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的要求很明显是为了争取时间。
但是阳善仍然答应了。翠兰心想他恐怕原本也想这么做吧!即便石燕再怎么佔上风,僱主依然是阳善与芙蓉。芙蓉一心坚持要杀死翠兰,而阳善则在劝说她。
原本阳善的计画就不是万无一失的。
以他的做法来说,他的计画有很明显的破绽。
无论芙蓉还是石燕都清楚这一点。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想杀翠兰,而且没有改变心意过,儘管如此,他们仍旧假装徵求阳善的意见,这是基于利用了他的愧疚感?还是基于他们在平时所培养起来的交情呢?
但是翠兰也在思考着。
他们让利吉姆逃了。
想要把公主被杀害这件事推给吐蕃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吐蕃方面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等着自己被诬赖为犯人吧?
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会想儘快杀了翠兰。
芙蓉等人会这样有耐心地对翠兰说出背后的真相,也是断定反正不久之后,她就再也无法说话的关係吧。
原本就没有向她解释的必要一想到这里,翠兰脑中浮现出芙蓉哭泣的容颜。
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她这样对着慧喊道。
不过,她应该是认为翠兰多少可以体会吧。
原本在汉土被严格地灌输了汉人的道德观,却在皇帝一声令下被迫嫁给外族,而且还必须抱着原先最禁忌的,可能会被迫再嫁的恐惧度日。
周遭没有一个人能将她从这种恐惧感之中解救出来,就连以道德之名造成她这般恐惧的同族,也不愿对她伸出援手。
或者可以说,不管是唐、吐蕃还是吐谷浑,对芙蓉而言都是一样的。
说不定无论是身为皇帝的李世民、吐谷浑王诺曷钵,甚至就连阳善也是,他们对芙蓉而言都是糟蹋了她身为人的尊严,是破坏了她人生的可憎对象。
如果是这样的话
关于以后的事,她应该已经考虑过无数种方法了。
如果公主的死因是因为本人行为不检的话,将会让大唐帝国颜面扫地。
若被认定是吐谷浑所为的话,诺曷钵王将会遭到斥责。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应该都可以在短时间内阻挠公主和亲一事。
翠兰当初是在盛大的列队下被送出长安的,如果她被杀掉的话,李世民恐怕也无法立即决定下一次的和亲时间吧。
问题是,芙蓉她们打算要如何下手
想到现在居然在思考自己会如何被杀的翠兰叹了口气。
帐篷外的天色开始泛红,饥饿感也越来越明显。翠兰太过疲倦了,让她懒得移动身体,倘若这里不是敌方阵营的话,真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然而,不能等到芙蓉等人做出决定。
儘早从这里逃出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总之得把慧也一起带走
翠兰想起了从森林里冲出来时的慧。
当他的金髮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放心的感觉瞬间传遍心底,对阳善萌生出的小小疑惑也烟消云散了。利吉姆恐怕也是因为看到了慧,所以才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吧。
利吉姆
翠兰忽然想到,不知道利吉姆会不会回来这里?
可是又不希望他回来。
一想到利吉姆的事,翠兰心底捲起的凈是困惑。
为什么他不表明自己是国王呢?
或许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翠兰那种既不安又担心的样子很有趣。
但是打从他得知翠兰是公主的那一刻开始,必须将翠兰带回去的义务便应运而生。
倘若他丢下翠兰,就正好称了芙蓉等人的意。
但是,那个时候
翠兰不知不觉地用指尖碰触自己的嘴唇。
在月光沐浴下的岩地被强吻的时候,利吉姆在身边低语着说喜欢她。
一想起那个声音,翠兰的身体就感到一阵躁热,而且有强烈的混乱感。那时他说的话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吗?还是说那只不过是在那种情况下的惯用句?他是认真的吗?还是他觉得反正对方是他未来的老婆,所以就随便起来了呢?
这种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翠兰用强烈的语气告诉自己。
已经没有磨蹭的时间了,想要有所行动的话就要趁早。
翠兰轻轻地摇着头,开始思考可採取的对策。
帐篷外有士兵看守着。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翠兰还有自信可以打倒他,可是外头有两个人,看来只能分别将他们打倒了。
问题在于该如何把他们引开。
翠兰弯了弯左胳臂确认自己现在的力道,然后稍微把裙子拉高,看着自己的腿部曲线。所幸现在帐篷里头很暗,让人没什么机会品头论足,若想要使出仅此一次的色诱,这里绝对是最佳场所。
虽然有点不愿意这么做,但是翠兰手边也没有其它武器了。
翠兰在心中暗自祈祷着,希望无聊的士兵会对她有那个意思。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悄悄地将头采出布帘外。
站在帐篷外的两名士兵同时回头,再度握紧了手上的长枪。
这两名士兵从翠兰和阳善等人讲话前就已经在那里站卫兵了,年轻的士兵看起来有些疲倦,而年纪较大的士兵则是一脸生气的样子。
或许行不通吧。翠兰压抑住害怕的心情,然后对年纪较大的士兵投以微笑,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容令翠兰的嘴角抽搐,所幸从长安来此的路上,她的练习总算派上用场了。
与翠兰四目相交的瞬间,一脸严肃的士兵脸上出现了变化。
「有点事」
虽然明知语言不通,翠兰还是以汉语开口了。
而且还试着用指尖向他们招手。
年长的士兵皱了一下眉,将长枪立在帐篷入口旁。
年轻的士兵则用吐谷浑语问他问题。
年长的士兵同样以吐谷浑语回答后,重新转向翠兰。翠兰努力安抚着跳个不停的心脏,然后回到帐篷之中,年长的士兵也跟了过来。
「首先,得和你说声抱歉。」
背对着士兵的翠兰以汉语嘀咕着,然后年长的士兵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可是对方的动作显得有些顾忌,似乎是对自己的行动不太有自信的样子。
翠兰把握机会迅速转身,用手掌朝着士兵的脸打下去。
喀的一声,士兵呻吟着跪了下去。翠兰不愿错过这片刻的机会,立即绕到他的身后,攻进铠甲些微的隙缝中,一口气勒住了他的脖子。
当翠兰用手架住士兵粗壮的颈子之际,她心想失败了。
士兵的脖子比她想像得还粗,原本担心使用细长的布或绳子,可能会不小心杀了对方,所以才决定徒手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对方一声不响地失去意识实在太难了。
士兵口中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在翠兰还紧贴着他的状况下猛然起身,然后伸出粗糙的手揪住了翠兰的头髮。
好痛!
