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虽然只是片段的情报,不过有人知道关于琉琉的事。琉琉的本名叫琉西安罗亚迪尔威尔,是十七岁的男性。虽然他出身帝国贵族阶级,但似乎是养子。他在光魔法教会取得实践位之后,脱离组织成为暗魔导师。」
乌高尔听着团员之一的魔导师报告,收回目光、不再眺望沉没在昏暗中的谷底。
位于暗魔法教会本部顶楼的大厅,有一面完全朝谷底敞开。
乌高尔一掀长袍,从风呼啸吹过的黄昏露台上走回大厅,一边穿越黑色石柱的行列,一边对那个团员开口。
「前光魔导师吗?既然他能从光转换为暗,那背叛我们投向那些残存的家伙,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乌高尔似乎不在意琉琉的背叛,态度显得非常平静。他在古木製成的御座上坐下,跟上来的团员脸上带着阴影,面无表情地询问:
「和琉琉一起前往大厨房的人,似乎全军覆没了。需要再派一批人过去吗?」
「嗯,不过一再用同样的手法也很无趣,让我考虑一下吧。」
乌高尔挥手要团员退下后,其他团员走上前深深鞠躬,向他报告:
「打扰了。团长,刚才光魔法教会传来钟声,装模作样地问:『抽籤结果还没出来吗?』是否无视他们即可?」
「不,虽说事情总有一天会曝光,但我方也不必主动将现状透露出去。你们同样用钟声回答:『因为有人提出异议,延误选出下任教主的时间。静待到仪式结束为止吧』在光魔法教会察觉之前,我们要先解决除了团员以外的人,在帝国的家伙来到此地前,做好应战的準备。」
乌高尔十分乾脆地说出,要与大陆最大的魔法教会为敌。
因为太过紧张与感动,站在大厅墙边的团员们不禁发出细微的叹息。
乌高尔环顾团员们,将手肘靠在御座的扶手上支着脸颊,愉快地说道:
「我们要与光魔法教会为敌,向神圣帝国路斯宣战。这座溪谷与迷宫市街、暗魔法教会本部,的确是我们在魔法上会受到守护的特殊场所,但『黑之摇篮』的团员顶多只有数十人不过,我们绝对会获得胜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乌高尔兴奋的问话。他们只是连眨也不眨的将眼睛瞪大到极限,注视着乌高尔的面具。乌高尔红色的眼瞳闪烁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是世界的真意。我们必须让帝国的家伙们回想起来,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想起恐惧。」
「想起审判。」
充满呢喃声的大厅里,这次换成一个有些急迫的声音响起。
「团长!住在古森之庵的同志传来了报告。」
那个大概是一口气冲上阶梯,呼吸紊乱的年轻团员走到乌高尔身旁。
他一脸凝重地靠在乌高尔耳畔低语:
「一行疑似帝国方面的队伍,穿越古森的密道往这里过来了。其中有四人看来具有身分,其他还有二十余人。从制服看来,似乎是光魔法教会的法务官,与帝国神圣骑士团巡察厅的骑士。」
「喔,这也是个奇妙的组合啊。不过,既然在进行隐密活动时也不脱下制服,身分想必是真的没错。因为那些家伙是一群被法束缚的蠢蛋提出报告的『住在古森的团员』,实力如何?」
「实力吗?对了,我记得位阶应该是小达人位。他担任古森的守卫,负责将迷路而闯进来无关外人赶出去。有传闻说,他偶尔会将不幸的旅人引导至悬崖边是个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人。」
团员边回想边说明,乌高尔随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微笑。
「暗魔导师不需要让人感觉舒服。通知古森的守卫,要他把来自帝国的一行人解决掉。」
「是!」
年轻团员深深鞠躬后,再度朝阶梯奔去。
乌高尔目送着团员的背影离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望向大厅。
「对了,我想到要送什么礼物给大厨房里的那些人了是魔物。把我们为了做实验而取得的魔物,送到他们身边去吧!」
听到乌高尔的碧1T1R,大厅里掠过惊讶与兴奋的浪潮,但一名魔导师战战兢兢地开口:
「很抱歉团长,但这样一来,那个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不也无法生还了吗?」
乌高尔平静地摇摇头,伸手抚摸面具。
「或许是吧。不过,如果这次她还能活下来,那她正是我的容器了。」
◆
在暗魔法教会本部附近的古森外围。
几顶帐棚并排搭在针叶树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那些帐棚有一半属于班修拉尔他们,剩下的一半属于兰格雷一行人。
两人与其部下自凯基利亚启程,朝暗魔法教会本部前进之后已经过了五天,除了班修拉尔与兰格雷之间一直在斗嘴,两方的部下时而反目时而合作之外,这趟旅程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接下来的路程要经过陡坡,无法搭乘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走下去。
没有发出脚步声的修娜尔,静静地在这片最终营地的正中央走动。
夜色已深,黎明将至。周遭的声响只有穿越森林的风声,树木的沙沙呢喃与鸟兽的夜啼。除了负责守夜的人之外,夜深人静的营地沉睡着。修娜尔与在营地中央守着营火的部下们彼此敬个礼,站在班修拉尔始终亮着灯的帐棚前。
