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威德·罗嘉领内的『森之民』、燕肯塔族的男人被招来伊甘的宅邸,是在桑布扎等人消失在森林中的七天后。
利吉姆带翠兰进房后,先行到来的噶尔和琉珈默默行礼。
两人身边站着一名身材宛如四方板的高个青年。
这名青年身穿地方官的官服,脸上不带半点笑容,用冷淡的态度致意。
「我是负资治理燕肯塔族村子的官员,我叫做哈德克,奉伊甘大人的命令,带了燕肯塔族的整合官来了。」
「有劳你了。」
利吉姆慰劳完哈德克后,用眼神寻问噶尔为什么最重要的『整合官』会不在现场。
噶尔摇榣头,表示自己也不淸楚原因。
利吉姆点点头,让翠籣坐在摆放在窗边的椅子上。
在十多天前,他和翠兰到河边散步时,看到河岸上挂着燕肯塔族的白骨。
那天夜里,利吉姆和噶尔讨论着这个矫枉过正的惩罚。当时噶尔说,应胲要对燕肯塔族进行视察,亲眼确认他们的性情和生活情况,必要的话,应该要命令伊甘加以改善。
利吉姆原本打算在伊甘摘取完药草回来后,便向他提出要视察的要求,但现在状况改变,已经不是视察的时候了。
伊甘的士兵在森林里来回寻找桑布扎他们,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果然是『森之民』抓走他们两个的。
所以他才会把燕肯塔族的人叫来。桑布扎和朱璎若是还活着的话,应该要儘快进行交涉,虽然伊甘对召唤燕肯塔族的人前来面露难色,但利吉姆却坚持己见。
「哈德克,你带来的』整合官』在哪里?」
「……伊甘大人说要调查他身上的东西,带他到其他房间去了。」
哈德克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听得出来有所厌恶和烦闷。看来他对伊甘的态度也不是很高兴。
不久后,伊甘便走进屋内。
他后面跟着一名身穿麻制衣服,腰间围着皮革上衣的清瘦男子,跟在其后的士兵来到房间深处,在男子肩上架着铁杖,逼他坐在地板上。
「抬起头来!」
男子在伊甘的命令下,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只是他那凹陷的眼窝神情里毫无生气,两颊的肉像是被削去般瘦弱。
「他是燕肯塔族的其中一个整合官。」
伊甘站在男人旁边,向利吉姆报告。
琉珈从噶尔身边走向翠兰,因对伊甘的态度不悦而斜眼看着他,翠兰也皱起眉来。
「把刑杖移开,我是叫他来问话的。」
利吉姆命令士兵。
但士兵并没有马上遵从,他先观察伊甘的脸色。对那名士兵而言,比起身为吐蕃王的利吉姆,伊甘似乎是更需要表示敬意的存在。
利吉姆并没有对这件事实感到惊讶。
优秀的领主底下的臣子,对于领主的尊崇大都会凌驾于国家和国王。
而实际上伊甘的确是个优秀的领主。
他虽然在战绩方面不是多么优秀的人物,但是具备一旦断定某件事是必要的,便会积极投入其中的耿直。那个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忘记对自己的家臣和士兵关心。松州一战时,他也隠藏自己的疲劳慰劳部下们。他一个一个喊着大家的名字,拍他们的肩膀,缓和他们的不安与紧张。
在那一战中,虽然利吉姆禁止奸淫掳掠,而能够完成这前所未见的命令,都要多亏有像伊甘如此武将在竭尽全力的关係。
「伊甘,把架着那个男人的刑杖移开!」
「恕我直言,现在王妃殿下和琉珈殿下都在场,还是要做好万全措施比较好!」
一脸认真地反驳利吉姆的命令。
利吉姆虽然认为他一定有许多想法,但对待那个燕肯塔族人的方式实在太过不当了。
「我叫你把刑杖移开,你没聪到吗?伊甘?」
在利吉姆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令之下,伊甘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他开口寻问脱离刑杖的男人。
「你知道位于威德?罗嘉附近的『森之民』村落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男人小声说道,但是话中没有任何犹豫。
伊甘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那个表情看起来实在太过骇人,琉咖呈现双手合十,用力祈祷的模样。
