之间举办的朴素祭典。内容只是在不死者经过的路旁撒上花朵,之后大家就回到家里面祈祷。祭典中禁止和不死者见面,怎么可能会看过她的长相。」
说到这,旅店老闆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卡那齐的视线。
视线对上的同时,老闆突然从胸口窜起一阵恐惧,虽然用着轻鬆的语调,不过卡那齐的视线中却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卡那齐盯着像被视线锁住的旅店老闆。静静的问道:
「撒在路旁的花朵是指那个吗?『命之花』?」
「不不是那个。只是附近随处可见普通的花朵。将夏天开的花採下阴乾,为了欢迎不死者到来而準备的花朵。传说中,命之花只有在拉多利才会开花不过,你就是为了这个吧?就是为了命之花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吧?」
旅店老闆缩起了下巴,勉强保持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卡那齐很快就恢複原本轻鬆的模样继续说道:
「是啊,听说这里的不死者所拥有的命之花能够治百病,这传说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开着命之花的乐园岛,能消除任何苦痛的场所拉多利。会到这城镇的巡礼者,不都是为了命之花而来吗?祭典都快到了,我还以为会有更多的巡礼者到这里来。不过,这旅馆却意外的空閑啊。」
「空閑又怎样,干你什么事?」
突然有人从背后回话,卡那齐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本来坐在暖炉边的两名男子走到了卡那齐背后,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
「哟!」
「哟?唔!」
对于男子轻率的招呼,卡那齐举起单手回应。
同时,男子对着他的腹部重重挥了一拳。
看着弯腰咳起来的高瘦青年,两人对看一眼笑了起来。
「什么嘛,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真亏你还能走到这里来啊。」
脸上仍带着轻浮的笑容,其中一名男子探头凑向卡那齐的脸。
「喂,你这家伙,都难得跑到这么远来了,说话就老实点嘛!你是从哪里、从谁的口中听说最近这里会有祭典的?你的目的是命之花吗?」
对于男子的询问,卡那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连头都没抬起来,不只如此,还低下头越咳越严重。
问话的男子脸上浮现困扰的表情,看向站在一旁的伙伴。他的伙伴用责难的眼神看着殴打卡那齐的男子。
「你出手这么重干嘛啊!」
「哪有,我明明出手就没有多重,反而还觉得手感太轻了点哇啊!」
男子因为一旁不妙的惊呼声而回头,看到卡那齐的脚边落下了像是血一般的痕迹。
卡那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看向自己的掌心。
因疼痛而浑浊的眼神缓缓转向两名男子。浑浊的视线中,两人的表情浮现阵阵痉挛。
「你身上有病啊?唔,啊!」
卡那齐一拳打上战战兢兢问话的男子鼻头,发出啪喀的清脆声响。
在一旁呆立的男子面前,被揍的男子压着鼻子摇摇晃晃向后退去。看到伙伴的鼻子渗出鲜血,男子满脸怒气的对上卡那齐。
「你这家伙,居然敢敢?」
男子本来打算对他咆哮,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渐渐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