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目送翠兰离开宴会会场,又看见利吉姆也跟着离开之后,便从座位上起身。
于是立刻就有四名卫兵前来带路,噶尔便跟着他们。
离开雅隆前,噶尔曾被松赞干布请进房里密谈。他命令噶尔气攻下藏地』,不过并非以武力讨伐,而是找出苏孜或赛德雷克的过失,以当作没收大部分领地的借口。
藏地是吐蕃中面积最大的一块丰饶土地,再加上处于吐蕃、象雄和尼波罗门三国的中心,因此是属于交通要冲的地理位置。
松赞干布表示,他希望能让这块地成为王室的直辖管区。
过去将藏地赐给苏孜的人,是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当朗日松赞称王之际,当务之急是儘速为国家打好根基,所以将夺来的土地,全部转赠给担任大将或副手的武将乃当时的惯例。
然而到了现在,这反而对吐蕃的国家发展有害。
无论苏孜对吐蕃再怎么尽心儘力,也不可能奉还自己的领地。拥有广大领地的领主相对也拥有众多家臣,这些家臣靠着服侍领主获得职务或土地。
地方上的家臣对君主怀有一定的敬意,但是仍旧听命于自己直属的领主;相对的,领主也必须为他们的生活负起责任。
苏孜绝不可能选择走上一条会让家臣的生活产生遽变的路。
或者,如果是卡库连大人的话
噶尔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进,并想起了卡库连。
尽忠职守的卡库连,以和苏孜不大相同的方法对吐蕃鞠躬尽瘁。对他而言,效忠松赞干布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那些父亲是优秀武将或文官的中年大臣,或多或少都和卡库连一样,保有身为吐蕃臣子的自觉。
这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能在不引起波澜的情况下,削减琼保家的领地,吐蕃便能前进到下一个阶段。
对于那些因为祖父和父亲的努力而不愁吃穿,甚至将年轻气盛的武勇误认为是自我实力的年轻一代,如果能好好镇压住他们,就可以确保王国永无内忧了。
最具危险性的,就是像赛德雷克那样的人
此时,噶尔的注意力忽然回归现实。
他注意到走在他前后的卫兵手上都握着铁棍,铁棍是可以透过最小的动作逮捕武装对手
的装备,而每座城里的士兵部持有这样的武器,不过只有担任要职的卫兵才会额外佩剑。
然而,为噶尔带路的四名卫兵除了拿着铁棍,腰间都还挂了两把剑。
直奇怪
噶尔暗自皱眉,偷偷观察他们的样子。
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他们之间飘散着一股紧张感。卫兵们屏住气息、不发出脚步声,宛若準备袭击猎物的猛兽。
「带我去利吉姆殿下的房间。」
噶尔对他们下令后,前方的卫兵立刻停下脚步,并且一脸不服地回答: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的职责是送宰相大人回房,之后的事情请您吩咐专供您使唤的侍女。」
「别在我面前要把戏了。」
噶尔带着笑意挑衅,结果卫兵们当场準备要拔剑攻击。
不过,噶尔的动作比他们早一步。
他低下身子往前踏一步,伸手压住前方卫兵所握的剑柄,同时拔出对方另一把剑刺向他的腹部。
卫兵发出呻吟之后往前倒下。
噶尔从他的腹部拔出剑来,接着直接把剑刺向身后卫兵的肚子。
卫兵们除了甲胄以外,衣服底下还有穿戴铁制护胸,因此攻击心脏也没用,何况噶尔的目的并非杀死他们。
儘管如此也不能手下留情。
在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攻击下,每一剑都确实划穿了卫兵们的喉咙。
喷出的鲜血让噶尔四周充斥着铁鏽般的腥味。
可是当四名卫兵全被打倒之后,噶尔就后悔了,至少应该留下一名活口、问出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才对,但是他随即明白自己当下没有那种时间。
听到骚动声的卫兵,已经自走廊前后两端赶来。
他们似乎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的杀气。
以先前那四名卫兵的态度看来,他们是真的打算置噶尔于死地。倘若不全力杀出一条活路、自城内脱身的话,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是苏孜大人的命令?还是赛德雷克大人?
噶尔一边思考,一边毫不留情地挥剑应战。
在狭窄的走廊上,战斗的致胜关键在于不做出无谓的动作。
冲过来的卫兵们互相碰撞,更因为同伴过多导致动作不灵活,噶尔挥剑砍着他们,并踏
过堆叠在地上的尸体、向城外奔去,同时也对事情演变成这样感到愤慨不已。
等到他凭着之前的记忆和第六感来到前院之后,噶尔陷入了短暂的烦恼。
该去帮利吉姆殿下吗!?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去对付城内的卫兵了。再者,倘若事件主谋不是苏孜而是赛德雷克的话,他应该不会杀掉利吉姆,只会把他抓起来而已。
赛德雷克过去就很疼爱比他小三岁的利吉姆。
而且他总是以朋友的立场与利吉姆相处,而不是臣下的身分。
正因如此,或许他会有超乎常理的做法也说不定。
噶尔砍倒庭院里的卫兵之后就跑向马廄。
可是马廄周围也布满了卫兵,他们一看到噶尔便立刻拔出剑来,此时连噶尔身后也涌出卫兵。
看来无法顺利夺取马匹了!!
