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隐约出现曙光。
利吉姆压抑着脚步声,以滑行般的步伐穿过王城的走廊。
已经可以听见一楼的侍女房和厨房,传来阵阵早晨忙碌的工作声响,但是高位者所居住的上方楼层依然沉浸在梦乡。
利吉姆来到翠兰房前,卫兵向他行礼。
利吉姆随即问他:
「朱璎也在里面吗?」
「不,朱璎小姐并不在里头。」
与他们一同自擦宿前来的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
利吉姆于是大步跨进房内,穿过起居间。
翠兰独自在寝室内沉睡着。
不只朱璎,连拉塞尔也不在。
利吉姆靠近床沿,但是翠兰依然没有醒来。
她闭着双眼的睡颜毫无防备,微微张开的唇办吐出安稳的气息,盖住身子的毛毯形成波浪般的形状,披散在床单上的头髮散发出艳丽的光泽。
利吉姆微笑地望着妻子无邪的睡脸,并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
然而他忽然停下动作。
他注意到眼前的床上放着一只手环。
那不是赛德雷克的手环吗?
利吉姆拿起手环,转动着它细细端详。
他听说从今天傍晚开始,大厅要举行欢迎公主的宴会,赛德雷克应该是为此而在昨晚代替苏孜进城吧。
利吉姆暗自期待着苏孜的到来,不过,能在相隔五年之后与赛德雷克再度相会,也令他内心雀跃不已。
可是,这个手环
利吉姆面露苦笑。
赛德雷克从以前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健忘,无论在公务还是私人的聚会场合,只要他离去之后必定有某些东西遗落在现场,他甚至曾将腰带忘在私人宴席上,应该是吃东西的时候嫌麻烦才拿下来,但是由于忘记腰带实在太过夸张,让他一时之间成为众人嘲弄的对象。
可是,这回他的手环却出现在翠兰的房间而且还是在卧房里。
利吉姆在翠兰身旁坐下。
床铺因此往下沉,不过翠兰依然一动也不动。
利吉姆脱下外衣,钻进翠兰身旁的空位。
翠兰翻身转了个方向,空出自己身旁的位置,改成面朝利吉姆。
于是利吉姆轻轻抱住她。
睡梦中,翠兰将身体偎向利吉姆,并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利吉姆将她抱近自己,然后亲吻她呼出无邪气息的双唇。他轻轻咬住她丰嫩的下唇,让翠兰发出细微的呻吟。
翠兰拾起放在利吉姆胸前的手,并且像是在确认似地摸索着他的下巴。
「嗯,利吉姆?」
伴随着吐息般的呢喃,翠兰睁开眼睛。
她的双眼慢慢地聚焦,眼里映照出利吉姆后,又眨了好几次眼睛。
「已经早上了吗?」
「天才刚亮而已。」
「欢迎回来。」
翠兰浮出安心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顿时化解了利吉姆内心的微小疙瘩。
「为什么赛德雷克的手环会在这里?」
利吉姆用手指绕着翠兰的头髮问道。
翠兰有点错愕,但是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说:
「那果然是赛德雷克大人的手环,昨晚他忘在马廄里了。」
「你和赛德雷克见过面了?」
「嗯,我昨天去看马时遇到他。对了!」
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语气忽然急促了起来。
「得赶快再次提醒看守城门的卫兵才行,请他们不可以让客人携带武器进城,昨天晚上赛德雷克大人就把剑带进马廄了,就算他是卡库连大人的儿子也不能例外吧?」
「的确是不能例外,不过赛德雷克什么都能忘,出去狩猎时也曾掉过小刀。那上面还镶有大颗的蛋白石,捡到的人应该会相当高兴吧。」
「好可惜啊。」
利吉姆听见翠兰的自言自语不禁失笑。
赛德雷克的领地正确来说是苏孜的领地藏地,堪称是吐蕃里面积最大的一块丰饶
土地,不但麦作收成好、矿物资源丰富,再加上位于吐蕃西侧与象雄、尼波罗门国境相连,对通商往来也很有利。
赛德雷克的祖父苏孜很有品味,是个喜爱高级品的人,就算得付出高额金钱也坚持要用好货。或许是受到祖父的影响,他从以前开始就偏好高级品,不过他与一样物品可以用很久的苏孜不同,赛德雷克乐于奢侈地花用金钱。
「赛德雷克大人是利吉姆的朋友,对吗?」
「没错,拙掉那几位共生的话,最要好的应该就是他吧。」
「可是他有点无礼呢,似乎想利用我来捉弄你。」
「是啊。」利吉姆笑着回答。
赛德雷克从以前就很喜欢捉弄利吉姆,他会故意和利吉姆吵架,或是做些无聊的恶作剧,搞得利吉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有时他做得太过分,还会让苏孜大发脾气,虽然苏孜原本就相当严格又易怒,不过没有人比赛德雷克更会激怒他:然而在另一方面,也没有人比赛德雷克更会讨苏孜欢心。
「等庆祝宴会结束之后,我再重新帮你们介绍。不过假使他邀你和他比剑的话,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喔,因为那家伙根本不懂得手下留情。」
「嗯。」
「对了,拉塞尔呢?」
