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没入西方的山脊线,如熊熊火焰的赤红天空也逐渐淡去,翠兰坐在中庭的床上眺望着这片天空。
傍晚气温下降,寒风萧萧,粉红色的云前方,有几道鸟儿的影子划过,远方同时也听得到乌鸦的叫声。
坐在翠兰身旁的拉塞尔,不断模仿着乌鸦的叫声。
「你知道吗?母亲大人,乌鸦会说谎喔。虽然敌人来袭时,它们会告诉其他同伴有危险,眼前有很多食物的时候,它们也会通知大家,但是如果非常美味的食物只有一点点的话,它们就会说谎赶走其他同伴喔。」
「这是听噶尔大人说的吗?」
「嗯。如果我也会说乌鸦的语言就好了,这样就能叫它们帮我告诉朱璎快点回来。」
拉塞尔抓着翠兰的手臂,在床上翻滚。
翠兰心想,这么一来朱璎也得听得憧乌鸦的语言才行,但她不想扫拉塞尔的兴。
她和拉塞尔一样,满心期盼朱璎的归来。
摘取药草时,会经过分布在三个地点的守望哨,来回约要花费五天时间,朱璎是四天前出发的,若是按照原订计画的话,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朱璎明天就会回来了。」
「嗯。等朱璎回来之后,我要教她说乌鸦话。」
拉塞尔望着翠兰回应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
宅邸的前院传来人声嘈杂的声音。
几乎同一时间,一名满脸铁青的侍女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她扑到翠兰面前跪了下来,紫色的嘴唇一边发抖,一边大叫:
「不好了!!伊甘大人他……!」
侍女突然无法继续说下去,翠兰将侍女扶起来坐到床上。
「你可以帮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翠兰问道,拉塞尔用力地点点头。
就算是侍女,还是待在王太子身边会比较容易冷静吧。
翠兰又拜託旁边的士兵护卫拉塞尔,接着自己快步前往前院。
前院有大批人马聚集,有些位于后方的人发现翠兰后,便让路给她,前方的人们也开始照做。
人墙的正中央,是出门摘取药草的士兵们。
可是和四天前的二十人相比,减少了许多,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他们灰头土脸,全身散发着浓厚的疲倦感,当中不少有身受重伤、快要昏迷过去的人。
其中只有伊甘一人是站着的。
他靠在家臣的肩上,虽然膝盖微微地颤抖着,但他还是拚命管理自己不对国王失去礼节。
「……小的有事稟报。」
伊甘对着利吉姆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利吉姆用手制止伊甘,士兵们让他坐在垫子上,利吉姆首先命令伊甘喝下僕人端来的水。
伊甘出声道谢后,便贪婪地饮用着水。
他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些坐在宽敞垫子上的士兵和武官,也不在乎水不断从嘴边流出,只是将递给他的容器一饮而尽。
翠兰慌忙四周张望,寻找朱璎,眼前却出现被噶尔抱着的琉珈。
琉珈身上满身污泥,头髮蓬乱。
僕人递出水杯让琉珈也能够饮水,但她握住水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水几乎都泼到了她的胸前。
「琉珈殿下……」
翠兰跑到琉珈身边。
琉咖望着翠兰,下一瞬间,从她眼里流出两行眼泪。
「翠兰殿下……朱璎小姐她…………」
琉珈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这样溶在眼泪里。
翠兰早就发现朱璎并没有出现在队伍中了,儘管如此,她又想到桑布扎和齐夫尔也不在,硬找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心的理由。
但是琉珈的眼泪比任何语言都还要能证实朱璎所遇到的灾难。