噶尔无计可施之下,只好从藏地城所在的岩山斜坡一跃而下,凹凸不平的坚硬石头划破了他的衣服,撞击着他的手脚,噶尔就这样从陡峭的斜坡跌落。
身处黑暗中的卫兵们瞬间找不到噶尔的蹤影。
或者应该说,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噶尔会跳下山崖。
噶尔在痛楚中感觉到自己头上摇曳的搜寻灯火远离,而抵达山脚的他也已经全身是伤。
然而,这里并非他的目的地。
噶尔毫不迟疑地站起来,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地前进。
他想儘可能远离藏地城,并藏身在安全之处等待天亮,再设法取得马匹赶回雅隆。动作太慢的话,苏孜或塞德雷克必定会将主要街道封锁起来。噶尔并不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所以想要循山路回雅隆也不可能,更何况他并不清楚在广大的藏地中,反叛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哪里了。
没错噶尔对这里完全不熟。
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之后,前方传来流水声。
似乎是来到了河边。
可是提着灯的士兵们也从后方骑马追上来。
没过多久,他们便追上了噶尔。噶尔在河边被骑兵们包围住,他灵活地闪避从马上刺来的剑。
顽强的噶尔让好几名士兵火冒三丈,他们跳下马来準备对付他。
在三个人的联合攻击下,噶尔不小心绊到了河岸上的小石子。
噶尔脚步一个舱踉,接着立刻有刀从他背后劈过来,横切过他的腹部。
瞬间,噶尔随感觉到痛楚紧接着,这股疼痛转化为难忍的剧痛,然后他就这样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哗啦!一阵壮大的水声响起。
噶尔听到士兵们高声喊叫,无情的河水同时也冲进他的口鼻,让他无力抵抗。
说不定还有余力起身。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士兵们大喊着要给噶尔最后一击并朝他挥剑,他为了尽量远离那些士兵,只能用无力的手臂推着岸边,让俯卧在水中的身体不断流往河川中心。
士兵们挥空的剑刺在水面上,噶尔就这样被急流吞噬。
翠兰被赛德雷克抓住,推进城堡角落某个平台屋顶的建筑物之中。
她一进到室内,立刻闻到一股让人忍不住别过头去的腐臭味,手掌碰到地板也感觉黏答答的。
翠兰抬起头望向昏暗的室内,房内有如仓库般宽敞,墙壁和地板都是以裸露的石头筑成,地上还有数十个细长的物体。
翠兰借着挂在墙上的灯火,好不容易才看清周围的景象,看清楚了之后,却被室内的惨状吓得顿时忘了呼吸;那些倒在地上的物体,是从雅隆一同前来的士兵们。
大多数的士兵看来都已经断气,但是还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呻吟,士兵们的脸和衣服都被呕吐物弄髒,房内到处散落着锅子与碗,食物也全撒在地上。
「这是」
翠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赛德雷克冷冷地对她说:
「我让他们吃下毒药。原本要掺在赞普的食物里的,不过后来直接给他们服下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这些人很麻烦啊。」
赛德雷克的口气毫无愧疚之意。
「我打算留利吉姆的命到杀死松赞干布王为止,可是要养这群人两个月就太累人了,他们赶快死去也比较轻鬆吧。」
「你!」
翠兰没有再说什么,抬手一掌挥向赛德雷克。
但是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赛德雷克抓住了。
他抓着翠兰的手,膝盖猛力撞向她的肚子。
翠兰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别搞错了,公主,你和他们也一样是个麻烦。虽然我没有在祖父面前杀你,不过在利吉姆回来之前,你也得待在这里!」
「等一下!」
赛德雷克打算走出房间,翠兰连忙紧抓住他的脚。
她原以为赛德雷克会踢她,但是赛德雷克停下脚步转过身。
「怎么?你想从这里出去吗?说的也是,高贵的公主殿下应该无法忍受待在这种垃圾堆里头吧?」
赛德雷克问话的语气里充满嘲讽。
「好,我就特别给你优待。不过,假如被你想成是理所当然就不好了,我可是被你的『辛勤工作』弄得头大不已,得请你付出相对的代价才行。」
赛德雷克浮现残酷的笑容,并将右脚伸到翠兰面前。
「给我舔。」
「什么?」
「公主,这群家伙是你的士兵吧?因为他们的关係害大爷我弄髒了鞋子,可以请身为主人的你负起责任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
忽然有人叫喊出声,让翠兰不禁吓了一跳。
就连赛德雷克也一时露出心虚的神情望向四周。
从士兵尸首之间爬出来的,是头髮如幽魂般蓬乱,脸上也布满泪水的塔瓦,她宛若厉鬼般地高声咒骂赛德雷克。
「你这无礼的叛徒!!你对翠兰殿下说的是什么话!!亏你还受到赞普与苏孜大人的恩惠,却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赛德雷克一语不发地拔出剑来。
翠兰慌忙揪住塔瓦的衣襟,还打了她一巴掌要她住口。
翠兰的手打中塔瓦脸颊的瞬间,手掌上的疼痛也传遍翠兰全身,但是她强忍住痛楚,大声斥责塔瓦。
「住嘴,塔瓦!我正在拜託赛德雷克大人。」
接着,翠兰抬头望向赛德雷克。
「可是,我并非想离开房间,而是希望你能提供饮水和药草给那些一息尚存的士兵。」
「喔?好吧,如果你真能办到的话。」
翠兰不理会赛德雷克的嗤笑,她弯身趴下。
倒在地上的士兵们的呻吟音量提高了,翠兰心想,他们恐怕很失望吧,他们应该希望自己的主人能毅然决然地与对方战斗。
但是翠兰觉得士兵们的性命重要多了。
正因为她过去在长安的时候,身为必须忍受蛮横贵族的平民,因此对于被他人践踏的痛苦与悲哀有切身之痛。
翠兰希望让他们回到在祖国等他们的家人身边,就算只有多一个人回去也好。
绝不能让他们和夏拉一样,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杀害。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翠兰便伸出舌头舔着赛德雷克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