「是修娜尔吧,进来。」
在修娜尔开口之前,帐棚中传出班修拉尔的声音。修娜尔有点吃惊地眨眨眼,随即浮现淡淡的笑容,掀起帐棚入口的帘幕。
「打扰了为什么班修拉尔大人知道是我呢?」
「为什么来着呢~是脚步声吗?还是味道?或是因为会在这种时间跑来我帐棚的人只有你而已?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坐吗?」
班修拉尔的帐棚里铺着大张绒毯,放了三张携带用的椅子。班修拉尔直接盘腿坐在绒毯上,没穿制服的他披着一件沾着油渍的藏青色上衣,正在把玩一个金属圆筒。
除此之外,绒毯上还散落着一些看来像是废铁的金属片、羊皮纸、石板与盘子等物品,修娜尔小心翼翼地走到班修拉尔身旁。
「不,我喜欢站着。」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白天从暗魔法教会本部回来的斥候说,通往谷底的石阶已经崩塌了。从明天起,我们得着手製作升降机才行,要好好消除疲劳啊!」
「好的冒昧地说一声,班修拉尔大人也别太操劳了。」
修娜尔微微放缓语气表示体恤之意,班修拉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唉,说得没错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方面的事?」
「如果可以,请当作我私人提出的问题。因为身为部下的我,必须毫无余地服从班修拉尔大人的命令关于本部派给班修拉尔大人的任务,我可以问一点问题吗?」
班修拉尔挑起一边眉头,抬头看着缓缓诉说的修娜尔。她淡褐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班修拉尔,眼神就像平常一样平静又顽固。
「到底是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对什么地方有疑问?」
班修拉尔掺杂着放弃的口吻中,微微渗出疲惫之色。他明明是个在做喜欢的事情时,丝毫不会显露出疲倦的男子,最近却飘散着某种忧郁的气息。
修娜尔努力地儘可能以平稳的语气问道:
「当本部命令我们造访暗魔法教会本部时,为什么没有把暗魔法教会本部的资料一起送过来呢?我们是根据我从榭洛弗师口中问出的暗魔法教会本部情报而行动的,如果没得到那些情报,我们就无法走到这里来。」
修娜尔他们所走的森林路径,是原本只有暗魔导师才知道的密道。这是条不可思议的道路,如果不按照像在绕远路般的正确顺序走过,转眼之间就会迷路出不去了。
(真要说起来,榭洛弗师在说出密道与暗魔法教会本部的情报时,样子就怪怪的还有班修拉尔大人也是。)
自从启程前往暗魔法教会本部以来,修娜尔一直觉得班修拉尔不太对劲。虽说他原本就是个装模作样的男子,但现在的他却散发出虚伪的气息。
班修拉尔正面回望着修娜尔直视的目光,脸上露出苦笑:
「那是本部相信我们可以在现场调查出情报啊。真的被当成万能杂工喽!」
这敷衍的回答让修娜尔轻轻垂下目光,继续问道:
「是吗那还有另一个问题。今天清晨与傍晚时,我听见光魔法教会与暗魔法教会以钟声互相联络。我试着解读了钟声的讯息,看来暗魔法教会似乎还没有选出教主。在举行遴选教主的仪式期间,外人应该不準出入暗魔法教会本部。虽然手段有点粗暴,但通往本部的石阶之所以会崩毁,或许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如果强行入侵,会造成双方之间的大问题。」
「你连解读钟声的方法都知道吗?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
班修拉尔一再转移焦点的态度,让修娜尔的怀疑几乎已化为确信。修娜尔悄悄做个深呼吸,非常冷静地问道:
「班修拉尔大人,请再告诉我一件事就好。那个诗人,在暗魔法教会本部里吗?」
她抛出这个问题后,帐棚内的空气霎时变得紧绷。班修拉尔只是把手撑在盘坐的腿上托着脸颊,脸上浮现随性的笑容。然而,还是有某种东西改变了。
当修娜尔抿起薄唇,试着将胸中深处淡淡的痛苦压抑下去时,班修拉尔突然站了起来,露出无邪的笑容:
「修娜尔,你先回帝都一趟吧!把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书带回去。」
听到他轻鬆地如此说着,修娜尔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她无法理解班修拉尔话里的意思。
班修拉尔温柔地随手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背对着她。他从绒毯上捡拾羊皮纸的背影,宣告着「对话已经结束了」的意思。
修娜尔虽然痛切地明白这一点,却感到自己不能在此退缩。班修拉尔多半违反了本部的命令,就算班修拉尔是拥有政治影响力的大贵族,公然违反命令的后果也是非同小可。那样她会很困扰。
修娜尔会很困扰的。
修娜尔搜寻着能够告诉班修拉尔的话语,最后挤出了一句话:
「我想要守护班修拉尔大人。」
即使装出冷静的模样,修娜尔的声音里却不由得带着冲击的余韵。班修拉尔回过头笑了,从他的侧脸也可以看出些许焦躁。
「守护我?包括我的身、心、名誉,全都要守护?那已经超出了你的工作範围,而且也不可能办到的。无论是谁都无法守护他人的一切懂了吗?如果你听不懂,既使如此你还是想守护着谁,那就是恋爱了。」
听到班修拉尔口中说出「恋爱」这个名词,修娜尔缓慢地眨眨眼。