因为头髮被揪住而产生的焦急,让翠兰更加用力地勒住士兵的脖子。
这片刻的时间对翠兰而言犹如一辈子那么久,最后,士兵闷哼了一声,接着便四肢瘫软地昏倒在地。
翠兰鬆开手离开了士兵的身体,大力地喘着气。
如果可以就这样倒在地上睡一觉的话,那该有多幸福啊!
用手撑着膝盖起身之后,翠兰的全身有如泥巴般沉重不已。
是否有办法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撂倒另一个士兵呢?翠兰怀着不安的情绪走出帐篷,却没看到看守的士兵。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看到的是慧在帐篷阴影处,低头看着倒地的士兵。
「另外一个人是你打倒的吗?」
「不过我没杀他」
「我也没有杀了这家伙。」
慧以不悦的语气说道,并将昏倒的年轻士兵推进帐篷之中。
「要逃吗?」
「嗯。不过,真的是太好了,我本来还在想要如何去找慧的。」
翠兰发自内心鬆了一气,却被慧以冷淡的语气打断了。
「用不着担心我的事。」
「那怎么可以呢!」
「我话先说在前头,『那件事』是骗人的。」
慧以压抑的语调迅速地说。
『那件事』是哪件事?翠兰心想。难不成是指一起逃去西域那件事吗?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亏我还当真了呢。」
「不要连你也开始骗人。」
以简单的话回应了翠兰的抗议之后,慧催促着她快走。
「道宗大人在等着我们!」
回到道宗所在之处,也就代表着要与吐谷浑王面对面了。
但是,吐谷浑王应该不会杀了翠兰,他持有和阳善不同的理由,不会杀了亲自跑到他面前的翠兰也就是公主。
「但是,慧。道宗大人或许可以受到诺曷钵王的保护,可是堤-涩鲁大人和桑布扎大人怎么办?对吐谷浑而言吐蕃可是仇人啊。」
「他们不会把迎送公主的使者抓起来的。」
「这边!」跑到翠兰面前,引导她往马匹走去的慧这么说。
「而且吐谷浑也不是笨蛋。他们也有意在以不破坏与大唐帝国的同盟关係之下为前提,与吐蕃合作。因为游牧民族也算是集合型国家,在国王之下会有几名建立了类似组织的小王,而他们各自拥有发言权。」
就如同慧所说的。
虽然翠兰所知道的事情也是由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是据说游牧民族的王位继承製度本来就是一种协议,也就是说,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存在着好几位与国王拥有同样地位的人士,待国王死后,无关乎血统,将会从这群人之中选出最有实力的人继位。
在这种艰困的自然环境下,确实需要拥有真正实力的人来带领大家。
只不过,最近就连游牧民族也开始流行以血缘为主的世袭制度。
留在各地拥有实力的人们,他们一方面是支撑着王国的栋樑;另一方面又被视为可能推翻国家的危险要素,这一点几乎与汉土上重複着兴盛衰败的历代王朝没有差别。
「抓走朱璎的吐蕃王部下们,也被安置在名叫宣王的小王身边。」
慧一边带领着翠兰前往树林里,一边加以说明。
「吐蕃王恐怕也会前往那里吧。那家伙应该听得懂吐谷浑语才对。」
「为什么你知道他懂吐谷浑语?」
「因为当阳善大喊不要伤害公主时,他就离开了。」
「嗯,我倒觉得是因为有慧在的关係喔。」
翠兰悄声地说,然后将视线移往被绑在树林角落的两匹马。
这里虽然离帐篷很近,不过却是完美的死角。
马背上已放置了马鞍,缰绳也已经套好了。
慧解下绑在树枝上的缰翻交给翠兰,然后指着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如果我有什么万一的话,你就朝着那颗星骑。」
「你在说什么啊」
正当翠兰对慧的话感到不安之际,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
有一点点不太对劲的感觉。
翠兰的右脚踝忽然感到一阵寒颤。
她惊讶地往下看,想不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双有着修长白皙手指的人手由地面伸了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
「咦」惨叫音效卡在喉咙里,翠兰发不出声音来。
下一秒,那只手动了,将翠兰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