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在城内一室的噶尔,被人毒杀是在燕璃死后四天的事。
噶尔的葬礼是在濛濛细雨中举行。
所有人皆掩饰住宰相突然死亡的震惊,一语不发的走到墓地。
由于噶尔是在巴桑被拘禁的时候被毒杀的,一语不发地走到墓地。
巴桑虽然被释放,但葬礼的各项仪式还是都交由特拉来执行。
特拉穿上葬礼用的祭祀服,一手包办所有工作。那庄严圣神的姿态和嘹亮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翠兰也牵着拉塞尔的手,望着为噶尔祈祷前往「永远不死之国」之旅的特拉。雨滴打在特拉细緻肌肤的脸上,并从秀丽的下巴落下直顺的髮丝也不断滴着雨。
那个水滴就像是老天爷在哀悼宰相之死的眼泪。
葬礼半天就结束了。
放有遗体的棺材虽然已经被埋葬,但之后还会建造陵墓,重新盛大举行一次葬礼现在的埋葬只是暂时性的处理。
翠兰一回到城里,便迅速整理行囊。
因为她明天一早,就要以使者的身份,前往噶尔的领地,向噶尔的妻小传达噶尔死去的消息。噶尔在臣子之中是地位最高的,因此需要表示相对应的敬意。
隔天早上。
翠兰率领由二十骑组成的队伍出城。
虽然是一大早,尺尊还是带着拉塞尔出来目送翠兰到雅隆城郊外。
一离开雅隆城郊外,天空突然布满乌云,吹起狂风,翠兰策马赶往前方的碉堡,那是他们第一个住处。守着这个离雅隆相当近的碉堡的,是噶尔的妹妹和她身为武官的丈夫。
一行人在阴天下用完午膳后再度启程,此时突然吹起一阵几乎能吹倒树木的强风,并开始下起暴雨。
随行的武官中,有人提出应该等雨势变小后再继续前进,但帐篷恐怕撑不住这阵雨,加上没有打雷的关係,所以还是按照翠兰的意见,继续往碉堡前进。
因为这阵漆黑的阴雨,天很快就黑了。
翠兰一行人全身湿透地踏进碉堡里。
加上因马的步伐飞溅的雨水,所有人身上都沾满泥巴,从先行派来的使者那听说翠兰一行人要来访的噶尔的妹妹,急忙欢迎队伍进入,并準备好热水供翠籣使用,同时也送火给队伍的护卫们。
一行人换下湿透的衣服,总算回过神来,他们一面享受着因意想不到的灾难所带来的幸福,一面大快朵颐碉堡主人送来的膳食。当身体冷到极点时喝到的汤,比任何豪华的料理都还要美味。
护卫们用完膳后,听着打在碉堡上的雨声就寝,当然除了翠籣之外,大家都没有床铺,他们在空地铺上垫子和毛皮躺了下来,为了节省灯油,于是早早就熄灯,护卫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入睡。
但是,深夜时居然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惨叫声。
护卫们一起跳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前进,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
发出惨叫声的是碉堡的主人。
丰满的下巴留着络腮鬍,未满三十岁的年轻堡主,跌坐在雨中的中庭,惊讶的睁大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年长的护卫问道,堡主举起抖个不停的手。
急忙赶到现场的护卫们,一同看向手指的前方,只见中庭四周的走廊上,有个灰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轻飘飘地跑进碉堡内部。
「那是……!?」
「是噶尔大人!噶尔大人来了!」
堡主像是在说梦话般地叫道。
有几名护卫跑去追影子,但是堡中相当阴暗,只要地面有小小的段差,都很容易绊倒脚,但灰色人影却轻快地穿过走廊,来到碉堡外头。
护卫们脚步蹒跚地走到碉堡外时,人影站在碉堡背后的悬崖上。
这时一阵雷鸣闪电交加。
灰色的人影是个披着连身帽斗篷的人物,在帽子往上飞起的那一瞬间,闪电再度贯穿黑暗。
喔喔……护卫们都惊叫出声。
闪电的光芒照射出来的,确实是噶尔的脸。年轻的吐蕃宰相脸色苍白地望着护卫们,但下一瞬间,人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爽朗的我清晨取代了狂风暴雨的夜晚,外头晴空万里,被雨洗过的树木也闪耀着绿意。
昨天应该是在做梦吧,堡主笑眯眯地目送这群使者,护卫们也在脑海里不断重複堡主这句话,策马前往噶尔的领地。
但是位于队伍正中央的翠兰,头上盖着斗篷的帽子,从早就没说半句话。利吉姆的共生契尔古说,她可能是太操劳了。因此护卫们都决定不要主动去和翠兰谈话。
若是有人要她回应,「翠兰」会很困扰。
身穿翠兰的衣服,坐在翠兰马上的,并不是翠兰。
真正的翠兰还在碉堡中。
