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翠兰抱住膝盖坐在床角,将脸埋在其中。
在昏黄的室内,燃烧中的兽脂灯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虽然翠兰的身体奇蹟似地康复,但是因为桑布扎吩咐要谨慎行事,所以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床上渡过。
为了才刚恢複不久的翠兰,燕莎一直守在邻室待命。
走廊上也派了士兵站岗。
然而,翠兰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可以信任;不对,仔细想想,就是因为不信任,自己才无法安眠。
翠兰无法承受这种苦闷的寂静,于是悄悄地溜下床。
她掀起垂在窗口挡风用的皮帘向外看,眼前儘是一片漆黑,但是,有无数的星星在晴朗的夜空中闪烁着。
翠兰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被星空环绕的渴望,于是走进邻室。
燕莎正坐在地毯上打瞌睡。
翠兰回房换了衣服,再拿出毛毯轻轻替燕莎盖上。她踏上走廊时虽然被卫兵叫住,但是她告知卫兵马上回来后,便向中庭走去。
清爽的夜风拂着她的脸颊,凉快的微风令人觉得舒畅不已。
翠兰站了一会儿先让眼睛习惯黑暗,然后再慢慢走向庭院中央。
回头一望,只见城堡那比黑夜更深沉的影子伫立在暗夜之中。
而在那庞大的影子下,又出现了另外两个黑影晃动着靠过来。
当翠兰摆好架势正準备对付时,眼前那渐渐成形的身影,竟然是利吉姆和古辛。
「不要吓人嘛,利吉姆。」
翠兰一抱怨完,利吉姆也同样强势地回嘴。
「这可是我要说的话,妳从房间跑出来溜达,我还在想妳要去哪里呢。」
「我只是想吹吹风而已。」
「那也应该带着护卫啊。」
「我偶尔也想一个人独处。」
翠兰极力想表明自己的想法,随即又失去威势而垂下头来。
为什么自己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呢?
正当翠兰觉得后悔之际,古辛笑着说:
「翠兰殿下,您的身体状况已经恢複得不错了呢。」
「嗯已经恢複精神了。」
「太好了,听说是喝了我送的蜂蜜而倒下的,令我很担心。」
「我并没有怀疑古辛喔。」
虽然翠兰如此响应,但是古辛仍落寞地皱起眉头。
「我并非担心遭受怀疑,而是因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利用,结果害得翠兰殿下受到这种折磨我担心的是翠兰殿下您本人。」
听了古辛的话,让翠兰有点愧疚。
「不好意思,古辛。」
「不,是我不该说些自以为是的话。因为从明天起,我就要为了準备圣寿大典而戴上面具、不能和任何人谈话,所以才强求利吉姆殿下让我向翠兰殿下致歉。」
「这样啊,还有十天就是圣寿大典了。」
「是的,当天我会和利吉姆殿下两人登上『西边山峰』,并祈求王国的安宁。那么,在大典顺利结束之前,请恕我失礼了。」
古辛行礼后便离去,黑暗的中庭里只剩下翠兰和利吉姆两个人。
闷不吭声的沉默让全身上下部烦躁不已。
翠兰对这情况感到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该要和利吉姆说话还是应该要离开。
她有很多话想问利吉姆,也很想道歉;但是,因为担心他还在生气,所以只好畏缩在一旁。
利吉姆是头一个让她连交谈都会觉得害怕的对象。
翠兰无言地低着头,耳边传来利吉姆清晰的呼吸声。
「翠兰,妳在生气吗?」
翠兰对这葸料之外的问题感到惊讶,冷不防地拾起头。
利吉姆也踌躇不定地想要捕捉她的眼神。
「我曾经答应过会守护妳,却让妳遭遇到如此不幸。」
「所谓不幸,是指被下毒的事吗?」
「不然是什么?」
「没有生气的不是利吉姆吗?」
翠兰战战兢兢地问,利吉姆不解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我要生气呢?」
「你看到我胸口的红斑之后,脸色变得很可怕。」
「那是因为我在气自己没有在翠兰房前安排护卫。」
「真的吗就只有这样?」
「是啊,就只有这样如果说不在乎那红斑是骗人的,但是并不是翠兰自己把衣襟敞开的,不是吗?」
「那当然啊!!」
翠兰气呼呼地说着,而利吉姆原先困惑的脸也露出了笑容。
「那就好。在翠兰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全都不是翠兰的错。」
「可是,你曾叫我不要接近拉塞尔,是我没有遵守才害他差点遭遇危险。」
「遇到危险的人是翠兰呢!」
「可是我在狩猎场大声怒吼、酒醉倒下、因为想骑马又干扰了议会的準备」
「妳真的很会想东想西的耶。」
利吉姆带着惊讶的表情苦笑着拨弄她的浏海。
「关于骑马那件事,我还惹桑布扎生气了呢。」
「利吉姆被骂了吗?」
「是啊,他说至少应该让翠兰自由骑马,朱璎也为了妳变得很啰嗦;翠兰既不喜欢珠宝,来到这里后又变得不常笑,所以我一直很想带妳逛逛逻些的,妳第一天来到逻些城时不是还很高兴的吗?」
「那是因为」
翠兰咬着唇低下了头。
她也明白脸上要挂着笑容比较好。
对翠兰而言也是一样,只要利吉姆朝着她笑,她就很高兴了。
只不过,自己又露出了那张毫无自信的脸。裁缝学不会、又没有听从利吉姆的话,她讨厌自己只会提心弔胆地渡日、讨厌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
就如同利吉姆誓言要守护翠兰一样,翠兰也想守护利吉姆