「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人知道威德?罗嘉附近的『森之民』村落在哪里?」
「没有。」
男子再度立即回答,他毫不迟疑地继续说道:
「我们从以前就和其他村子没有往来,虽然吐蕃人将我们统一称为『森之民』,但森林里住有许多郎族,尊崇的东西和习性都有所不同,有些部族住在土地富饶的地方,有些则住在土地贫瘠的地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执,只有被称为『鸟』的人负责从事各村之间的联络事项。但是我们燕肯塔族里头已经没有『鸟』了。」
「为什么没有了?」
「……被伊甘大人杀掉了。」
男子用像在吐石头般的声音说道。只有那一瞬间,他用空洞的眼神望向伊甘,那眼神深处,充满愤怒和憎恨。
利吉姆将头转向伊甘。
伊甘瞪着男子,接着将视线移向利吉姆。
「真的非常抱歉,可能是过去因窃盗引起暴力亊件受到处刑的人常中有』鸟』吧,但这就表示燕肯塔族的人派不上用场,我认为还是该派兵去捜索村子才是。」
伊甘用下巴唆使士兵,士兵用眼神对伊甘致意,接着便不发一语地抓住男子的衣领,想要将他拖离房间。
「快住手!」
一直保持沉默的哈德克出声制止。
士兵停止动作,观察伊甘的脸色。伊甘怒视哈德克,用严肃的声音斥责道:
「你太无礼了,哈德克!」
「……非常抱歉……但是……我觉得……那种态度……有点太过分了。」
哈德克一字一句清淸楚楚地说道,他那看起来有点冷淡的脸上带着一些决心。
「小的深知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但遗是请大人能倾听,关于燕肯塔族的政策……」
「稟报!!」
哈德克话说到一半,坦凯鲁突然闯进屋内。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坦凯鲁身上,他看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有稍微畏怯一下,但又将这个沉默当作幸运,他快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无礼对伊甘表示歉意之后,在利吉姆的耳边说道:
「刚才有来自擦宿的通知。」
「是不能让伊甘他们听的话吗?」
「……不,也想请各位一起听。」
「那就大声说出,让大家都听得见!」
利吉姆一下令,坦凯鲁快速点头,接着用略为拘谨的态度说道:
「三天后,会有大唐的使者前来。」
「大唐的使者……!?」
「是的,刚才的通知是说那些使者们要暂时待在擦宿等利吉姆殿下回去。只是因为这件事需要回应,也有期间限制,因此决定在冬天来临之前前往雅隆。」
利吉姆挑挑眉,望着噶尔。
噶尔轻轻摇头,看起来也不晓得使者的要事是什么。
翠兰眉头深锁,脸上充满了不安,于是利吉姆便有点粗鲁地抱住她的肩膀。
「他们还愿意在擦宿等队伍回去,大概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吧。」
「利吉姆殿下说的没错,若是很重要的急事的话,堤?涩鲁应该会快马赶过来吧。既然他没这么做,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噶尔附和利吉姆说的话,但他说完之后,皱起脸来,露出一丝苦笑。
「只是在这个时期,实在是不太巧……」
利吉姆也表示同意,他抱着翠兰的肩望向伊甘,伊甘正在等待利吉姆下令迎接使者,那张脸相当正经,另一方面也和利吉姆他们一样,觉得道个时期真的很不好。
这件事让利吉姆等人暂时搁下燕肯塔族的问题,发现道个变化的哈德克脸上写着沮丧,接着便和那个燕肯塔族人及士兵一起离开了房间。
往下看地面很遥远。
以不自然的姿势浮在空中的齐夫尔,观察着周边的样子。
他原本是因为看到桑布扎被带出小屋,想要确认朱璎的所在地,才会稍微接近小屋的,没想到在那一瞬间,从枯叶底下出现藤蔓製成的网子将齐夫尔的身子团圑围住,使他被吊在空中。
这个精緻的圈套原本似乎是用来捕捉野兽用的。
桑布扎和朱璎跌落山崖之后。
齐夫尔先一度离开崖边,一方面是担心『森之民』会追上来,另一方面是他有责任保护和他同乘一匹马的琉珈。
但是不久之后,马就倒了下来,齐夫尔和琉咖一起被抛到地面上。