翠兰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她全身开始冒汗、口乾舌燥。焦虑和不安让她好想大叫出声,但是看到大受打击的琉咖,翠兰拚命压抑自己不能再逼问她了。
噶尔把契尔古叫过来,命令他送琉珈到宅里接受治疗,契尔古抱起琉珈,带着几名侍女消失在馆里。
翠兰和噶尔同时望向伊甘,这时脸上充满疲劳的伊甘,正準备开口向利吉姆报告一切事情。
「『森之民』埋伏我们……!!他们杀了我的士兵,还让桑布扎大人和朱璎小姐跌落山崖。」
翠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坐在垫子上的武官们,和翠兰四目相接的瞬间,都低下头露出同情的神情,证明了他们的主人说的是事实。
噶尔抓住脚站不稳的翠兰。
「请振作点。」
噶尔在翠兰耳边说道,翠兰挺直了腰桿。
接着伊甘再继续报告。
「真的非常抱歉…!!我们……被『森之民』袭击,光逃就已经用尽了力气……实在没有办法到崖下寻找跌落的两人。那时候……我们走错路……也没把握是否能够回到正确的道路……」
「但你们还是回来了?」
「……是的,桑布扎大人所引导的方向,的确带领我们走向正确的道路。只是我们失去了帐蓬、饮用水和食物……马也是大家共骑回来的……」
「齐夫尔怎么了?」
「……齐夫尔大人……被留在森林里了。」
真的很对不起,伊甘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重播了好几遍。
身为队伍的负资人,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看清了自己的许可权和力量,把握住正确的状况。
既然把握了事情的状态,接下来该做的事只有一样。
只是当翠兰用的眼神看着利吉姆时,利吉姆却默默地摇摇头。
「请等到明天早上。」
噶尔用沉静的声音说道。
「现在已经入夜了,夜里的森林,不要说找人了,连移动都没有办法,若是拿着火炬进入林中,恐怕会让搜索的士兵央及危险。若伊甘大人报告的内容皆为事实的话,进入森林里头捜索,需要有充足的装备。」
「我马上……派人组成捜索队。」
伊甘用气音向他们保证。
听到那个声音,让翠兰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她突然觉得那个位于远处宽广傍晚的森林,看起来像是个吞食掉朱璎的怪物。
虽然看起来触手可及,但其实相当遥远,一想到朱璎现在不晓得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待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翠兰就觉得有一股难以呼吸的痛苦。
隔天一大早,利吉姆便跟着噶尔和伊甘率兵进入森林里。
利吉姆一开始是不打算让伊甘同行的。当然想要确认他们遭受『森之民』袭击的地点,有他同行比较方便,但利吉姆看到伊甘那副极度憔悴的模样,实在不觉得他有体力再去走相同的路程。
没想到伊甘却不顾利吉姆的阻止,坚持加入队伍。和他一样受到『森之民』袭击的武官和士兵们,都还动弹不得,这么想来,伊甘的力气和体力的确过人一等。
相对地,琉珈从昨晚就开始发高烧,卧病在床。翠籣在侍女的说服下,先回到了房间,但利吉姆发现她之后又来来回回琉珈的房间好几次。
今天一早,在利吉姆出发之际,翠兰在祈祷朱璎平安无事的同时,也拜託利吉姆不要勉强自己,若是她没有怀孕的话,一定会毫无疑问地加入捜索吧,或是一开始就和朱璎一起去摘取药草也说不定。
利吉姆很高兴翠兰頼意乖乖地留在宅邸里售只是虽然他每次都很希望翠蔺被卷进某些事件时,要尽量把自己置身于安全的场所,但现在这个事实,却无法让她愉快地接受。
红着眼眶目送利吉姆离开的翠兰,看起来就像只被折断单翼的鸟儿。
虽然她总是很坚强,但要让她真正恢複精神,还是只有平安带回朱璎他们才行。这也是这次捜索的目的,只是这个希望不太乐观。
利吉姆等人在每年都会前来的山腰夜营地过夜,之后再骑马前往目的地。在抵达琉挪摘取药草的守望哨途中,都有用石头堆成的路标。利吉姆丝毫不怠懈地警戒着『森之民』的袭击,并在带路的士兵身后快步前进。