「他好像睡在茹央妃殿下的房间。朱璎也在一起,或许不用担心吧。」
「『或许』?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翠兰想装傻带过,不过利吉姆已经感觉到,独自一人在陌生雅隆城里过夜的翠兰,内心有多寂寞胆怯了。
「昨晚我去见一个名叫金赞的人。因为太阳就快下山了,所以离开得很匆促,抱歉没能和你说清楚。我的妹妹在五年前嫁给象雄王。」
「妃勒托曼殿下的父亲?」
「不,是哥哥。金赞在新年时曾代替父王前去拜访但是我妹妹和象雄王似乎相处得不太好。」
「所以你是去问他详细情形吧?」
「是啊,等一下要和噶尔他们商量这件事。」
「好辛苦。」
翠兰起身俯视着利吉姆。
我看起来有这么疲惫吗?正当利吉姆这么想时,翠兰随即有些犹豫地弯下身子亲吻利吉
姆的唇。
利吉姆有点讶异,同样回视着翠兰。
儘管现在一片昏暗,依然能看出翠兰满脸通红。从她害羞的眼神可以知道,她正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让利吉姆不高兴。
利吉姆抓住翠兰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原本坐在床上的翠兰就这么倒进利吉姆怀中,利吉姆转身与她交换位置,嘴唇随即覆上她的唇办。
他轻柔地拨着翠兰凌乱的头髮,并且加深这个亲吻,另一只手开始解开她的睡衣衣带:翠兰也用手环抱着他,指尖无力地揪着他的上衣。
利吉姆在她的耳边轻唤,翠兰则以微热的吐息声回应他。
利吉姆再度深深吻住翠兰,双唇接着滑至肌肤带有无数细小伤痕、他最心爱也最想念的翠兰身上。
用过早膳之后,朱璎与拉塞尔一同在马廄里度过悠閑时光。
她稍早曾拜访翠兰的房间,但是为了帮翠兰準备出席宴会而忙乱的侍女们,却浑身怒气
腾腾。朱璎仅和翠兰打过招呼后,便由卫兵送她前往马廄。
虽然她无法和拉塞尔一起奔跑玩耍,然而光是在一旁看着,似乎也能让拉塞尔放心:而且拉塞尔也一直关心着朱璎,还不时和她说话。
乌摩装成护卫的样子待在朱璎身旁,其实是在打盹儿。
耶布立姆则一头冲进稻草堆里,拚命想把稻草屑堆在拉塞尔头上。
「讨厌!!不行啦,耶布立姆,我会被母亲大人骂啦!」
拉塞尔高声喊着,然后笨拙地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稻草屑。
他的斥责让耶布立姆瞬间垂下耳朵,但是没过多久,它就将被骂的事情抛在脑后。
结果耶布立姆又再度让拉塞尔全身沾满稻草,使得拉塞尔气得追着它到处跑。沉溺在玩乐中的拉塞尔,似乎已经完全不顾周遭的状况了。
「拉塞尔殿下!!危险哪!」
朱璎高声提醒。
因为宴会的关係,马廄里拴着众多出席者的马,因而让马廄呈现拥挤的状态,如果没站好跌进马房的话,有可能会被马踩到:若没注意到而站在马的后方,也有被踢中的危险。马虽然是种视野宽广的动物,不过唯一看不到的就是自己的正后方。
「谁快去拉住拉塞尔殿下!!」
一名卫兵听从朱璎的指示,前去追拉塞尔。
但是卫兵的手还没抓到拉塞尔,出现在前方的松赞干布就比他早一步让拉塞尔停下来。拉塞尔差一点撞上松赞干布的腿,因此急忙转向,结果却当场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乌摩立刻跑去他身边,咬住他的领子拉他站起来。
另一方面,耶布立姆则是偷偷摸摸躲到朱璎背后,一副它什么也没做似地坐在地上。
「你这样太卑鄙罗,耶布立姆。」
朱璎冷冷地念了耶布立姆一句,然后转回视线。
松赞干布抱着拉塞尔走过来,然后单膝跪在朱璎坐的地铺旁笑着说:
「你行动不便还要照顾孩子,很辛苦吧。」
「我什么也没做」
朱璎低下头致歉。
虽然她昨天已经在晚膳时与松赞干布见过面,不过仅止于自我介绍,并没有提及任何私人话题。
「昨天没机会问你,听说你会占卜啊?」
「诚如您所言。」
朱璎点点头后,松赞干布抱着拉塞尔在她身旁坐下。
「是用什么方式占卜?」
「我是用排列水晶元的方式来占卜。」
「这样就可以算出真相吗?」
「是的,只要这件事并非占卜者内心想隐瞒或渴望的事情,就可以占卜出来。」
「什么意思?」
「人心就像深渊一样,有的人表面上拒绝,但是与其表面思考无关的部分却渴望得到真相,这和表面的话语譬如有人说『我不想讲』而加以拒绝,或者闭口不语的行为无关;相反的,也有人以大方的态度面对,可是心底却有无法告人的秘密。」
「听起来真是複杂。」
松赞干布发出犹如猫头鹰叫声般的笑声。
「占卜的结果,会以只有你看得懂的形式出现吗?」
「不,占卜结果就和文字一样,只要是看得懂显示出答案『型态』的人,都可以了解。不过,像是『鸟』这种『型态』,只有靠占卜者的力量才能够看出它是乌鸦或鹭、成鸟或幼鸟,或是有没有精神等等。」
「原来如此。桑布扎的眼光很正确,你相当聪明呢。」
松赞干布直率地评论。
「不敢当。」
朱璎迅速回覆松赞干布的夸奖。
看来桑布扎也将自己会占卜这件事全都告知松赞干布了。儘管朱璎对他报告的内容有点在意,不过,一想到这是桑布扎的职责就不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