将齐夫尔和琉珈抖落的马突然身轻如燕,立刻站了起来,奔往通向正确道路的地方,彷佛在宣告再也不想承载重物般。
齐夫尔和琉珈在草丛中蔵了一段时间,拚命祈祷不要被『森之民』发现,当他听到複数的马蹄声时,便下定决心要豁出性命拚死作战。
但是朝着悬崖方向走过来的是伊甘一行人。齐夫尔将琉珈交给伊甘,接着继续躲在草丛中数小时,在确认过没有追兵后,小心翼翼地返回崖边。
不过他并没退到崖上,因为那里有几个『森之民』的人。
齐夫尔再度回到草木丛生的道路,一边小心不要让草木发出声音,一边寻找前往山崖底下的路。不久后,他便发现一个长满灌木的陡峭斜坡可以通到山崖底下。只是等他一到桑布扎和朱璎落下的地点时,发现那边已经聚集一群『森之民』。
桑布扎和朱璎坐在他们脚边,桑布扎的马的头不见了,满身是血地躺在一旁。
齐夫尔看到那匹无头马时,忍不住颤抖。
到底是谁强到能够砍下一匹马的头?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虎皮的男人走了出来,对其他男人下令,接着男人便背着桑布扎和朱璎走了出去。
齐夫尔和那群人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他很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但要移动并不是那么困难,他们熟知森林中有水的地方,让跟在后头的齐夫尔不曾感到口渴。
反而是抵达村子后比较让人烦恼,
村中有数十户人家比邻而居,庭院前面晒着穀物和根菜,家畜众多,在啄食草地上的果实的鸡旁边,有一群孩子和狗在玩耍。
『森之民』的村子比齐夫尔想像中的还要开放。
但是四周围都隐藏在树丛中,从远方无法看得清楚整个村子的构造。这个村子虽然沿着山谷的洼地、日照良好,但若是不靠近,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个村子的存在,煮饭的烟也设许成不会升到空中,加上此村的结构是来访者若不现身,也绝对无法进到村子里头的设计。
齐夫尔看到这个构造不禁噤口。因为他找不到隐身进入这个村子的方法。
所以他不得不像个饥肠辘辘的野兽,不断在村子外围打转,寻找监禁桑布扎和朱璎的地
方。
就在他抵达村子的第三天,终于找到了疑似监禁桑布扎和朱璎的小屋。
这间小屋位于村子的边缘,虽然还称不上容易,但比其他住家还要容易接近。这间小屋大概原本不是盖来监禁捉来的敌人的吧。
齐夫尔想着想着,一边注意周围,一边接近小屋,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脚离开地面,整个人有被抛出去的感觉,等他从惊吓中恢複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吊在空中了。
虽然他知道只要切断藤蔓就能从这个圈套中逃走,但藤蔓却因为齐夫尔本身的重量而弯曲,将齐夫尔的身体紧紧绑住,剥夺了他的自由。现在的齐夫尔别说拔剑了,他的手连动都动不了,在他挣扎的时候,一群手持长矛的男子已经聚集过来。
不一会儿,齐夫尔底下便出现一道巨大的人墙。
不只男性,连妇女和小孩都从家里跑出来,他们知道自己设下的圈套有多么结实。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虎皮的青年从人墙对面出现,他的个子比聚集在这里的男人们还要高,是在崖下带走桑布扎和朱璎的那个人。
青年身后还跟着将近二十个人,当中有个男人背着桑布扎。
『桑布扎大人……!!」
「追过来的只有你一个吗?」
青年用严肃的口吻向齐夫尔问道。
齐夫尔对语言能通这件事,安心大于惊讶。
站在青年身旁等候的黝黑男子大手一挥,位于仰望齐夫尔人墙中最外围的男子们朝四方散去,手持长矛的其他男子正準备踏进周围的树丛,迅速且确实地想要找出伏兵。
「……只有我一个人。」
齐夫尔迟疑了一会儿后回答。虽然他可以说谎来扰乱他们,但他认为那只会徒劳无益。
「我只是想来救他们两个,请务必把那两人还给我们。」
「那么该要正大光明地进来吧?」
「可是你们攻击了我们的队伍。」
「我们只是在追鹿而已。」
对方斩钉截铁的发言,让齐夫尔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相信他们的话,那先攻击的就是自己的队伍。