只是在走过第七个路标的时候,身后的伊甘突然大叫:
「不是那边,是右边!」
走在前方的士兵停下马,一脸困惑地回过头来。
「伊甘大人,通往守望哨的路是这一条。」
「我知道,但是接下来的路要往右边走。」
伊甘这句话,让前方的士兵皱起眉头,他对离开正确道路感到不安。
前方士兵们的不安像海浪般传到队伍的最尾端,于是利吉姆乾脆让整个队伍停下来。
「你真的记得路吗?伊甘?」
伊甘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无奈地回答道:
「……不。只是,如果顺着道路前进的话,的确可以抵达桑布扎大人他们跌落的悬崖,问题是回来的路……」
「发配士兵在途中的树上作记号吧!」
噶尔淡淡地说道,这个提案相当普通,却很妥当。
利吉姆点点头,命令队伍前进。他们在路上将士兵分为三人一组,这样就算途中有什么异样,还可以期望同伴的救援,藉此来抚平士兵们的不安。
但是利吉姆还是无法抹去心底感到怪异的感觉。
若队伍是在非正确的道路上遭受『森之民』的袭击,那伊甘所说的他们被埋伏这一点就说不通,因为『森之民』不可能预测得到伊甘一行人会走错路。
当然也有可能是『森之民』破坏路标,引诱他们走到其他岔路,在那里埋伏。可是带领捜索队前进的士兵,完全没受到坏掉的路标影响,仍然想要前往正确的道路,这等于在说明路标并非受人为所破坏。
但他并不觉得伊甘在说谎。
桑布扎、齐夫尔和朱璎这三个来自擦宿的人目前都生死未定、行蹤不明一事.让噶尔变得更加可疑,但利吉姆并不认为他那拚命想参与捜索的态度是演出来的。
队伍在路边的树枝上绑绳子,并在各个地方留下士兵再前进,虽然这个方法很费工夫,但为了活着回来,是必要的处置。
不就后,终于看到通往哨立悬崖的道路。这条路像个细细的架子一样在悬崖的山腰上延伸。
利吉姆等人先停下马,眺望沿着悬崖的道路,他们本来期待能不能看得到山崖底下的,但连接山崖底下的这条道路,虽然可以看得到底下岩石的状况,更下面却被灌木丛遮盖,无法清楚计算实际上到谷底的距离。
「伊甘,桑布扎是在这个悬崖落下的吗?」
听到利吉姆的问题,伊甘咬牙切齿、低着头回答。
「恐怕是这里……我是从齐夫尔大人那听到桑布扎大人的事的。齐夫尔大人失去了马匹,他抱着琉珈殿下躲在前方的草丛中。」
「看起来并不会很遥远。」
利吉姆喃喃说道,接着驱马来到悬崖中央。
他在那里停下马,往山崖底下望去,山谷藏在覆盖着灌木的岩石地底下,从下面吹起温和的暖风。
利吉姆下马确认地面的状况。
这里虽然没有任何东西落下的痕迹,但是只要稍微没控制好缰绳,的确很容易从这里落下。利吉姆屈着身,又往崖下看了一眼。
「没有可以下去的路吗?」
噶尔下马后,在利吉姆旁边看着崖下说道,接着命令附近的士兵準备绳索。他根据伊甘的描述,準备了一条救生用的长绳。
他们选了一名名叫尹哲、个子轻盈娇小的士兵前往山崖底下捜索。他将绳索绑在腹部,往山下前进。崖上有士兵紧紧抓着绳索的一端,每个人都一脸正经地稳稳踩在地面。
尹哲流畅的动作,比利吉姆预想的还要快抵达灌木丛。随后他们听到一个惊愕的叫声。
「尹哲,怎么了!?」
尹哲立刻用发抖的声音回答,
「有马死在这里!!头还被砍掉了!!没看到桑布扎大人他们!!」
利吉姆犹豫了一会儿,亲自爬下悬崖,就连本来有点想要制止他的噶尔,最后也跟着利吉姆下去。
来到山崖底下的利吉姆,看到一匹马倒在灌木底下。
马的遗骸被野兽啃得乱七八糟,四肢被丢在一旁,而原本该有东西不见了。
如尹哲刚才所说,这匹马的头被刷地切了下来。
利吉姆蹲在遗骸旁边,确认这个切断面,这异乎寻常的播口,虽然已经被野默哨得不成原形,但从骨头的状态来看,可以知道的确是被砍断的。
砍断马首的是『森之民』吗?仔细看会发现马的脚也折断了,对方是为了让马从骨折的痛苦中解脱才杀了它,还是另有其他目的呢?
「去捜查这附近!搞不好桑布扎从『森之民』手中逃脱,自行移动到崖下了也说不定。」
噶尔僵硬地说道。
利吉姆看着无首马的遗骸向噶尔问道:
「你觉得桑布扎他们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