在思考的同时,一个念头闪过翠兰的脑海,她慌张抓起利吉姆的手,想要回到走廊里。
「怎么了,翠兰?」
「利吉姆不是也被盯上了吗?赶快回房比较好,现在这个时间还在外头,要是又遭到偷袭就不好了。」
翠兰着急地回答,但是利吉姆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嘛!?」
「我在想,如果这句话是我说的,妳同样也不会听吧。」
利吉姆的话令翠兰一阵害羞。
他捏了一下翠兰羞红的脸颊并笑着说:
「不用担心,对方大概也不会在这里偷袭,如果真的要在这里袭击的话,反而让我们轻鬆得知对方的身分和目的。」
利吉姆想坐着好好谈话,于是在附近的岩石坐了下来。
「可是,利吉姆」
「妳也不想回去不是吗?妳瞧,我把剑先拔出来準备不就得了。」
利吉姆从腰间抽出剑,再以右手握住剑柄,让剑尖轻触地面;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膝,以眼神示意翠兰坐到他的膝上。
翠兰无从反对,于是不好意思地在利吉姆膝上坐了下来;利吉姆挺直腰抱住翠兰的肩,并用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翠兰下意识地屏住气息,肩膀传来了利吉姆的心跳鼓动;他的心跳速度比平时还要快一些。
翠兰心想,两人依偎在一起时,利吉姆也会紧张吗?
利吉姆平时总是从容不迫地执行身为王的任务,然而和翠兰相处时,也一样会变得无所适从吗?
她试着回想婚礼后到现在利吉姆的反应。
只不过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稳重的眼神和少少的几句话而已,而那几句话,全都是表达对翠兰的关心。
翠兰没有抬头看利吉姆的脸,而是放鬆身体靠在他胸前。
贴近他的身体之后,翠兰感到一股温暖的安心感。
从自卑与不安之中产生的那有如纠结不清的丝线一般的混乱,已逐渐消散而去。
利吉姆似乎意会到翠兰心境上小小的变化,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安抚般的动作使翠兰忍不住开口:
「利吉姆为什么认为放箭的人不会在这里偷袭呢?」
「什么嘛,我还以为妳会轻声细语地说喜欢我呢。」
利吉姆露出顽皮少年般的笑容,然后又正色继续说道:
「对方为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在狩猎场用箭偷袭;然而在这样昏暗的场所中无法放箭,只能直接从正面攻过来,万一偷袭不成留下尸体,很容易就会暴露暗杀者的来历,对方当然不会冒此危险。」
「所以才使用毒药啊是为了杀害拉塞尔吗?」
真是奇怪,翠兰发现自己的话有矛盾之处。
古辛把蜂蜜交给翠兰时曾经提到是为了拉塞尔才委託他人带来的。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呢?难道,是利用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这点来杀害拉塞尔吗?
再者,仔细考虑翠兰的恢複状况,这种毒药也可能不至于危及生命。
桑布扎曾说如果无法判别毒药种类的话,便无从使用解毒剂。
或许有人那个在蜂蜜中混入毒药的人,偷偷地将解毒剂灌入了翠兰口里吧。
翠兰依稀有着曾在半梦半醒间喝下了什么的记忆。
原本她就难以确定是否真有此事,而且要让昏迷的人喝下解毒剂的方法也不多,目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利吉姆这个推测好了。
「那毒药应该不是针对拉塞尔下的毒吧?」
利吉姆以冷静的声音说出了和翠兰的想法相同的事情。
「虽然,若以目标是拉塞尔的方向考虑,那下毒的人可能是各什故或古辛,但是古辛将蜂蜜交给翠兰时曾与妳同席,而且杀害拉塞尔除了会令我悲哀之外,一点意义也没有。」
「可是,拉塞尔是王太子啊,他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听到翠兰的反驳,利吉姆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么说是有点过分,不过小孩再生就有了,如果连我也一起死了,我想在琼结的大王也顶多苦笑而已,因为这并不足以造成王国的动摇。只要大王还活着、坐拥他的王位,国家即可安然无恙。」
「利吉姆现在不是国王吗?」
「我只不过是汉土所谓的都督(地方的总司令官)罢了。」
利吉姆要翠兰仔细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
「大王想要稳固由父亲传给长子的王位继承製,因为这样便可清楚地知道谁拥有权力。当宰相或大臣拥有过多权力时,便可剥夺其权,而下臣也能明白自身该效劳的对象,以便致力于国力的充实。」
「可是,松赞-干布大王提倡王位要由长子继承,其原因不就还是在于王位所代表的权力?那假设利吉姆和拉塞尔都不在的话,王位将由谁来继承呢?」
「没有确切的递补人选,大王只有我一个儿子。」
「没有?这么一个大国,大王居然只有一个儿子」
「万不得已时,大王会想办法的。应该会领养下臣的儿子,或是指名能干的下臣为继承人吧。父传子的王位继承製度只是为了维持国家存在的一种手段,而非目的,大王绝对不会作出那种因为执着于手段而违背了目的、本末倒置的行为。」
「会不会是有人对议会不满而做出的勾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