和队伍一起出发的「翠兰」,其实是噶尔的妹妹。
队伍当中,只有契尔古知道这件事。
在碉堡的塔上目送队伍离开的翠兰,直接走到马廄,往队伍相反的方向出发。
她的同行者只有一人——那就是宰相噶尔。
翠兰和噶尔并肩催马赶往塔布。
让噶尔假死的人是松赞·干布,他命令噶尔欺骗大众,然后偷偷前往塔布去调查特拉。
而他选择翠兰和噶尔同行。
翠兰知道这个计画是在噶尔死前,在松赞·干布来到尺尊的寝宫和她面谈的时候。
当时翠兰听到松赞·干布要噶尔死的时候相当惊讶,但松赞·干布却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声告诉翠兰所有的计画。
「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和噶尔一起去塔布,我已经命令噶尔去调查特拉了,但噶尔也是个嫌犯,所以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帮我监视噶尔。」
「…为什么您会怀疑噶尔大人?」
翠兰一脸疑惑地皱着眉。
松赞·干布笑着说:
「那个燕璃在自杀前,似乎对巴桑说噶尔玷污了蒂卡儿。」
这句话翠兰差点疯狂大喊出声。
「可是…那是…」
「我也不相信有这种事,这恐怕是燕璃为了堵住巴桑的嘴,故意说些让他不能公然说出口的话吧。但仅此如此,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噶尔,「将计就计」这句话可会死噶尔自己说的。」
「可是噶尔大人应该没有攻击尺尊殿下的动机吧?」
「嗯…说不定是为了避免吐蕃和尼波罗门的邦交太过紧密。虽然若是能和东南西北所有国家都建立良好的邦交,国家就会安泰,但不可能面对所有国家比例都一样重。噶尔偏好大唐,若是雅隆的邦交倾向南方的话,他多少会有点担心吧。」
因此松赞·干布才会判断要让翠兰同行。
「和公主殿下在一起的话噶尔也不会乱来了吧。塔布是个历史悠久的土地,公主殿下就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吧。」
翠兰默默地望着松赞·干布的脸,黑白混杂的鬍鬚、稀薄的头髮、具备品格和威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因年龄而混浊的双眼里头,却隐藏着不容反驳或反抗的无言宣告。
前往塔布一事已经决定了,要她策马前进她没有异议,就算这趟旅程会非常严苛也无所谓,翠兰虽然担心拉塞尔等人的事,但就是她不在,松赞·干布也一定会掌控好一切吧。
「我知道了,我愿意前往塔布。」
翠兰叹口气后,开口应允。
松赞·干布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后,离开了房间。
松赞·干布的计画原本只有让翠兰在一开始住宿的碉堡,和噶尔的妹妹交换,这时比队伍先来到碉堡的噶尔,却提出自己要装成幽灵出现在大家眼前,关于这个提案,噶尔并没有多做说明。
翠兰只是保持沉默,昨晚从头到尾都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他们从碉堡离开后,就跟受命奔往战场没什么两样。途中有替换过两次马,所以翠兰和噶尔没有休息的必要。
只是强行军需要配合日落而停止,因为跑在黑漆的夜路上,不管对人对马都是相当危险地行为。
翠兰感到全身疲惫,并在噶尔準备的笼火旁坐了下来。噶尔丝毫看不出疲惫,迅速準备食物递给翠兰。
「若是这件事和特拉大人有关,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噶尔选择离街道稍远的森林当做夜营地,他现在正丢了一些小树枝到火里。
翠兰努力抵抗着被摇晃的火焰唤起的睡意,毫无气势地问道:
「为什么噶尔大人会怀疑特拉大人呢?」
「因为就现状来看,唯一能有好处的只有特拉大人而已。」
噶尔用一根长树枝调整快要崩落的木炭,接着将树枝从中对摺。
突然间啪地一声,有个像是野兽的身影从翠兰身后的草丛中跑出来但翠兰并没有吓到,因为坐在她斜对面的噶尔还是维持悠然自得的态度,加上翠兰腰间有松赞·干布赐给她的剑。
「因为巴桑大人有嫌疑,因此有人认为祖灵祭应该交由特拉大人来主办。一旦大家接纳这个意见,巴桑大人恐怕就再也无法回到大祭司的地位了吧。」
噶尔不苟言笑地断言道。
「若将暗杀茹央妃夫人未遂和暗杀尺尊夫人未遂个别来看的话,特拉大人的存在就会更明显了。这次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是再也不会有的好机会。虽然他是受到祭司们的推荐,才能年纪轻轻就登上次席祭司的地位,但基本上只要大王还在位,就不太可能会替换大祭司。也就是说,只要巴桑大人不退位,特拉大人永远无法成为大祭司。」