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名词。直到刚刚为止,她都无法想像班修拉尔会在开玩笑以外的场合说出那个名词。因为修娜尔知道,他是个不会爱上别人的男子。这一半是本能的直觉,另一半是来自观察的结果。
(不过的确没错。我想要守护班修拉尔大人的心情,简直就像在谈恋爱一样。)
修娜尔思索了一会儿,慎重地回答:
「我大概没有爱上您吧?」
「是吗?真可惜。」
班修拉尔把羊皮纸摊开放在衣柜上,轻快地回答。或许是因为话题从诗人上头转开,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也稍微变淡了一点。修娜尔继续说道:
「我和班修拉尔大人一样,是内心长期被某种事物盘据、支配的人我把那个事物称为恶灵,心中被恶灵寄生的人,是绝不会爱上谁的。」
「原来如此,我的恶灵就是那个诗人吗?这个比喻真是太恰当啦!」
班修拉尔用鼻子哼笑了一声。若说他是为了追逐诗人而活,绝非言过其实。
实际上,每当他得到抓住诗人的机会时,班修拉尔散发的气息就会随之变得沉重。
(说不定,我在害怕班修拉尔大人抓住诗人吧?害怕知道在那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修娜尔一边想着班修拉尔的事、自己的事,一边往下说:
「我的心里也有恶灵栖息。所以,我绝对不会爱上什么人吧?万一奇蹟发生,我心中的恶灵被驱除了,那就另当别论。只不过,我大概是想守护能够让自己舒服待着的场所吧?」
「场所?」
班修拉尔微微抬起头反问。看到他错愕的样子,修娜尔淡淡地露出微笑。
「是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班修拉尔大人就不曾看轻我、疏远我,或把慾望发泄在我身上,只将我当作一个能干的部下来使用。要妥善地支配别人说来简单,但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我觉得在班修拉尔大人的身边,要比独自一人时更加自由。让我相信,我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说着说着,修娜尔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了与班修拉尔相遇至今的回忆。胸中的痛楚淡去,修娜尔注视着班修拉尔。
这几年以来,跟在班修拉尔手下的修娜尔真的过得很幸福。正因为她自己也能确定这一点,所以才能露出毫不动摇的笑容。
「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修娜尔的问题,班修拉尔似乎有点为难。他露出孩子气的苦笑伸手搔搔脑袋,难为情地耸耸肩膀。最后,班修拉尔把羊皮纸放在衣柜上转过身,轻轻向修娜尔招手。
「嗯~?哎呀,我真的觉得很可惜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不明白班修拉尔用意的修娜尔,朝他定近几步。由于他们之间本来就只相距四、五步远,两人的距离立刻拉近到会撞上对方的程度。
修娜尔留下半步的距离,看着班修拉尔。即使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呼吸,班修拉尔的目光也不会让她感到不快。
或许是因为微微歪着头注视着她的班修拉尔,脸上的笑容看来充满少年气息吧?班修拉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勾起修娜尔的一缕髮丝。
柜子上的烛台火光摇曳,为修娜尔的金髮打上一层泛红的光泽。班修拉尔小心翼翼、极为慎重地吻了手中的髮丝。
那宛如对待贵妇人的举动,令修娜尔不禁闭上眼睛。
(糟糕!)
修娜尔立刻就后悔了。
她不该闭上眼睛的。一闭上眼睛,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太过敏锐。
在睁着眼睛时只会让她吃惊的东西,现在却可能会转变成其他的感情。
她必须睁开眼睛才行。然而,她却办不到。
修娜尔悄悄吐出一口气,试着将微微变乱的呼吸调整回来。在她拚命忍耐着后退的冲动时,察觉到班修拉尔终于鬆开髮丝,往后退了一步。
一旦不再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刚刚的紧张就像骗人似的消失了,修娜尔缓缓鬆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当她终于睁开眼睛时,班修拉尔仍旧注视着她。他的表情既像在怀念着什么,又像个单纯恶作剧的孩子。
「如果迷上你,人生或许会很幸福啊。」
班修拉尔露出开朗的笑容对她说道,修娜尔只能苦笑。
修娜尔把胸口深处的疼痛压抑到更深的地方,板起冷淡的美貌回答:
「您这么说是言不由衷啊。」
「不,是真的!我刚刚真的这么想。」
班修拉尔沉稳地回应,她将目光落在他脚边,静静地回答:
「那就更残酷了。」
「真不顺利啊对了,你等一下。」
班修拉尔叹口气,开始在作业用的上衣里翻来翻去。接着,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块,轻轻扔给修娜尔。
修娜尔勉强接住,不解地眨了好几次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