「可是,就算特拉大人计画将暗杀茹央妃殿下和尺尊殿下未遂之事嫁祸给巴桑大人,那不就是说那个侍女…燕璃赌上自己性命,也想让特拉大人当上大祭司的意思吗?」
「燕璃是为了陷害我而行动的吧。」
「…噶尔大人,您有做出什么会让燕璃恨您的事吗?」
「有,那就是我并没有回应蒂卡儿殿下的要求,后来燕璃被调离蒂卡儿殿下身边…燕璃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反目成仇吧。」
「噶尔大人…您知道燕璃为什么会被调离蒂卡儿殿下身边吗?」
「因为她…好几次带我到蒂卡儿殿下的身边去。」
噶尔压低声音回答,眉间微微一皱。
「若是个好侍女,就会在主人命令她带不必要的客人来时,给她忠告才对,而我也不想出现在蒂卡儿殿下面前。蒂卡儿殿下的娘家,代代都是我们一族的主人。只要她召唤我,我就不得不去拜见。但燕璃丝毫没考虑到这些情况,只是一昧得想讨蒂卡儿欢心,所以燕莎才会将燕璃调离蒂卡儿身边。这件事我也早已向松赞·干布王稟告过了。」
「…您对松赞·干布说过了吗?」
「是啊,我说了,但我还是无法证明我的清白。等到自己被陷害后,才会发现想证明自己清白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但是不管怎样……」
噶尔突然提高声音,并抬起向前弯的身子。
「为了避免在祖灵祭前发生混乱,就算我被逐出雅隆,我还是会尽全力调查特拉大人的。」
「…难道说我也是被逐出来了?」
「不,您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若是让您遇到危险,利吉姆殿下说不定会不惜和松赞·干布王对立,松赞·干布王不会希望发生这种事的。」
翠兰叹了口气,望着噶尔端正的脸庞。
他的话毫不留情,但是却正确地汲取到松赞·干布的意图。有这么多人因为他的死落下眼泪,是因为惋惜他的能力,而不是平常对外所作的表面工夫吧。这是因为知道隐藏在他冷静的观察力下的人格呢?
桑布扎、勒赞、尺尊和茹央妃都知道噶尔是诈死的,翠兰当然也是事前就知道了。但若是她不晓得的话,一定会和所有哀痛年轻宰相死亡的人一样,由衷留下惜别的眼泪吧。
「怎么了吗?」
噶尔看到翠兰透过火焰凝视着他,焦躁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怎样让您起死回生……」
翠兰信口说说后,这次换噶尔叹息了。他拿出毛毯,向翠兰提议该睡了。
「明天一天亮就出发。」
翠兰嗯了一声,便横躺在地面上。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肌肤碰到的皮革睡袋相当冰冷,但没多久就睡着了。
翠兰一行人从雅隆出发才第六天,就已经抵达了塔布郊外的赛尔肯·雷根。
从这个距离来看,他们的速度算是相当惊人。
若同行者不是噶尔,翠兰沿途大概会一直吐苦水吧,或是弄坏身体,扰乱原本预定的行程,但是噶尔把翠兰照顾得很好,虽然这趟旅程很艰辛,但他还是提供刚捕捉的鸟和兔子给翠兰当食物,并儘可能让翠兰得到充足的睡眠和休息。
有时翠兰会在马鞍上睡着。
当马匹静静地翻山越岭时,就算毫无防备地睡着,也不会给身体太大的负担,体力也会逐渐恢複。
前往塞尔肯·雷根的途中,噶尔尽量不和翠兰说话。翠兰也忘了自己是王妃,也是个女人,只是拚命地追赶噶尔。
但那都仅止于他们抵达塞尔肯·雷根领主——宪根·米赞的宅邸之前。
满身泥巴污垢的翠兰一进到宅邸,便藉助妇人们和热水的力量打里外在装扮,噶尔也立刻变回宰相的表情。在迎接的飨宴上,翠兰看到噶尔几乎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恭敬态度,牵着她的手前往上座。
翠兰的斜有前方是迎接比自己地位高的客人的主人席位,坐在这个位子的是有如小岩山般的宪根·米赞。宪根·米赞看起来和松赞·干布是同一世代的人,严肃的脸上布满伤痕,还有一身宽壮的身材。
「欢迎大驾光临……」
米赞以和他的身材很不符合的轻细声音说着,并举起杯子。
这段时间翠兰就和米赞的家人及家臣欢谈。
米赞的妻子已经过世了,现在这个家的女主人是米赞的女儿,她笑盈盈的推荐翠兰当地的料理。米赞的女婿看起来不太会说话,每次讲话一碰壁,就会面红而出的抓抓头,两人的儿子坐在左右两边,不时拍拍父亲的膝盖和肩膀帮他打气。
长男擅长骑马,以为年老的家臣说道。次男擅长使用长矛,另一名家臣补充道。
他们喝酒越多,话匣子就会越开,开始说起了米赞年轻时的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